第 71 章

  笑了笑,秦長歌對這結果早有預料,也算是她對文老兄保守秘密的回報吧。

  手指輕輕撫摸上盒蓋,盒子裡是一尊紫玉觀音,極少見的葡萄紫,祁繁花了好大功夫才找來的寶貝,至於紫玉觀音裡的好東西——比紫玉還寶貝。

  似笑非笑,秦長歌扣緊了盒蓋,咔噠一聲。

  飛橋是直線距離,不需繞道,不多時,宮門已至,自長壽門入,在花團錦簇的長壽宮前停下,滿院子等候太后自萬壽殿返駕接受朝賀的宮眷貴婦們看見屬於公主的九翟翡翠宮車,俱都齊齊轉過頭來,而長壽宮管事太監童舜,已經神色莊肅的迎了上來。

  這些人都是養氣尊榮的貴人,平常學的就是深沉自斂風雷不驚,饒是如此,看見深受太后信重,素常眼高於頂的大太監童舜竟親自迎接這個不受太后寵愛的公主,目中也微微露出訝異之色。

  文昌下輦,虛虛扶了施禮的童舜,微笑道:「免了,童公公近來康健?」

  「托公主的福。」童舜單獨面對文昌,不怕人看見表情,一臉感激的答話。

  前些日子,他那過繼過來的兒子,不知怎的得了急病,眾醫束手,眼看著活不了,據說非得產自中川的奇藥「血晴沙參」才成,這東西是奇品,中川也不是年年上貢,宮中也不過幾株,珍藏著留著給皇族救命,宮外那是絕對沒有,他老娘急得沒法,求人往宮裡給他遞消息,消息剛到童舜耳中,宛如晴天霹靂,他自然知道那東西的珍貴,等閒王族求取尚不可得,他再受寵,也不過是個卑賤的下人,一個卑賤的太監的兒子的病,絕對不夠份量去求取沙參,他還沒想到如何去求那藥,兒子已經不成了,童舜的老娘無奈之下,跑到護國寺,祈佛保佑,「無意」中遇見前來和護國寺方丈談講佛經的文昌公主,公主仁善,當即施以援手,賜了她珍藏的沙參,救了童家子一條命,消息傳到長壽宮時,正急得團團亂轉苦思如何向太后開口的童舜當即出了一口長氣,他是畸零之人,此生已無念想,這個過繼來的兒子,是他的眼珠子心尖肉,公主如此慷慨,也等於救了他一條命,如何不感激?

  當然,如果他知道所謂的兒子重病,公主相救種種,都是秦長歌暗中搞的鬼的話,只怕就不會笑得如此感動了。

  「不敢,太后聖壽,福澤遍及天下,你是太后身邊人,自然是託了太后洪福。」文昌笑容誠懇,「公公可不要折殺了我。」

  這話是暗示童舜不要顯得太親熱,以免惹人疑竇,日後也不方便往來,童舜何等人,自然心領神會,當下不再多話,微微一禮便走開了。

  不多時,太后返駕,蕭玦陪到宮門口,原本按規矩,他在萬壽殿已率百官叩賀,這後宮賀壽,他不必參加,不知怎的,他攙太后下輦時,目光在跪滿一地的人群中一掃,突然頓了頓,隨即便留了下來。

  長壽宮玉階丹墀,紅毯一層層鋪入華貴殿堂深處,蕭玦負手立在長壽宮前,神色平靜看著一地參拜的人群,一身金面黑狐金龍袍團龍飛舞,兩肩日月行龍,繡翟紋及十二章紋,袍擺江水海牙精繡華彩,貫五采玉珠十二旒袞冕,垂金鑲碧玡紐帶瓔珞,玉珩維冠,青纊充耳,白玉珮綬,黃絛玄纓,他本就高貴俊朗,氣度非凡,如今這一身極其正式的袞服華章,身姿修長,黑貂金龍大氅在風中飛舞,越發光彩逼人,英銳如神。

  一地宮妃貴婦,於皇家富貴風流氛圍之中,抬起眼角悄悄看著風采幾可令人窒息的年輕皇帝,眼神都不自主帶了幾分迷醉。

  長壽宮中,太后升座,鳳座珠翠生輝,丹墀燈火明耀,六十四根碗口粗的盤鳳紅燭灼灼燃起,雍平和貴的中和韶樂奏起,諸妃公主命婦們插燭似拜下去,一片珠動佩搖,花枝招展。

  禮畢,獻上壽禮,先前莊嚴肅穆的氣氛略略鬆泛了些,先在太監引領下在早已備好的席位上團團坐了,便見淑妃張碧芫,領著捧著寶盒的侍女,粉黛香氛撲面的,裊裊婷婷上前來。

  她著寶藍煙雲錦綴珍珠繡雙鳳長裙,玉色擰絲紗羅上好大手筆的鑲滿藍色細碎寶石,行動間寶光閃耀,一陣陣灼人眼目,鑲玉飛鳳簪,鑿花金梳篦,珊瑚步搖,真正是金玉妝點出來的人兒,華貴豔麗,而又不失分寸。

  蕭玦後宮現在後位虛懸,位分最高的便是張淑妃,她的父親也是朝中重臣,武官之首的太尉,張家是西梁淮南世家,豪富之門,是以才能成為蕭玦後宮裡目前位次最尊的妃子。

  她當然是當仁不讓的首獻。

  帶著世家嬌養出來的大小姐的矜持尊貴的微笑,淑妃纖手輕招,宮女將盒蓋啟開,寶光剎那升騰,五色氤氳中映得淑妃桃花人面越髮色澤瑩潤,引起了嘩的齊聲低嘆。

  離得較遠的妃嬪貴婦們,忍不住墊腳探頭張望,眾人驚異神色裡淑妃面有得色,鶯聲燕語的道:「臣妾碧芫以此恆海明珠衣,進獻太后,此衣以南閩天蠶錦摻金絲織就,綴絕品深海鮫珠萬顆,著此衣者,肌膚潤澤,體輕康健,容顏不老,蒼發返青,謹以此恭祝我西梁萬年,太后千秋。」

  女人群裡騷動更劇,已經有些不老成的,露出了驚羨或嫉妒的神色,深海鮫珠是離國特產,頗為名貴,以在座貴人們的財力地位,擁有數顆,或者擁有鮫珠做成的首飾,也算勉強能為,但像這樣以萬顆鮫珠綴衣,且顆顆不小於指頭大小,實在是近乎於驚世駭俗了。

  張家財力,可見一斑。

  張淑妃含著矜持笑意,注視著太后神情,見江太后神色滿意,一抹微笑悄綻於唇角,她此次下了血本,一是為了壓壓諸妃風頭,宣告這後宮中她永遠第一,二是為了後位,蕭玦後位虛懸已有數年,目前除了她,瑤妃柔妃等人也肖想不已,而這中宮之位,將來總是要太后下懿旨的,雖說這母子不合,但面上,蕭玦並不好拂逆太后太過,若是太后能和她張家達成默契,再在朝中聯合起來施加點壓力,蕭玦也許就順水推舟的立後了,只是諸妃爭得緊,互相監視得嚴密,她多次尋找機會討好太后,都被半途破壞,如今壽宴,卻是個堂堂正正的機會,此時不做得出彩驚人,更待何時?

  秦長歌侍立文昌身後,神色不動的看著那珠衣,心中卻想到另一個問題,深海鮫珠是恆海中一種少見的珍蚌獨產,生長期長,取珠困難,因此凡達到指頭大小,便是御用之珠,不可於市上流通,張家再有勢力再有錢,對於離國來說,也只是他國富戶而已,如何能夠得到這許多御用珍珠?

  除非……

  抬眼向蕭玦看去,卻見他竟然也盯著那珠衣若有所思,似是感應到她的目光,蕭玦濃長的睫毛一掀,目光如電的射過來,兩人目光相接,秦長歌微微一笑,垂下眼睫,蕭玦的眼瞳,卻縮了縮。

  她總是這樣,不在乎,不怕他。

  看似不敢面對天威逼視,躲避對視,其實他覺得,她也許只是不想看他而已。

  正如那微笑,看似溫婉如三月春風,細細感覺,卻只有濃霧一團,寒氣三分。

  剛才在殿前,跪地的衣香鬢影五色繽紛的人群中,他莫名其妙一眼就看見了她。

  這喜日子,她難得不若平日裡清素,一身緋紅銀繡衣裙,插一枝瑪瑙攢珠宮釵,鴉鬢雪肌,笑容婉轉,作為天子,他可謂閱遍人間春色,但很少能見到一個人能將素淡和鮮豔都穿出常人難及的嫣然風致,只是那一雙妙目,卻清冷冷如深秋月下碧波千頃的江水,映著月色輝光,尚未接近,便覺得一絲清寒之意,從骨髓深處,淡淡瀰散出來。

  這個女子,看似溫暖好接近,給他的感覺,卻是拒人千里的。

  這反倒激起了他的注意和好奇,明明她總想將自己湮沒於人群,他卻總能第一眼於萬花叢中發現她,那種淡定無謂,居高臨下的氣質,也許常人發現不了,但作為同樣身處高位的他,反倒第一時間覺得熟悉。

  他調查過她的資料,平平無奇,唯獨出身雲州這幾個字,令他怔了許久。

  雲州……長歌雖說出身千絕門,自小在門中長大,但她說自己祖籍雲州。

  是不是雲州的女子,都有這份常人難及的非凡氣質?

  他這裡盯著秦長歌出神,秦長歌怎麼可能不知道,心知再這樣看下去,定會給自己帶來麻煩,當下輕輕一碰文昌,文昌會意,立即站起,趁著淑妃已經退下,微笑帶著秦長歌上前來。

  本已欲待起身的瑤妃怔了怔,悻悻的坐了下去。

  她這才想起,文昌位居一品,地位不僅不比自己低,比淑妃也要高上些許的。

  照例說了些善禱善頌的祝詞,文昌尚未獻禮,眾人的目光都已投向秦長歌手中盒子,便見雪白鏤空玉盒玲瓏剔透,微透紫光,那紫色純正溫醇,若葡萄鮮豔欲滴,色彩極其分明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