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不用我說你也應該知道你那便宜老爹劃的那個手勢是什麼意思,那彎彎曲曲一條是蛇,直線是人,或武器,或一切可以箝制你的東西,打在你的七寸上——魏元獻至死也不忘防備你,可笑你還等著他傳王位給你!」
魏天祀的手掌,好像釘死在了秦長歌面門前,一時竟不知道收回。
秦長歌漫不經心的撥開他的手掌,也不想看他的表情,自己覺得今日話多費神需要補養,趕緊從小桌的暗屜裡倒了一杯君山玉露喝了。
魏天祀的這些身世隱秘,是她在前前世就已經掌握了的,當年西梁建國,雖然一時無力吞併各國,但她從無一日放棄過天下一統的打算,她一向相信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最先做的,就是對各國頂層人物隱秘隱私相關信息的蒐集,以作備用。
西梁有自己的隱衛系統,但秦長歌的凰盟更高一籌,在魏天祀這些密事的調查當中,凰盟所提供給秦長歌的,比最出色的潛伏隱衛調查出來的還要詳盡準確。
當初魏天祀的身世,她原是不信的,蛇人,這是什麼東西?魏元獻搞的什麼把戲?不過自從她有次無意中路過南閩,才知道這世上有些東西,你不知道,但絕不代表它沒有。
車外有風聲呼嘯,馬車內卻寂靜如死,良久,一聲咯咯輕笑打破寂靜。
笑聲先是輕微,隨即越來越急越來越響,最後變成宛如從胸臆中噴薄出的瘋狂大笑,夾雜著獨特的噝噝之聲,如怒雲如暴風般似欲掀翻車頂般不停歇的笑。
明明那笑聲如此狂放,空氣中卻有種巍巍如山的壓抑,沉沉的壓下來。
秦長歌抿著嘴唇,毫無憐憫的看著越笑越冷靜,越笑目光越灼然,越笑容顏越浮華魅力的名震天下的晉王殿下,那個一直以為自己王族之子,血脈中流淌著高貴的魏氏血液,懵懂不知的在世人譏嘲竊議的目光中生活了多年,直到在絕境之時方知道自己原來是個連人都算不上的孽種的男子。
她等著他崩潰,或者奮起。
沒有別的路。
世事多苦,誰又僥倖能免?當命運之鎚毫無憐惜擊落時,能鏗然以意念之劍憤然相架,激出霹靂火花的勇者,才配直立成人。
行走、拚殺、爭競、勝出,永遠靠的不是血脈,而是靈魂裡脈動的敢於向日長嘯一戟裂天的激血。
笑聲裡,秦長歌聲音清晰,漠然道,「再給你半刻鐘——你再不笑完,我就不給你機會了——我的耳膜比什麼都要緊。」
笑聲忽收,迅速得彷彿剛才根本沒有悲憤長笑過,魏天祀已經恢復了平靜,甚至恢復了他帶點陰冷的獨特溫柔。
他語聲平緩的道:「我要回國,車子我不還給你了。」
「我不喜歡賴賬的人,」秦長歌淡淡道:「而且和我能給你的東西相比,車子算什麼。」
狐疑的皺眉,並不問秦長歌打算幫他什麼,魏天祀道:「你有何理由幫我?用心何在?」
「事成之後,以風歧十二州相贈。」秦長歌答得乾脆。
微微一震,魏天祀立生警惕,「你是西梁皇室中人?」
「不是,」秦長歌道:「你不是庸人,你當知道,在你們北魏,有一支神秘勢力,平日以從商為幌子,暗地裡從事一些隱秘事務,但是他們絕不隸屬西梁皇室——你掌握著飛鷹衛,相信給過你類似的密報。」
「是的,」魏天祀目光深思,「那個組織我隱約知道,也花費了功夫追查,但對方隱蔽的功夫了得,每次在我即將摸到老底的時候失去線索,我一直懷疑北魏高層有人與之勾結,洩露我們的動向——原來那是你隸屬的組織。」
「天下分六國,六國中三足鼎立,一統天下之夢想,是所有君主日夜思謀的想望,」秦長歌神情傲然而遙遠,「然而存在於這內川大陸之上的,絕不僅僅是這六國勢力,還有些潛伏在暗處的勢力,養精蓄銳韜光養晦,不以自己不足的力量和一國機器作抗爭,都在等待著天下大亂的那一時機,只有亂,才能從中取利,眼下戰爭在即,變亂將起,天下格局,即將重新洗牌,能不能從中分一杯羹,各有各的謀劃。」
「我們的謀劃就是,」秦長歌一笑,「助天命之子晉王殿下你,奪得北魏王位,不過不必擔心,我們對北魏毫無興趣,我們需要的是利益共享,你以十二州相贈,有了這一方立足的地盤,我們就擁有了立國的國土,我們的目標是西梁,而你也知道,西梁越亂,對你北魏,是有益無害的。」
「天命之子?」魏天祀諷刺一笑,「剛覺得你智慧浩瀚,一轉眼你又說胡話了。」
「我不會讓你白崇拜的,」秦長歌溫柔一笑,「我說你天命之子,自然是胡話,可是如果是何不予說呢?」
「何不予!」
看著魏天祀難得的吃驚不已的表情,秦長歌好整以暇一笑,慢條斯理喝茶。
西梁崇尚佛教,而且皇室一直很注重不讓教派勢力過大干擾政局,對於何不予這個名字,西梁人估計沒什麼概念,但是如果換成任何一個北魏人,只怕都會立即栽倒,魏天祀這個反應,已經很鎮定了。
天下道篆之首,神機之子,辟榖神仙,上清道法創始人,十二歲師事無名仙人,得休咎生死諸秘決,遊歷天下,於重陽山開宗宣法,擅長陰陽術數,精通隱決符籙,神應無方,濟度死生,後重陽山稱神山,魏正業三年,魏王厚禮敕見,執弟子禮求問壽命及仙道事,何不予伸三指,王凜然出,三年後崩,至此北魏尊為法王,魏人稱:弘昇法王。
何不予身上籠罩了太多神秘光環。
不過,秦長歌壞笑著想,如果崇尚道教的北魏人知道仙風道骨的神人何不予其實最討厭洗澡曾經創造捉蝨一缽再以道法將之變成白米大行佈施的惡劣行徑,是不是要再昏一次?
何不予,是千絕棄徒。
這個天資穎慧的男子,列入千絕門牆卻什麼都不肯學,終日鬥雞走狗偷吃玩樂,卻在碧落神山得應天機,自悟道法,時天湧彩雲,翻捲如嘯,當時的千絕掌門,秦長歌的師祖正在閉關,突開關而出,閉目向天不語,半晌道:「此非我門中人,另有天地,去吧。」
何不予從此成為千絕門第一個武功未成而被逐的門人,這也是世人未知的一段秘辛。
不過這傢伙下山後,因為天下大亂,無人有暇理會方外之人,最初並不一帆風順,很過了一段潦倒日子,秦長歌下山後有次無意碰見,看在同門之緣,幫助過他一陣子,後來何不予成就道業,雲遊天下之前,曾對秦長歌道:「急難之助,不啻深恩,此生許你兩件事,無有不從。」
北魏視何不予如神,他就是指著茅坑說那裡面都是金條也絕對有人頂禮膜拜認為是天機深不可測下一秒金條就會出現,只要他出面,魏天祀的離奇身世想要鹹魚大翻身,實在太容易不過。
魏天祀自然明白這個道理,目光立時灼灼如火,閃亮迫人,突道:「歷來口口相傳的傳奇,多有謬誤不實之處,比如……」
秦長歌懶懶笑道:「比如蛇人之說……蛇嘛,蛇和龍是很像的哦……你說它是蛇?你那什麼眼神?那明明是龍,小龍嘛!」
一笑住口,魏天祀漫不經心的道:「何不予何等人物,怎會聽你驅策?」
「這個不勞王爺操心,」秦長歌淡淡道:「你只管考慮我的提議罷了。」
看著魏天祀狐疑沉吟表情,秦長歌漫不經心道:「我知你難以盡信,但你已被逼至山窮水盡之境,既然往哪方走都有危險,那麼何妨一試機遇?須知瞻前顧後者,永難成就大業。」
盯著秦長歌半晌,魏天祀終於笑道:「好!」
他偏頭看秦長歌,「只是你我今日之盟,就在這馬車上,幾句話決定?我相信了你,你又如何相信我會履約?」
四面望瞭望,秦長歌隨手從身後某個地方神奇的抽出一沓玉版紙,一支紫毫玉管筆,連同墨硯之物,一一放在桌上,取了墨親自研磨,道:「我說,你寫,請記住,一字不可更動。」
魏天祀目光變幻,最終乖乖提筆。
當他聽見秦長歌開口的第一句,「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不由一怔停筆,筆端飽蘸的濃墨,立時啪的一聲滴落紙上。
秦長歌皺眉,刷的抽走那張紙撕毀,換上新紙,「詔書不可有污,換掉。」
「詔書……?」
秦長歌笑眯眯,「對,詔書,魏王魏天祀割讓十二州的詔書。」
魏天祀目中露出深思的表情,陰光一閃,恍然道:「原來……」
他想了想,露出古怪笑容,低頭依著秦長歌交代,一句句寫下去,最後蓋上晉王「靜玄居士」的私章。
吹了吹墨跡,將紙小心折起收入懷中,秦長歌滿意的道:「這是對我們雙方的約束——如果你不能登基,魏天祀自然不是魏王,這張紙就是廢話一堆,我也拿不到十二州;而只要你登基,這白紙黑字的魏王親筆詔書,晉王龍潛的私章誰也仿造不來,這便是十二州的地契,你賴也賴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