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她的罵聲他聽見了,殘存的理智在苦笑,龍游淺灘,自己大意如此,有什麼好說的?

  不妨卻又聽見那個永遠波瀾不驚的聲音,一抬眼,看見明霜神色古怪似笑非笑的看過來。

  他怔了怔,一時竟覺得有些狼狽。

  帝王之尊,富有天下,掌控朝局如臂使指,卻似乎從未曾在這個神秘的小小宮女面前佔過一絲上風。

  這好像是當年長歌在的時候,才會出現的狀況。

  為什麼?

  她到底是誰?

  眼見著明霜踱了過來,纖手一抬,已把上了他的腕脈。

  纖細的手指帶著獨特的沁涼香氣觸上肌膚,手指微涼,本該因為肌膚相觸而立即騰身的熾火,竟奇異的被這帶著連香氣都有些拒人千里之外意味的手指的溫度,澆滅。

  秦長歌手指一搭,立知端倪,撇撇嘴,無聲冷笑。

  是很厲害的春藥,不過也就是普通山寨升級版的,難怪蕭玦能夠抗得住,練武之人這點定力都沒有,那就奇怪了。

  四下一打量,看見那不能動彈滿目驚慌的小姑娘,不過及笄年紀的樣子,又望見遠處牆角裡被打昏的小丫鬟,心裡已隱約知道大約蕭玦惹了誰,被坑害了。

  皺皺眉,看著蕭玦難熬的神情,他的手指灼熱而發抖,兩頰浮上不正常的赤紅,她把完脈他卻不肯放手,一翻手抓緊了她——他堅決不肯碰那孩子,對水靈徊也一眼不看,唯獨對上她,目光灼灼,滿是渴望。

  對我比較有性趣麼?

  可我還是個處呢!

  因為還沒決定要不要再來次顛生倒死的愛情,所以不想輕易獻身的秦長歌,惡劣的微笑著,湊到蕭玦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又指了指隔壁一間空房。

  轟!

  皇帝大人的臉,被某人毫不臉紅擎起的黑色妖火燒成了焦炭。

  秦長歌卻一把抓住摸不著頭腦的水靈徊,繼續似笑非笑的向外走,一邊道:「外面還有人等著抓姦,把事情鬧大了好整治您,該怎麼做,您素來英明,想必不用我多事了。」

  她走了幾步,彷彿突然想起什麼一般,又加了一句,「好像姜華在升任刑部尚書前,是趙王門下呢。」

  蕭玦深吸口氣,閉了閉目,半晌,睜開眼,目光尖銳如劍:「再問你一遍,你是誰?」

  回眸一笑,秦長歌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您心裡覺得是誰,就是誰。」

  雖說先一步令屬下將非歡送回去救治了,秦長歌終究有些不放心,打算盡快趕回去,瞄了一眼街對面的馬車,有點惋惜看不到好戲,嘆了口氣,身後水靈徊卻亦步亦趨的跟了過來,詫然道:「你不管他了?」

  她不是笨人,已經看出蕭玦大約是中了迷藥,只是,不是說中迷藥的不那啥那啥,會焚身而死的嗎?

  秦長歌愕然回身看她,咦,你也是穿越的?武俠小說看多了?誰告訴你中了迷藥就必須和女人嘿咻嘿咻否則就不能活?那純粹是無良作者們為了撮合男女主或者為了給男女主製造誤會故意編出來的虐心橋段嘛,其實迷藥不就是讓男人想發洩?可是,發洩有很多種渠道啊,誰規定一定要經過女人的?

  何況這種落後時代的低級版本的山寨出產的迷藥,堅持堅持說不定也能等到藥力自動退散,無論如何都死不了人的。

  算了,還是不帶壞小孩子了,想了想,秦長歌笑眯眯的道:「人家與眾不同,意志強大,咱們要懂得成全。」

  她漫不經心帶開話題,「倒是好久沒見你啊,還好吧?」

  「好什麼?」水靈徊立即被這個話題引發無限強大的怨恨,忘記自己打算追問的問題,煩躁的抓著頭髮,「我哥哥來了,硬抓住我不給走,我好不容易溜出來,結果……」

  微微一怔,秦長歌眼色變幻,斂了笑容,緩緩道:「你哪個哥哥?」

  「三哥嘛!」水靈徊大搖其頭,「真是奇怪,他難得出谷的,居然來了西梁,哎呀呀我真倒霉,就算來大哥也好啊,偏就是三哥,我最頭疼他了!」

  「你逃家太久了,他也是擔心你,」秦長歌並不看她,漫不經心的道:「你畢竟是個女子,孤身在他國,不放心也正常。」

  「擔心我?」水靈徊嗤之以鼻,「他那個人,擔心過誰?當年他最好的朋友白淵因推行新政在國內遭受反對勢力圍攻,東燕因此引發『西京政變』,血流成海人心惶惶,謠傳白淵被殺,被圍,被趕下台的流言飛得到處都是,咱們都以為他一定要收拾行裝奔去東燕了,至不濟也該查查人家死活吧?他好!他居然不急不忙,整日在谷中觀花彈琴養魚寫字,穩坐釣魚台,還說無妨無妨——你看,就這麼個人,你相信他會為我出門幾天而擔心?」

  水鏡塵和東燕國師白淵是好友?秦長歌這回真的有點吃驚了,為什麼無論是西梁隱衛還是自己的凰盟,都一直不知道?

  秦長歌心裡隱約覺得有什麼不對,但一時實在也無法思索出哪裡不對,凰盟又不是萬能,不知道水鏡塵和誰是好友並不算什麼了不得的失誤,何況他和誰是好友,實在也與她無關啊。

  想了半晌想不出端倪,只好丟開,聽得水靈徊又一疊連聲的纏問素玄下落,一攤手道:「我真的不知道,知道幹嘛不告訴你?說起來你今天也幫了我的大忙呢。」

  「你知道就好,」水靈徊大眼睛一轉,上下打量著她,突然笑嘻嘻道:「所以如果將來我看上誰,你不許和我搶,我看上的那誰如果看上你,你還是不許和我搶。」

  「你說的是素幫主吧?」秦長歌突然停步,看著天邊稀薄的曙色,和掙扎於厚重雲層中欲待跳躍而出的那輪日頭,一笑道:「他是他自己的,輪不到誰來決定,另外,你真的覺得,素幫主看上的,記著的,是我本人?」

  蕭包子眼淚汪汪在棺材店後院撓牆。

  他已經撓了半個時辰了,當他看見楚非歡回來時的模樣,他就和那牆苦大仇深的卯上了。

  連外面哄傳吏部尚書突然跑到素來和他不對盤的郢都府尹衙門前長跪請罪,並當眾將他那個著名的惡少兒子鐐銬加身一步一個巴掌的扇到衙門前跪著的最大新聞,一向最愛看熱鬧的包子都沒理會。

  街上人群蜂擁,腳步聲踏踏不斷,全城吃過惡少虧的人比例龐大,這下全部湧去找痛快了。

  秦長歌就負手看著兒子撓牆,不勸不管,半晌道:「知道錯了?」

  包子答:「沒想明白。」

  「嗯?」

  「我覺得我好像哪裡錯了,但又沒想明白哪裡錯,」包子含著一泡眼淚可憐兮兮的看他娘,「你給解釋一下?」

  秦長歌唔了一聲,八風不動的道:「你錯在,一,不該沒有限度的玩惡作劇,導致你乾爹羞赧之下出了門,才有後來的事,二、你看見他出門,就應該立即阻止,最起碼也要立即喚你祈叔叔他們出來,但是你沒有,三、你沒有準確認識到你和你乾爹的實力,輕易任他孤身蹈險,而且你缺乏應急反應,你身上應該有凰盟為了以防萬一,隨時給你帶著的小火箭,為什麼不放一個預警?」

  包子一拍腦袋,大恨:「怎麼忘記這個?就記得彈弓了!」

  他沮喪的苦著臉,轉回身繼續和牆拚死奮鬥,「我罪大惡極……」

  笑了笑,秦長歌彎下身,拍了拍兒子的大腦袋道:「好了,撓什麼撓,你不怕爪子疼我還心疼我的牆呢,你也不用這麼自責,你才幾歲?惡作劇也好,思量不周也好,換成別的孩子,都難免,我指出你在這件事上面的失誤,不是要你覺得自己是個罪人,從此羞慚畏縮失卻玩鬧無畏之心,我只是告訴你,任何一個人,在行事之前,都必須有周密的思考,推己及人,前因後果,就算不能計算得一切無虞,也應該在最為冷靜的狀態下儘量思慮周詳,須知江湖險惡,朝堂詭譎,為上位者一言可定天下可覆天下,諸般種種,都是在刀尖上行走的活計,所以,你得學著,別把你聰明的腦袋盡擱那裡生鏽,沒事多動動。」

  「江湖朝堂天下關我什麼事?」包子縱橫捭闔的一揮爪,啪的打在牆上,痛得嘶了口氣,歪歪嘴道:「我只關心幾個人,」他劃了個圈,自己覺得很大,很囊括,很有氣勢,「我喜歡的人們。」

  秦長歌默然,半晌喃喃道:「帝王應無愛,這父子倆卻一個德行……」

  包子不管娘在嘰咕什麼,忽地一拍腦袋,道:「你說要動腦,現在我一動,就想出個好主意來了,我覺得吧,其實你剛才說了那麼多都是白說,關鍵在乾爹失去武功而我又不會武功,只要我武功好,能保護我在乎的人,那麼什麼都不會發生……我現在就去看乾爹,然後我去學師父給的武功。」

  說到就做是蕭包子的良好品質,他立刻撒著小短腿奔進去了,秦長歌看著他小小的背影消失在門後,微微仰首吁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