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住,兒子,時局紛繁,敵手深潛……我想你更強大的活著,更強大的保護自己……所以,你不能有別的孩子吃喝拉撒睡胡搞亂來傻顛顛混世魔王般的幸福童年了……
院門吱呀一響,卻是祈繁容嘯天回來了,秦長歌掀起眼皮,不咸不淡的瞅了瞅。
那兩人一臉慚色,給秦長歌賠罪,說辟犀香剛剛研製出來,氣味若有若無不穩定,馬車又繞來繞去,兩人多走了許多冤枉路,結果還是在秦長歌之後才找到那輛馬車,他們到的時候,正見到那批公子爺在馬車裡睡了一覺,算算時間好事差不多了,捋袖子揮拳頭的,分兵出馬,一批人砸開後門衝去捉姦,一批人去敲衙門驚聞鼓,說看見江洋大盜闖入官衙,意圖逼姦小姐。
杜府尹一聽就炸了腦袋,急衝沖便趕到後院,看見寶貝女兒繡樓的門大開,地下桌凳零落,一堆亂七八糟的男人圍著樓門,急氣之下差點沒暈去。
正要喝令衙役過來,先將閒雜人等全部驅趕開,卻見閨房門突然款款打開,杜小姐的丫頭在一眾驚訝的目光中,面色蒼白卻神情鎮定的出來,對所謂「小姐被逼姦」之事矢口否認。
公子爺們怎麼肯依,跳腳大嚷丫鬟撒謊,有些性急的連姦夫淫婦這詞都冒出來了,杜府尹越聽臉色越沉,這群人莫名其妙出現在這裡,用心如何杜長生怎會心裡無數?一眼看見姜尚書家的惡少也在,更是隱約已經有了譜。
然而不見女兒出來,依舊不放心,正欲入內,卻聽女兒在內間發話,說夜來有賊人潛入,幸遇壯士解救,未曾受驚,壯士光明磊落,不欲呆在閨房瓜田李下污人清譽,現在隔壁房內歇息,請爹爹務必重謝云云。
杜府尹放下一半心,依言去了隔壁,一堆人立即跟了過去。
房門一開,杜長生大驚失色。
好整以暇坐在椅上飲茶的男子,雖說衣著平常,神色也有些倦然,然而風神高貴,眉目俊朗,一抬眉冷冷看過來的神情,出鞘名劍般的光華四射,冷肅厲烈。
「陛下!」
一聲驚呼震翻了尚自得意洋洋的惡少們,他們目瞪口呆的看著杜長生噗通一聲跪了下去,而蕭玦冷冷瞟過來,目光裡滿是嫌惡不屑,當即就有人軟癱了下去爬不起來,而臉色發青抖著嘴唇的姜川允,無聲無息中便濕了褲子,一股難聞的臊味熏得身周人噁心欲吐,卻連皺眉都不敢,只砰砰砰語不成聲的磕頭。
隱身對面樹上的祈容二人,知道塵埃已定,「護蕭玦周全」的任務已經不需要他們來使力了,兩人對蕭玦也沒什麼好感,沒興趣觀賞他大發龍威,自帶了人悻悻回來。
秦長歌自也不會多說什麼,只道:「水家三公子到郢都來了,你們派人好生盯緊著,看看他到底是來逮妹妹的還是有別的打算,這人十分不簡單,千萬記得派最精幹最不起眼的人去,有一點不對勁的,趕緊撤回來。」
祈繁應了,笑道:「明姑娘對這個水鏡塵好似很防備?」
挑挑眉,秦長歌無奈道:「我是對他的名聲很防備——但凡被人稱為聖人的,我都防備,要知道是人便有七情六慾,一個人修煉成聖,需要多大的定力?而這樣的定力,到底基於什麼樣的理由?到底是真的聖潔不受誘惑,還是只是因為他想要的東西太大太恐怖,尋常東西根本誘惑不了他?」
「明姑娘真是深入人心,」祈繁盯了她一眼,「只是這樣剖析人心,未免也很恐怖。」
「是,」秦長歌笑容裡難得的多了絲辛酸的意味,「你以為我想啊……」她一語未畢迅速岔開話題,問,「孟老夫子談過心了?那晚趙王府邀宴的士子,能找的都找齊了?」
「嗯,」祈繁笑的狡黠,「您進宮的時候,這事咱們已辦得七七八八了,就是您說的,是人都有弱點,抓住弱點,不怕他不說實話。」
嗯了一聲,秦長歌仰首看向小雪初晴後的冬日長空,那一片湛藍純淨如綢,不見微雲,而日光澹澹,普降人間,看來一切都很明朗,一切都很爽淨,其實一切都在雲層之後,一切景物都只是折射後的景象。
真相呢,是否也是如此?
誰又是那雙真正撥開雲霧的手,還三年前的皇后之死迷案,一個朗朗晴天?
將目光緩緩放下來,秦長歌笑得淡然而神秘。
「敲醒了某人,就是為了讓他出力……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唔,荷池密道好久沒用,我得去視察一下,那路安全,碰不著侍衛……我要進宮。」
夜深了,巨大的宮殿群沉默在冬夜的沉肅裡,遠處隱隱有更鼓聲聲,以悠長而蒼涼的敲擊,催促無眠的人早日回歸床榻。
然而御書房一點星火,猶自不滅。
蕭玦今日在御林軍和侍衛拱衛下,上了明黃龍輿起駕而去,扔下滿面惶然拖著兒子請罪的姜華毫不理會,留下他在府衙門前嗖嗖的寒風中欲哭無淚,官兒們的消息都是閃電般迅速靈通的,風起於青萍之末,卻絕不僅止於青萍之末,隨即,朝會之上,立即便有御史上章彈劾,列指姜華貪贓,賣官,縱子行兇,交結內宦等十大罪狀,蕭玦只是面無表情的看了,將奏章留中不發,英銳長眉下幽黑雙目波瀾不興,令那些偷偷抬眼窺視他表情,一心想從他細微的表情上揣摩出「上意」以迎合的官兒們毫無所得。
然而他們不知道,蕭玦看奏章時,曾經不動聲色的,用指甲輕輕在「交結內宦」上掐了道印子。
下了朝,他命龍章宮小太監去調三年前二月乙末的內宮侍衛佈防及交接記錄,以及當日值宿內侍衛首領名單。
等候名單記錄的間歇,他召見了今日朝堂上彈劾姜華「交結內宦」的御史。
年輕御史受寵若驚,面對帝王看似不經意的垂詢,一五一十將自己「風聞」的姜華諸事,倒了個乾淨。
「微臣聽說姜華早先寒門出身,後來得趙王賞識,步步陞遷,這人油滑奸狡,長袖善舞,曾經向諸臣賣弄,稱他深知陛下心意,並連陛下喜好亦十分清楚,微臣以為,臣下不可窺探天子起居,否則易起陰微之心……」
蕭玦以難得的耐心聽完他滔滔不絕的賣弄學識,方漫不經心的道:「你說的是,平日看你有幾分輕狂浮躁,不想如今頗見風骨,且心思細密,值堪大用!」
被讚得骨頭輕了幾兩,御史在地下磕頭有聲,「微臣豈敢不拚死報效!」
「你說……」蕭玦皺眉看著雕龍繪鳳的穹頂,「他一個外臣,如何知道朕的喜好起居的呢?」
微一猶豫,御史還是不敢亂說,只伏地道:「陛下查問身邊內侍,當即可知。」
「嗯……」蕭玦目光落在殿外那一群躬腰控背等候傳喚的太監身上,點了點頭,道:「跪安罷。」
御史揣著一懷幸進的美妙夢想,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他身影消失,調取名單記錄的小太監進來,小心奉上以火漆封上的卷宗。
蕭玦接過,揮退所有人,殿內只剩下他一人。
燭火飄搖,映著他鮮明輪廓,此時卻有些神色模糊,有些黯沉的表情,掩在幻動的光影裡。
手指在火漆上停留半晌,似在猶豫,蕭玦終於緩緩揭開密封。
他先是一目十行的看過,隨即,頓了頓,又從頭看起,像是不認識那些字一般,一個字,一個字,看下去。
他將卷宗湊得很近,一眼眼盯得很緊,似乎想從裡面找出自己想看見的字眼,或者把某些字眼給摳出去。
然而最終他好像是失望了。
足足半個時辰後,他才放下寥寥幾字的卷宗,有點茫然有點沉重有點不敢置信的看著燭火。
風冷漠的從穹頂上空掠過,彷如在吹奏一曲憂傷的歌。
依稀是那年好大的雪,半夜裡就積了好深,他在舞劍,偷偷的練,迴風舞柳亭劍光亦如風舞雲飛,恍惚聽見輕微的讚聲,驀然回首,小小的清秀少年眼一眨不眨站在不遠處的亭角,見了他,微微一笑。
「哥哥,你舞的真好。」
那年的樓台晶瑩,飛雪漫漫,因練武不為父兄所容的孩子,在寒冷雪夜孤獨的起舞,卻於無意回首間,獲得那個孩子真心的膜拜的讚譽。
姐姐愛護他,但覺得練武好粗魯,叔叔支持他,但也沒覺得練武有什麼必要,然而弟弟,那個從小就優雅溫文,他以為他一定討厭自己武夫氣質,因而總是不願接觸的異母弟弟,給了他人生裡第一份肯定。
比長歌……還早……
長歌……
雪突然緩了,不再急如飛絮,而是旋轉著游絲般自天穹降落,落於一處清淨雅緻的樹林中,遍地梅花……哦,這裡是雲州梅林……雪落無聲,花開無聲,隱約聽到足音落於雪上的細微的吱嘎之聲,他茫然四顧,只見近處梅林冷蕊寂寞,遠處沙洲霧靄迷茫,卻不見人影……長歌呢?不是約好在這裡,說有東西給我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