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7 章

  「你的意思是,村人們假如在搶金子的時候出了事,我們也不能管。」

  「蕭玦,今晚要死人,一定的,我現在只希望我們能管好自己的命。」

  鄉村的上半夜和下半夜是沒什麼區別的,一般的靜,早早的各家各火都熄了燈火,唯有風聲的腳步,單調的在村子上空徘徊迴響。

  白日裡那一場火燒的隱隱焦煙氣味,時不時傳了來,還夾雜了點類似腐屍的混濁氣味,令人聞了心上發緊。

  一彎森冷的月,慘白的照著靜謐的村莊,和那條通往村外的土路,月光明亮,隱約可見黑影飛閃。

  那速度極快,尋常人見了,不是以為是鬼魅,要麼就以為是自己眼睛花了。

  不知怎的,平日裡愛吠的狗們,今夜都縮了頭,在各個角落裡噤聲不語。

  今夜注定不尋常。

  下半夜,村子裡有些隱約的聲響,一些動作緩慢的黑影一個個出現在那條土路上——好些人捨棄熱被窩,披了衣,悄悄出了門。

  「吱嘎」門聲一響,施家阿公家也有人出動了,出來的是阿六,有點不情願的樣子,他身後突然伸出來一根枴杖,惡狠狠的將他搗了出去。

  少年無奈的袖著手,在院子裡找了塊布揣懷裡,頂著夜風出了門。

  他出去沒多久,院門被敲響,等了很久的施家阿公顫顫巍巍的出來,開了門,點頭哈腰的將兩個人接了進來。

  一盞燭火飄飄搖搖的擎在他手中,映著來客的身形,是個頗為修長的中年男子,燭光照著他的側面,隱約有鬍子,卻看不清眉目,他身側壯壯實實的漢子,和施家阿公有點象,應該就是五小子了。

  中年男子向前走了幾步,突然停住腳步,偏了偏頭,緩緩道:「阿公家今晚有客啊?」

  風突然烈了些,燭火一邊傾斜險些將阿公鬍子燒了,老人嚇了一跳,一邊護住燭火一邊答:「是有兩個借宿的,也不算客人了,一對兄弟迷了路,老漢想誰背了房子走路?給個方便也是應該的,安排他們在柴房歇了,正房留給老爺您呢。」

  「嗯,」那人微微一笑,笑意淡若梨花,空靈遙遠,平凡的容貌突然多了點出塵高華之氣,但隨即便散去,又是一個普通的中年人,他舉步向柴房走,道:「相逢便是有緣,我來打個招呼。」

  老頭子忙命兒子給貴客照亮,施家老五小心的推開門。

  「咦?」

  柴房內空寂無人,草堆平平展展,都不像有人住過的樣子,施家阿公詫然道:「人呢?哪去了?怎麼不打聲招呼便走了?」

  「許是解手去了?」老五猜測。

  「哪有一起去解手的事,」老頭子白他一眼,喃喃道:「莫不是那對兄弟也看見了,貪那東西,跟去了?……」

  他自以為聲音極低,不想後方男子輕輕接口道:「什麼東西?」

  「啊!」老頭子嚇了一跳,這貴客耳力怎麼這麼好?急忙答道:「不是,老漢是想這對客人莫不是小偷,想偷家裡的東西?」

  淡淡瞥他一眼,客人笑道:「您老這麼精明,斷斷不會給人佔了便宜去的。」

  「您誇獎了……」阿公對著這似誇獎似揶揄的話不知怎麼回答,只是諂笑著關上柴房的門,道:「走了也罷,省的打擾您清淨,還請上房休息罷。」

  「唔。」客人頷首,跟著父子兩人邁上台階。

  施家阿公有年紀了,上台階時腳下不穩,踉蹌了一下,老五和客人同時伸手去扶。

  冷光一閃,疾如驚電。

  「刷!」

  正想遜謝的老頭子驀然張大了嘴,面容駭人的扭曲起來,他從喉嚨裡發出嘶嘶的破碎的聲音,聽來如一隻壞了卻還想拚命使用的風箱。

  有什麼東西緩慢的扭動著,扭下衣襟,再扭到地面,然後變成蠕動,分成無數條細小的蛇般,鮮紅的,森然的,在月色裡不斷爬行。

  靜夜裡,液體滴落的聲音如此清晰。

  施家老五駭然扭首。

  隔著老頭子身子的對面,中年人對他輕聲一笑,笑容竟然聖潔如雪。

  反手一插。

  一道驚豔的弧光!

  極其短促的啊了一聲,短促如施家老五的生命,他瞪大眼,帶著絕然不信的神情,帶著對「嗯人」雷霆般驟下殺手行為的不解,砰的倒了下去。

  倒在施家阿公的血泊裡,他的心口,匕首雪亮而血色烏黑,父子的血交流在一起,靜靜流下三級台階,在月色下蔓延。

  台階上,中年人緩緩鬆手,一個極其優雅的姿勢,一直被他扶住的施家阿公,也如朽木般倒了下去。

  黑影一閃,衣袂翩飛,一條條黑影連閃而入小院。

  中年人步履輕不染塵的邁上台階,負手而立的背影挺直如皎潔玉樹,頭也不回的對黑衣人們做了個手勢。

  無聲的施禮,黑衣人們身形彪悍而矯捷,衣襟下隱隱露出兵器的寒光,再次飛身而起,一閃便越過院牆,分撲向村西村東那些目標住戶。

  中年人在月色下,姿態輕緩的推開門,不急不忙的走了進去。

  他的身影投射在廳堂的地面上,被拉得詭異而深長,宛如死神般扭曲而浮游而進。

  沉睡在夜色裡的施家人丁們,於這個和以前那許多夜同樣酣甜的夢境裡,不知道殺身之禍已經悄然逼近。

  中年人走了進去。

  隨即,黑暗中漂浮起了一種深濃而又奇異的氣息,似鐵鏽般生澀暗冷,沖鼻窒息。

  那是血腥氣息,大片大片鮮血流出的凝結不散的氣息。

  無聲的殺戮,沉默的死去。

  半晌,再次「吱呀」一聲。

  中年人依舊微塵不染的走出門來,他走到台階前,停下,向身後望了一眼。

  隨後,緩緩轉過身來。

  柴房裡,背部緊緊貼著房頂掩蔽身形的兩人,一直透過天窗盯視著院中的動靜。

  秦長歌緊緊抓住蕭玦的手,感覺到他的手掌,灼熱而微微汗濕。

  但她知道,這不是緊張的汗水,是憤怒,是一國天子,親眼見著在自己的國土之上,自己的子民遭受滅門殺戮,卻無能為力無法阻止的憤怒。

  是無上的尊榮被挑戰被蔑視的憤怒。

  施家阿公父子被殺時,兩人看得清清楚楚,秦長歌早已看出那男子即將的動作,幾乎在那中年人剛去扶施家阿公,還沒出手之前就立即伸手,死死拉住了蕭玦。

  她的手指深深掐入蕭玦掌心,感覺到手下腕脈跳動得十分激烈,那種從心底迸發出來的怒氣和殺氣,宛如即將衝入九霄般激越不已,自己的力量根本壓制不住。

  天子之怒,上應天象。

  遠處,隆隆傳來雷聲。

  狂風突作,沉雲欲雨。

  秦長歌無奈之下,突然伸指,做了個刺喉的動作。

  蕭玦一震。

  黑暗中他目中閃著幽邃的光,看來陌生而森寒。

  秦長歌伸指在滿是浮灰的小天窗上迅速寫:「想想我怎麼死的?我的仇還沒報,你就想輕棄此身?匹夫之怒血濺三尺,你是天子不是匹夫,可如果你要給別人讓你濺血的機會,你死起來,會和匹夫一樣快!」

  手掌底,那不住顫動的手指,漸漸趨緩,飛速跳動的腕脈也漸漸平復,蕭玦幾乎是立即冷靜下來,秦長歌偏頭看去,他俊朗的容顏隱在灰暗的光線裡,沉鬱而堅硬,如鋼如鐵。

  狂怒之後的他,鋒芒漸斂,而殺氣化為凜然目光,暫且深藏。

  隱約間又是轉生後小宮女明霜初見的那個冷郁暴烈的乾元帝。

  秦長歌無聲嘆息,轉目看見那中年人在台階下默默站立了一會,頭也不回的離開,出了院門。

  鬆了口氣,秦長歌鬆開蕭玦的手,又等了一會沒有動靜,正待和蕭玦做個手勢,一起從屋頂下來。

  心中警兆突生

  中年人不疾不徐跨出院子。

  月光將院牆塗成黑白兩色,他順著白色的那條帶子,緩慢的走了一圈。

  抬頭,看了看柴房突出院牆的部分。

  突然一抬腿,輕輕一跨,倒飛而起!

  那姿態宛如一隻姿態閒逸而優雅的大鳥,速度卻迅捷無倫割裂空氣追光攝電,刷的倒翻一個觔斗,翻飄過院牆。

  不過瞬息之間,他已無聲翻上柴房屋頂,幾乎想也不想,冷光一閃,一柄如月光般的長劍自背後脅下鬼魅般倒插而出!

  長河倒掛,銀光如練!

  深深插入柴房屋頂,直沒至柄!

  「嚓!」

  極輕微的利刃穿透之聲!

  快得超越光,超越思想,超越一個人所能擁有的最迅捷的反應速度!

  正對著柴房下秦長歌的背脊!

  「嗵!」

  「嚓!」

  後一聲略微沉悶,帶著穿透血肉和骨骼的細微窒礙聲響。

  似是穿過什麼肉體,再釘住。

  濃稠的鮮血順著劍尖滴落,蔓延成小溪,無聲滴入地下草堆,順著那些光滑的經絡消失不見。

  秦長歌在黑暗中咬了咬唇角。

  蕭玦卻是極其寬慰的一笑。

  面不改色的將手掌一抽,生生從穿透他掌心的長劍上退了下去,肌肉在長劍上發出鋼鋒和血肉摩擦的瘆人聲響,血如泉湧,他目光卻亮得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