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密道溜的,不過在龍章宮囑咐了於海,就說我身體欠安,一概不見人。」蕭玦笑道:「這還多虧了你的密道極其隱秘,到現在我每次溜出去,隱蹤衛都發現不了。」
「我的看家功夫,如何能被不相干的人發現。」秦長歌傲然一笑,「對了,那個殭屍樣的護衛呢?我好久沒看見他出現在你身邊了。」
「你是說青殺?」蕭玦無奈道:「你這人就是記仇,那回那老人一劍,穿透了他琵琶骨,他的武功失了大半,我要他去調養,他卻說自己是個廢人不配再留在我身邊,若是有一日能重新練回武功,也許會再回來,說完便走了。」
「嗯……」秦長歌慢慢思索,「他是什麼出身?我好像以前從沒見過他。」
「乾元初年我巡幸邊境,在幽州遇刺,他救了我。」蕭玦神色有點古怪,簡單的道:「這人原先是個俠士,拜在幽州大豪方羿門下,卻因為個性孤僻冷漠不善交際,不為方羿所喜,又不肯做一些屈節卻賺錢的事,以至於日子過得很潦倒,老婆孩子都沒吃沒穿,餓得半夜哭叫,他那夜是實在聽不得家人啼飢號寒,悄悄起來去酒樓後的泔水桶裡找食物的——英雄末路,狼狽至此,當真令人心酸。」
「如今他失了武功,」秦長歌說話很慢,似在想著什麼,「豈不是日子更難過?」
「我令幽州當地官吏注意他有無回籍,隨時回報,並要他們照顧方家老小,」蕭玦道:「想來是無妨的。」
「難說——」秦長歌突然譏誚一笑,卻立即轉了話題,「你遇刺?怎麼會遇刺?誰刺你?」
「啊……這個啊……也沒什麼啊……」蕭玦眼神立刻開始躲閃,左顧右盼,「大約是北魏探子吧,總之,過去了……」
笑嘻嘻盯了蕭玦一眼,秦長歌也不問了,想掩飾?你就掩吧,小心我最後把你遮羞布都扯下來。
「那我們就去投宿吧,去那老頭家,」秦長歌看了看村舍,指了指房屋最好的數間青磚大瓦房的院子,道:「就是那家,對了,你帶銀子沒有?」
皇帝陛下很無辜的把袖囊翻給她看,表示,「歉甚,朕沒有帶錢的習慣。」
哀怨的嘆口氣,秦長歌慢吞吞的從袖子裡掏出幾個銀角子,挑挑揀揀選了個最小的,喃喃道:「下次不能和這人一起出來,就是個吃軟飯的……」
已經前頭開步走的蕭玦立即回頭,問:「什麼叫吃軟飯?」
「哦,就是那種不事生產,整天坐在那裡,偶爾奉獻下『精力』,然後便等著別人送上食物和金銀,靠別人掏錢過日子的男人,簡單的說,你們皇帝就是乾的這個職業。」
「聽起來倒也像,」蕭玦若有所思,「可為什麼我總你覺得你這話哪裡不對勁呢……」
掏出銀子,向那正在吃晚飯的一家人表示自己兄弟出來踏青無意走迷了路,誤了回城,是以求宿一晚的秦長歌,受到了老者一家熱烈純樸的款待。
這是一家看來還算殷實的農家,人口也多,七八口人,施家阿公和幾個兒子,大兒子已經娶妻生子,不過一直沒有分家另過。
對著積滿泥灰的木桌上滿滿的各色山野素菜,再看看慇勤勸菜的施家阿公的兒子兒媳,蕭玦有點狐疑的悄悄問秦長歌,「我們是不是把人家想得太壞了?」
「我們也許把人家想得太好了,」秦長歌夾了一筷菜堆到他碗上,「不過這是沒加蒙汗藥作料的綠色食品,你在宮中是吃不著的,來,多吃點。」
施家阿公一直笑眯眯看著他們進食,又磕著煙斗大聲吩咐孫子,「阿六,記得給你五叔留飯!」
那面貌憨厚的孩子答應一聲,去廚房裝飯,秦長歌看著他背影,嘴裡含一塊飯,嘟嘟囔囔的問:「阿公啊,這晚了還有客啊。」
「是啊,」施家阿公帶著幾分得意驕傲之色答:「我那五小子,在城裡做工,託人捎話來說,今晚要回家,還要帶個官家人回來。」
「官家人?」
「是啊,」老頭鬍子一翹,十分得意,「聽說是在衙門裡做事,好大的氣派,不知怎的看上了我的五小子,說他伶俐,給他介紹了在衙門裡雜役的活兒,事不多,錢不少,真真是好人!」
阿六端了飯甑過來,憨厚的笑,「客人們多用些飯……其實最近村子裡大家都發了點小財,也說不得誰賺得多。」
「你懂什麼!」老頭眼一瞪,「他們那裡是住的短客,不過幾天就走,雖然銀子不少,也就一時罷了,哪抵得你五叔在衙門做事,細水長流,又體面又風光!」
阿六笑笑,不和老頭子辯駁,秦長歌卻笑道:「村子裡住了外客?我們兄弟剛才卻沒看見呢。」
「別說你們,我老頭子也沒見過幾次,神神秘秘的,」老頭狠狠的抽一口煙,愜意的眯了眼道:「男男女女,都掩著臉,走路飄飄忽忽的,也不說話,看人的眼光,直發毛!」
「阿公你別嚇壞了客人,」阿六突然接話,「也不是個個這樣的,我上次汲水,見到村西劉二嬸子家住的那對女客,其中一個好像有病,那天風吹開了她的面紗……」
他突然住了口,黝黑的臉上泛起一陣微紅,搓著手低下頭去。
秦長歌和蕭玦對望一眼,目光中同時閃過一個名字。
「蘊華!」
神秘行蹤,步態特異,有病(受傷?)而美貌的女子……怎麼聽怎麼都像彩蠱教中人。
最近一直在追捕她們,不想她們躲到這裡來了。
扒了一口飯,秦長歌繼續漫不經心的問:「村裡這麼多人,除了阿公家裡,家家都住了很多客,看來是筆不小的收入呢。」
那句故意的「除了阿公家裡」,立時刺激了老頭虛榮好勝的神經,他一拍大腿,嘿聲道:「哪裡有呢!左不過村西村東各住了十家,每家一兩人罷了,哪有那許多!」
二十家,每家一兩人,大約三四十人。
兩人再次對望一眼,目光中微有憂色。
擱下筷子,秦長歌笑道:「阿公啊,您是智人,那些人住幾天就走,哪有在衙門裡做事來得長長久久呢……夜了,咱們兄弟趕了一天路,勞煩您安排個草堆有得歇下就好。」
「哪能這麼怠慢客人呢,不被人笑我老頭子不懂禮數?」施家阿公笑得眼睛都眯起來,「阿六,給兩位客人安排一下。」
又去看蕭玦,捋鬍子笑道:「小哥,你這兄長,倒是話少得緊。」
「他啊,」秦長歌悄悄對老頭俯首,指了指自己腦袋,「他小時候撞壞了腦子,沒見過世面,您見笑了。」
「哦——」
蕭玦又好氣又好笑的捏了捏秦長歌掌心,本想警告她一下,不想觸手溫軟滑膩,自己心中先一蕩,想說什麼,倒忘記了。
跟著阿六出來,那少年本想帶他們去睡自己的小房,秦長歌攔了,指了指院中柴房,笑道:「這裡便好,不勞小哥了。」
她語氣堅持,那少年看了眼,想想自己的小床也不夠兩個男人擠的,便默默的在柴房裡堆了好大的一蓬草,鋪得整整齊齊,在小而安靜的空間裡,散發著陽光和草木本身的清香。
阿六出門去了,秦長歌往草鋪上一坐,仰頭笑道:「暌違已久啊,你要不要也體驗下?」
蕭玦一笑,在她身邊坐下,草溫暖潤滑,一坐下便深深陷入進去,兩人身子緊緊擠靠在一起,極其親暱的姿勢。
但是此時已經不是親暱的時辰了。
月光從板壁上一扇小窗上射進來,小小的孤單村落寂然無聲,遠處荒山上孤狼在嘯月,嘯聲蒼涼悠遠,不驚浮塵,風聲在這一刻的寂靜裡分外猛烈,一聲緊似一聲,宛如即將開戰前的戰鼓。
板壁下月色勾勒出的一方雪白的地面上,倒映著頭靠頭的兩個身影,靠近……漸漸靠近……一陣之後……再緩緩分開。
其實只是兩個人壓低聲線,在緊張交談而已。
「三四十人,咱們絕對不能動手。」
「那麼現在趕緊離開?」
「不能——村裡來了陌生人,他們一定有所注意,咱們應該已經被盯上,如果這時候走,咱兩人對四十個彩蠱教精華人物,其中可能還有半面強人,那是死路一條。」
「……長歌,萬一出事,你記得自己跑。」
「我會記得給你收屍。」
「……算了,我知道我說了也是白說,你選這間柴房,可是因為這個位置正好在三間主屋之間,且靠近院牆,便於觀察也便於逃脫?」
「是的,而且蕭玦,我覺得這家五小子那個做工也是很奇怪的事,介紹他做工的人為什麼會看上一個窮鄉僻壤的小子,還有,這半夜三更的,跟他回家又是怎麼回事?」
「我也覺得沒這麼簡單,會不會和彩蠱一夥的。」
「難說,我倒寧願是,若是再有別的勢力介入,咱們就完蛋了——總之,今夜一定不平靜,我們先靜觀其變,無論如何,保命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