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嘶吼,他七竅噴血,倒在雨地裡。
中年人微笑跨過他的屍體,輕輕道:「說過不要那樣稱呼我,怎麼又忘記了呢?」
神情連一絲變化也無,彷彿剛才死在他手底的不是人命而是稻草,他披一身流瀉的雨水,以一種博大而慈和的神態感覺,俯首看著一地泥濘裡仰首看著他的女子,蘊華。
「你要殺了我嗎?」被自己的半面主子丟下的蘊華並無畏懼,昂首看他,和前世秦長歌一模一樣的絕世容顏,即使在這大雨澆頭極其狼狽的時刻,仍然絕豔得像朵不分時刻都璀璨綻放的奇葩。
而美好得出奇的曲線,因濕身而分外誘人,這女子的身姿曲線,不是那種彷彿能夠噴薄而出的妖嬈,而是微微帶點處子般青澀停頓,卻停頓得恰到好處,越發引人遐思。
天知道這個歷經無數男人的女子,是怎麼保持住那種媚而清,妖而純的感覺的。
「你可知道殺了我會有什麼後果?」蘊華有意無意挺了挺胸,有恃無恐的冷笑,「你會死,你周圍的人都會死,而且死得奇形古怪,慘不堪言,恨不得自己從沒出生過。」
「彩蠱教三大聖,教仙教神教姑的手段,我清楚得很,」中年人語聲寧靜如常,氣質雍容如聖,對著眼前女子原始而韻味深藏的誘惑無動於衷,「但還是多謝你提醒我。」
「你知道——」蘊華瞪大了眼睛,想到他剛才的逼令手下使計圍殺教姑的手段,想到那些黑衣人看來似乎隱隱有些熟悉的身法和出手,腦中突然靈光一閃,倒抽一口冷氣,疾聲道:「那天趙王府外,有人攔截我上殿,是你出手助我脫圍的!」
「你很聰明,」中年人並不否認,微微笑,「是的,咱們這是第二次見面了。」
「那你現在怎會——」蘊華被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一會是敵一會是友的人的古怪行為給搞糊塗了,這個男子……戴了面具……熟悉彩蠱……手段高超……會是誰呢?
聽他的語聲,明明白白的西梁人,可剛才說話的黑衣人,那口音……
她驀然想到一個可能,頓時打了個寒顫,那感覺好比夾了雪和冰雹的雨水當頭澆下,從心底升起的寒意幾乎讓她瞬間凍僵,那個猜想太可怕,她幾乎立刻便明白了彩蠱根本在對方眼裡不算什麼,明白了教姑為什麼不欲纏戰直接放棄了自己,明白了教姑從血海裡殺出時最後回眸裡的古怪含義,明白了自己的命,當真危在頃刻。
「別殺我!」蘊華絕望的一聲呼喊,撲倒在中年人腳下。
「別殺我——」她抱著一線微弱的希望,支著肘努力的抬起頭來,清豔面龐上淚水橫流,「我有個秘密——我告訴你,你留我的命!」
「他們來了!」
給蕭玦換好衣服,又餵了熱水的阿六,一直緊張的扒在窗戶上看著窗外,突然驚慌的轉身撲向秦長歌。
黑暗中打坐的秦長歌睜開眼,目光疲憊,卻如星子明亮。
「嗯。」她神色不動,向窗外看了一眼,隱約間可見道道黑影掠過,聽風聲,似乎已經將這小院子包圍。
抓了塊布,揉了揉鼻子,秦長歌眼淚汪汪的又打了個噴嚏——感冒了。
這時辰,來不及換衣擦身,也不方便換,秦長歌在火堆旁簡單的烤了烤衣服,取了些還帶著火星的焦炭放好,趕緊就將火滅了,不感冒才怪呢。
好在這個世界沒有豬流感,真幸運。
剛才和阿六繞院子一週,也布了一圈陣法,有個壯勞力使用,省力多了,那些石塊木頭,她奔波一夜,還真搬不動。
只可惜……如果沒猜錯的話,是攔不住那中年人的。
他是誰?秦長歌靜靜思量,南閩對南閩,某個答案呼之慾出。
露出一絲冷笑,秦長歌一副「人性本惡,果不其然。」的表情。
「你去門口守著,」秦長歌指揮阿六,「按我剛才教你的步法,見第一個人進來,斷了什麼東西,你就撤掉左手第三步那塊柴禾,他要是還能前進,你退六步,撤掉右手第一步那裡的石頭。」
阿六很聽話,哦了一聲便往外走,一邊還喃喃背著秦長歌現教的步法,走了幾步覺得不對勁,愕然回身問:「那你呢?」
「我是壓軸戲,」秦長歌毫不臉紅的笑吟吟的答:「你見過壓軸戲提前上場的嗎?」
陣法多少還是有點用的。
暴雨中黑影騰起,不留死角的包圍了整個小院,當先的黑衣人手一揮,立即便有數條人影撲過院牆。
進去以後卻毫無動靜,連呼喝對敵之聲也無,好像幾個人就這樣消失在院牆下,黑衣人首領皺了皺眉——剛才死在河岸上的那八具屍首他看過了,對方十分狡詐凶殘,殺人手法層出不窮,絕非易與,自己過來時已經揣了十二分的小心——老邱栽在對方手下丟了性命,現在雙首領只剩了一個,如果能在公子趕來之前解決掉這兩人,將來自己再升一步不是沒可能的。
想到這裡他目中精芒一閃,衣袖一拂飛身而起,蒼鷹一掠,掠上院牆。
尚未落足便覺得眼前一花,滔天洪水沖面而來,激流洶湧冷光瘆人,令人暈眩至站立不住,他定了定神,閉上眼,就剛才那一眼看到的景象,伸指彈出一抹寒光。
卡擦一聲,院子中一棵樹斷裂,倒下的時候不知道壓到了什麼東西,洪水忽的一退,剛才進院的五個人顯出身形,正在院牆下方寸之地打轉,見陣法忽去,都在面面相覷。
「蠢材!」黑衣人暗罵一句,抬步便起,眼角突然覷到不遠處黑影一閃,隨即一聲輕響,地面突然開始抖動,隨即,熊熊烈火撲面而來,妖焰狂捲,熱浪灼人!
「木生火,五行連環陣!」黑衣人心中一驚,對方好厲害的手法,竟然料敵機先,算準了他破第一陣的最佳方法就是隔空斷樹,正好利用倒下的樹,再加上點小挪移,以木生火,連綿不盡,而且這火因陣而生,要以為它是虛幻的毫不防備,那一定會吃大虧!
他將目光投向黑越越的小院——此人天智神行,幾乎不讓公子,他是誰?
風急打疏窗,夜深雨千行。
秦長歌負手窗前,冷冷看著樹在自己意料之中緩緩倒下,看著黑衣男子傻兮兮的奔上院牆。
一抹冷笑綻在唇邊,卻聽見身後傳來一聲低低的伸吟,秦長歌霍然回身,見蕭玦正以手支額,努力爬起身來。
秦長歌上前,試了試他溫度,還是有熱度,怕是有炎症了,看來那裡找來敷在他傷口上的大蒜和馬齒莧搗的汁,並沒能起到完全殺菌的作用,不禁暗恨自己,怎麼就沒有帶金瘡藥的習慣呢?
再怒瞪他一眼,你怎麼就沒隨身帶藥箱的習慣呢?
蕭玦燒得迷迷糊糊,只覺得乾渴,潛意識裡又掛念長歌安危,硬是逼著自己醒來,結果一醒來就遇見一對大白眼,一時倒是轉不過彎來,愕然道:「你——」
話剛出口便覺得嗓子痛得好像被砂紙在磨,每說一個字都像要冒血,聲音也沙啞得無法辨別,立即住了口,卻又怕秦長歌看出來,若無其事的朝她笑了笑。
秦長歌哪裡看不出他的感受,卻也只平靜的衝他笑了笑,端過床邊的水,道:「來,喝水,一喝,什麼病都沒了。」
蕭玦失笑,很想說你這什麼口氣,把我當成溶兒了?溶兒也沒這麼好騙吧?然而心底卻緩緩騰起暖流,那水還未進口溫暖便似已傳遞,如覆上錦被一方,初觸手是微冷的,久了,自然晤出細膩而體貼的暖意來。
本來入口苦澀難嚥的水,這一刻在他口中也清甜如蜜芬芳四散了。
秦長歌目光微微下垂,一點感動一點疑慮一點悵惘一點深思都深深埋藏於這一刻的眼光裡,她只是,沉靜而有耐心的,餵他喝水。
「嘶!」
一點聲響,溫柔卻尖銳,如鋼線如利劍般,分開雨幕和黑暗遙遙而來,初起時很遠,轉瞬就到了近前。
好快的速度!
蕭玦目光一縮,便要起身,卻被秦長歌一匙水不由分說遞到唇邊。
笑道:「喝水,瞧你嘴唇都燒起皮了,要想親溶兒,他一定嫌棄你。」
蕭玦苦笑,心道我現在不想親溶兒,我想親——
卻哪裡說得出來,只好喝水,一口水還未嚥下。
「撲!」
彷彿一朵火苗被吹滅的聲響。
雨聲隆隆巨響裡,有人不疾不徐,聲音明明不高卻聽來很清晰道:「去吧。」
接著便是「砰」的一聲,有人大力撞開門戶的聲音。
目光中亦有幽火一閃,秦長歌露出一抹笑意,火陣被破——果然不出所料,果然厲害,居然選擇走正門陣眼。
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對方可謂深知其中訣竅之人。
一匙水照樣穩穩送過去,秦長歌笑道:「這水甜不甜,加了糖的,溶兒就愛甜的,遲早蛀牙。」
蕭玦目光一閃,卻也突然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