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6 章

  再次拍手。

  香風裊裊,環珮叮噹,蓮步隨風起,逶迤開謝花。

  美人雁列,各執紅燈一盞,朦朧旖旎紅光裡,雲霧鬢,遠山眉,飄搖迤邐而來。

  聞香氛,觀步姿,包子眉花眼笑的沖上前去。

  個矮腿短,最先看見的是曳地長裙,淺綠櫻紅,美!

  眼光上移——霞影紗仿宮中樣式的紅燈,精緻玲瓏,美!

  再上移——這腰……這腰?噝——

  再向上——呃!

  燈影裡,如花們口若血盆,眼若銅鈴,腰圍三尺,膚黑如墨,正對著蕭嫖客——「巧笑嫣然」。

  包子撒腿就跑,可惜來不及了,如花們一擁而上,將今晚的金主團團圍住。

  「小公子好俊!」

  「皮膚粉嫩!比閉月姐姐還好呢!」

  閉月撫著長滿疙瘩的方圓足有臉盆大小的「嬌靨」,嗔笑:「羞花姐姐,你又取笑我,人家不依啦!」

  羞花發出「銀鈴」般的嘎嘎笑聲,伸手去摸包子的臉:「姐姐我摸摸……」

  沉魚、落雁,揮著洗腳布般的「香帕」擁上來。

  「哎呀羞花你好壞,和人家搶,小公子,看我美不美?」

  塗滿劣質香粉的「絕世嬌容」,湊近包子的臉,一笑間金光閃閃,隱約可見昨夜的韭菜葉。

  「啊!」

  包子發出一聲慘絕人寰的慘叫。

  鬧騰到天將黑,終於把那「四大花魁」給請了出去,包子軟癱在院子當中,一臉哀怨的瞪著他壞心的娘,和那幾個毫無同情心看戲的男人。

  「你從哪裡找來這幾個奇葩的?」蕭玦悄悄咬秦長歌耳朵,「醜到這種驚天地泣鬼神的地步,真難為你。」

  秦長歌笑嘻嘻道:「女人中找不著,找男人嘛……」

  蕭玦噎了一口,還未及說話,包子已經騰的跳了起來,從懷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大力朝秦長歌揮舞,「臭娘你說話不算話,你押了字據說要由四大花魁陪酒的!」

  「哦?還有字據?看來你對你娘很有防備之心嘛……」祈衡和素玄第一個湊過去,一望,噴的笑了出來,搖頭踱開。

  容嘯天和祈繁隨後接過,容嘯天看完,瞪了包子一眼,喃喃道:「叫你不讀書,活該……」,祈繁捂著肚子狂笑著將紙條遞給楚非歡。

  楚非歡一眼瞥過,嘆息一聲,對包子招招手。

  滿臉霧水的包子立即跑過去,「咋了?哪裡不對?」

  無奈的看著包子,楚非歡輕輕道:「你娘寫的是,四大花鬼。」

  仰天長嘯,包子含淚,握拳。

  都是文盲惹的禍!

  「哐哐哐!」

  突有鑼鼓喧囂,聽來正往小院而來,隱約還有喧嘩人聲,包子是驚弓之鳥,生怕再遇四大花鬼,急忙一溜煙竄回屋子內。

  秦長歌和蕭玦對視一眼,都知道是啥好事了。

  楚非歡和蕭玦幾人都立即進了屋,等下人多眼雜,還是少和人照面的好。

  「恭喜老爺高中會試第二名!」

  院門開處,高聲報喜的人們如水般的湧進來,有人高高擎著大紅喜報,有人七手八腳的在一邊掛上喜炮,立時噼裡啪啦的炸起,引得四周的百姓都蜂擁了來看。

  人潮頓時擠滿了小院子,帶著滿臉的豔羨,議論出這家有人魚躍龍門,飛黃騰達有望。

  秦長歌和祈繁笑吟吟的上前應酬,接喜報打賞銀子,祈繁甚至搬出褡褳,滿臉喜氣洋洋的給四周看熱鬧的百姓都一一發喜錢。

  眾人都笑接了,說些恭喜官運亨通光耀門楣之類的吉祥話兒。

  不多時,人潮漸漸散去。

  秦長歌負手立於一地紅鞭炮炸出的紙屑中,在那極似戰火硝煙般的氣味中,於一輪水晶簾般的月色和闌珊燈影裡,淡淡回首,問:

  「那喜錢都接了?」

  「是。」

  「看出來了嗎?」

  「大約有數,可以分頭去找。」

  「那麼……」秦長歌轉身,對從廊下靜靜轉出,淡煙軟月中眉目如畫清冷如斯的楚非歡一笑,轉視祈繁。

  「去吧。」

  「躲在這裡?」

  祈繁愕然抬首看著前方遠處門樓招牌上「綺花居」的冶豔招牌,和那兩張標誌性的畫著粉紅琵琶的燈籠,哭笑不得的對身側凰盟下屬追蹤高手道:「真的是這裡?」

  對方肅然點頭,以示絕無虛假。

  「繼續盯著,」祈繁下指令,「摸清這些人住在哪個婊子那裡,有哪些人,咱們不能打草驚蛇。」

  「是!」

  祈繁一路回小院,忽在路邊看見有賣茯苓餅的,想著包子愛吃,便去買了一斤,掂著包餅子的紙袋正往回走,冷不防和人撞個滿懷。

  頭也不抬祈繁非常熟練而飛快的道:「對不住,借過。」抬腿便想走。

  對方卻突然一把抓住他衣襟,激動得連聲音都變了調。

  「少主!」

  小院偏屋的後窗,對著巷陌外的桃樹,這個時節桃花都已落盡,那種滿眼嫣紅清麗窒人呼吸的妖豔都已淡去,只餘少許開得遲的零星的殘花,在月色裡做一抹妝點的笑渦。

  楚非歡獨坐窗下,在一窗被碧羅紗篩過的清淡月光裡,細細端詳一瓣飛落掌心的殘桃,想著那一年,月下橋邊,疏星雲影,風動桃林花落無數,風姿絕世的女子,纖手遞過的那枝遲來的桃花,那一刻她眼神延接星漢,浩淼無際,而他卻已不知自己是醉於這朵開得特別美而惆悵的桃花,還是斯人流眄的眼波。

  這一醉,便是一生了。

  如今卻已是殘生。

  從來好夢難留,詩殘莫續,那滿樹的花朵,落了還會再開,盛景一年年週而復始,過去的卻終究只成為紀念,夾於記憶的書箋中,一日日翻起暗香如故,卻不堪撿拾,逝去的時光秾麗愉悅,對照著如今心境越發淒涼。

  有一種沉湎,靜默而銷魂。

  正如花落無聲。

  ……黑暗裡無燈無火,卻有頎長挺拔的身影顯現,斜斜倚著門框,出神凝視著他的背影。

  「你想離開,是嗎?」

  出聲的男子,聲音清朗,語速卻不快,聞聲便可知是那種本性英風豪烈卻因久居高位,養成了雍容沉穩風範的人。

  上挑的眉梢微微洩露了一絲詫異——本以為來的是素玄的,不想卻是他。

  楚非歡回首,看著蕭玦,黑暗裡蕭玦的眸子閃亮如貓眼石,光華璀璨,這世上就有一種人,永不蒙塵,永遠意氣風發,連哀傷也是明亮激烈的,一層層的逼到人的眼前來。

  天生的君臨天下,霸氣無雙,金色烈火裡的不敗戰神,上挑的眉如蒼鷹的飛羽,如時刻欲待沖鞘而出的刀鋒。

  這樣的人,這般的鮮明亮烈,任誰也不能忽視吧?連她也是,不是嗎?

  楚非歡神容閒淡,對蕭玦剛才的問話只回以淡淡一句,「嗯?」

  語氣不置可否,然而心裡不是不驚異的,蕭玦他也算瞭解,像他這樣暴烈而明朗的男子,最容易出現的缺點就是不夠細緻,對於他人的心思難以體會,不想他這些年皇帝做下來,真真改變了不少,最起碼現在,除了長歌,大約只有他看出自己心思了。

  他能看出,是不是因為,在內心裡,他只將自己當做「情敵」,所以才分外防備來著?

  忍不住淺淺笑起來,隨即又掩了笑容,楚非歡微有些悵惘的想——果然是身體不成了啊,這還沒老,思緒便不能集中了,總喜歡回憶過去,總喜歡想些有的沒的,真是可笑。

  他在這裡出神,蕭玦卻不如他沉靜,始終目光灼灼盯著他,半晌道:「你失了武功,又殘了肢體,你知道自己不成了的,你想離開長歌。」

  他說得極其肯定,楚非歡終於轉目看他,回答:「如果換成你,你會如何?」

  蕭玦默然,良久,沉沉的暗影裡,他窒澀的道:「我不能想像……我真的不知道如果這樣我會怎樣,對於自己最重視的一些東西,我覺得我有時沒那麼有勇氣,就像當初我覺得長歌如果離開我,那真的是不可想像的一件極其可怕的事,結果她真的離開了我,到現在我也沒能真正的把她給找回來——然後那幾年的日子我也這樣過來了,可是現在我卻想不起來,我是怎麼過來的。」

  他話說得十分簡單,甚至因為情緒激盪有些語無倫次,楚非歡卻微微有些動容,半晌道:「我明白,有些事,不身歷其境永遠不知個中滋味,他人所謂的勸慰,其實只是隔靴搔癢罷了。」

  盯著楚非歡沉靜的容顏,蕭玦忽然意識到,眼前的這個男子,亦是長歌的愛慕者,在那場長樂大火裡,他失去愛妻,他同樣失去心愛的女子,同時他還失去了武功和健全的肢體,世事殘忍,原來真的沒有個界限和盡頭。

  春寒料峭,風聲凜冽裡楚非歡靜靜道:「我妹妹在找我,飛鯊衛出現在郢都,我想你是一定知道的了。」

  「是的,你——打算和他們回去嗎?」蕭玦望瞭望大海之東的那個方向,「建熹公主女中英傑,志向遠大,她找你,想必不是想對你不利,畢竟你是離國諸王子中,真正將你們先祖深海龍族血脈繼承得最多的一個,只是你不湊巧多了個讀心的異能,因此招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