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6 章

  這一番動作利落無比快如閃電,宣旨上鐐拖出行刑幾乎發生在剎那之間,爽脆迅捷得令人目不暇給眼花繚亂,人們猶自沉浸在突如其來的聖旨之中的震訝還未過去,人頭便已滑溜溜的帶著濃稠的鮮血滾落腳下,堂上的人早已成了泥塑木雕,堂下萬餘百姓心旌搖動目瞪口呆之下也忘記歡呼。

  直到很久以後,廣場上才響起如夢初醒的巨浪般的爆聲喝彩,「好!」

  群情激動之下,大部分百姓如顛如狂,亂糟糟一陣嚷叫,呼聲地動山搖,誰也不知道自己在喊什麼,誰也不想探究自己想喊什麼,只覺得今日這夢境奇蹟般的當街殺人一幕,猶如一個沉痛已久的血瘤突然在心肺間爆裂,鮮血狂流間別有一種沖裂的愉悅,壓抑了很久的情緒如山洪勃然爆發,直瀉而下痛快無比酣暢淋漓,這番激越情緒,如鯁在喉不吐不快,直欲抓裂胸口決然長嘯!不知道是誰最先衝了出去,人群頓時如波逐浪的向前湧去,叫喊,推擠,揮手踢足,人人滿面紅光雙目灼亮,黑壓壓潮水般湧向刑部大堂!

  早已得了關照的杜長生對此早有準備,手一揮,三千精銳的禁軍甲冑鮮明的出現,無聲而沉默的一線排開,擋在人潮之前,鋼鐵般的漠然神情,閃亮的長刀,深黑髮亮的甲冑迅速令狂熱的人群清醒下來,急欲發洩興奮的百姓不再試圖向前,轉而去搶李力的頭顱,有人撕到了半片耳朵,有人挖著了一顆眼珠,有人扯下了半片頭髮……更多人是抓到了些混著泥濘的肉屑,大笑著鮮血淋淋送到那些屍骨面前,道:「姑娘們,你們也吃一口!」

  直到杜長生見龍琦早已驚失了神智,當機立斷越俎代庖宣佈退堂,並令士兵驅散人群,百姓盤桓良久方漸漸散去,堂上,所有人噤若寒蟬,龍琦猶自呆坐,滿面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毛丞相眯著的眼睛終於睜大,一言不發快速離去,只有李翰,始終坐著不動,眼角,卻緩緩流出鮮血來。

  他硬生生把眼角瞪裂了。

  他臉上的神色,連杜長生都不敢多看一眼,他收拾東西,離開,走到一半,忍不住回首,便見一道淡淡黑影,自李翰身後掠過,轉瞬消逝,隨即,空寂黑暗的刑部大堂之上,突然爆發出一聲厲嗥。

  如孤狼嘯月,猛獸被圍,冰天雪地裡為世所遺棄,無盡憤怒悲哀慘痛絕望的滴血長嗥。

  樑柱桌幾都似在顫抖,地面浮塵飛捲倒退。

  月光崩裂,黑暗如幕布甩落,呼啦一聲罩下來,這慘厲長嗥聲聲飛血,嘩啦啦濕透了這青紫之夜的血腥深涼。

  杜長生呆站在黑暗中,一步也不能移動,等到醒覺時,後背已濕透重衣。

  他緩緩轉身,遙望宮城,素來平靜無畏的臉上,現出一抹驚恐的神色。

  李力姦殺數十民女案,終於在發案半月之後,以最快,最不可思議,最為難以想像的方式,最令眾人始料不及的結局,塵埃落定。

  所謂利落爽脆,所謂快刀斬亂麻,所謂震撼人心,似乎都不足以形容此案帶給西梁朝廷,乃至全天下百姓心中的震動。

  長達數月的時間裡,茶館酒肆裡的話題,無一例外是那日刑部大堂前,被萬眾手撕口咬凌遲的李家公爺之死。

  李力,也成為西梁開國以來,下場最為慘厲的貴族後裔。

  他運氣著實不夠好。

  此案轟動京華,影響力也是極其深遠的,百姓從李力被誅一事看見帝王的英明果敢,認為從此看見了盛世的曙光,權貴從此事上看見年輕帝王的計謀和深沉,收了幾分往日的自恃和驕狂,那些出身寒門的新貴們,則歡欣鼓舞的認定皇帝必將為千載以下第一大帝,意氣風發的為跟隨新帝開創天璧盛世而殫精竭慮,除了整日在府中失魂落魄苦思冥想愛子為何會當庭認罪的李翰,所有人不管內心如何波動,表面上都積極起來。

  並沒有親眼看到刑部廣場上那驚人一幕的蕭玦,事後知道了李翰的遭遇,卻呆了半晌,在朝會上也微微失神。

  她是如何做到的?

  李力怎麼可能認罪?

  還有,為什麼,要讓無辜的李翰,親眼看見愛子如此慘烈的死亡?

  最後一個問題,令他突然黯然。

  長歌,長歌,隔世重來,你的心,是否比當年更冷上了幾分?

  血泊裡的睿懿,讓你從此難以回覆溫暖,永遠深恨?

  我要如何,才能真正溫暖你?

  乾元四年六月,桐花馥郁滿城香的時節,深門大院花牆下的凌霄也開得火豔,高達數丈似可攀雲。

  新晉刑部郢都主事趙莫言的仕途,亦如這姿態超拔的凌霄,步步凌雲。

  到任刑部不足一月,以破李力姦殺民女案有功,升員外郎。

  成為西梁有史來,最為年輕,陞遷最速的五品官員。

  風滿樓最近生意可真叫好。

  日日爆滿,人流如潮。

  用小掌櫃的話說,便是:「咱家來勢兇猛,挖盡你家敲米桶」。

  不過一個月,便在百姓的熱烈要求下,在城南又開了一家分店。

  說起來生意好,也有老闆與眾不同的原因——誰見過五歲掌櫃?誰見過那麼精明的五歲掌櫃?誰見過那麼精明又無恥的五歲掌櫃?

  開店第二日,他便把最受歡迎的香粥小菜搞了個限量銷售,每日只賣三百份,絕不多買,小菜每日只賣一種——您想吃酸豇豆?對不住您哪,今天只有醬腐乳,要麼您明日再來?不過小店今日的醬腐乳,剛剛郢都第一美食大師帶了一份走……今天的粥也是新品……您確定真的不需要嘗嘗?……真的不需要?……啊,請,樓上雅座一位——

  秦長歌現代那世的廣式早茶也被包子掌櫃有樣學樣的搬了來,習慣早上喝茶啃麵餅吃粥的郢都人,剛剛找到醬菜的感覺,一轉眼便見衣服乾淨得像是隨時都剛洗過澡的小二,推著個亮閃閃的鑲銀小推車漫步而來,車上放著幾十個精巧的小籠子,好奇的人便掀開來看——翠綠晶瑩的翡翠餃,粉紅透明的蝦餃。紅酥噴香的鳳爪,金黃甜脆的香芋卷,——奪人眼球的色相和撲鼻的熱騰騰食物香對清晨飢腸轆轆的肚腹的誘惑力是難以想像的,於是,早茶繼續大賣。

  包子最近的床墊裡都塞滿銀票,銀票床墊的美好感覺讓他睡眠質量飛速提高,包子每晚聽著銀票在自己身下簌簌作響所產生的興奮感,好比色狼聽見美人在身下嬌吟。

  「每日想個賺錢計,明日枕著銀票睡,真爽啊……」每晚包子都笑眯眯的進行睡前告解,時刻模擬著富翁的感覺,油條兒給他洗腳時,都能看見他陶醉的張開懷抱,做擁抱財源狀。

  包子再也不睡懶覺了,每日卯初即起,巡視兩家分店,下午回宮讀書練武,晚上陪著乾爹看完由凰盟專訓屬下擔任小二的兩家店內收集的三教九流消息後,早早睡覺。

  他每天從店裡回來時都精神愉悅,今天看來更是高興得要飛了。

  還沒邁進房內,老遠就聽見他的聲音:「乾爹!」

  書桌邊正仔細翻閱凰盟原屬商舖和風滿樓送來的各類情報的楚非歡輕輕抬頭,微笑看著小小人兒,披著一身明媚的陽光,風一般的竄了進來。

  「又討了什麼便宜?笑得這麼開心?」楚非歡隨手從桌上取了一方面巾,仔細的替包子擦臉上不知何時黏上的米粒,包子早已習慣性的佔據自己的老位子——乾爹的膝蓋,得意洋洋的抱著他的腰,晃著漂亮的大頭,「我今天惡狠狠地宰了一個冤大頭一回。」一邊還做了個掌刀下劈的手勢。

  「誰運氣這麼好被你宰?」楚非歡和這天雷陣陣的娘倆在一起久了,多少也懂了點她們的口頭語,偶爾對著包子,還會陪著說上一兩句,「想必是熟人吧?」

  「乾爹你快趕上我聰明了,」包子很有個人風格的誇讚一句,笑嘻嘻道:「你猜?」

  「你那倒霉的爹。」接口的卻不是楚非歡,門簾一掀,秦長歌漫步而入,先將端著的藥遞給楚非歡,笑道:「秦長歌新制風滿樓獨家美食,功能延年益壽怯病除災,客官請用。」

  她看起來有些疲倦,目光卻依舊明亮,如珠如玉,如宛轉流過山間碧樹的清泉,緩慢而無所不在的落於楚非歡顏容,只是那目光裡淡淡笑意,卻有些責備的意味。

  淺淺一笑,接過藥碗,楚非歡對著那濃黑藥汁似乎有一刻的猶豫,然而最終還一滴不剩的喝下去。

  他喝藥時,秦長歌瞅著包子,笑道:「你怎麼宰他的,說來聽聽?」

  「你也有不知道的事啊,」包子得意,「他今天帶了幾個人來樓裡用午膳,我還是讓小二去接待,他說要見我,小二說老闆親自接待要加錢,收了一錠黃金,然後他要吃店裡最有特色醬菜,我說店裡不可以點菜,要點菜,必須要加點菜費,又是一錠金子,然後我說為了配上他的高貴身份,可以安排專人給他進行布菜解說,唔……這個光榮任務由高貴的老闆我親自擔任……這回他掏出了一張龍頭銀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