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浸透了白石檯面,地面上屍體越來越多,有七大門派的,更多的是那三派的。
木懷瑜鐵青臉色,死死盯著包子,眼光如蛇,包子渾然不懼,不動聲色欣賞著自己挑起的這一場無數人傷亡的混戰,眼看那三派勢弱,被殺得節節後退,不能和其餘幾派形成勢均力敵的平衡之勢,有些惋惜的搖搖頭,高聲叫道:「咱背首詩給諸位聽啊……很好聽的——老天給我一雙腳,教我如何屹立不倒,可我只學會了——逃跑;老天給我挺拔的腰,教我如何百折不撓,可我只學會了——招搖!老天給我靈巧的手,教我如何耕作勤勞,可我只學會了——是管他媽的敵是友,殺掉!」
他笑眯眯的看著臉色如鍋底的木懷瑜,繼續火上澆油,「還有一首,專門寫給掌門你的——大海啊,你全是水;馬兒啊,你四條腿;掌門啊,大爺我氣歪你嘴!」
童音清亮的大笑裡,包子慢條斯理將收進懷裡的秘笈再次取出,打開封面,將內頁內容,遙遙對著木懷瑜。
「瑯嬛第一式:炒菜十八招。」
「瑯嬛第二式:鍋台水上飄。」
「瑯嬛第三式:切菜大神通。」
喝罵聲打鬥聲刀劍聲哭泣聲戛然而止。
眾人都呆呆瞪著包子手中,冊子上畫的練功圖形背後,原先被他手指擋住的鍋台菜刀蒸籠等物。
就就就就是這個孩子胡編亂造的東西,引得三位掌門重傷待死,引得十大門派尚未對敵便自相殘殺,引得三大門派子弟凋零,並將注定在武林史上永遠抹去?
啊!
紫霄劍派向來以女子為主,掌門小師妹秋紫岑,那個看起來只有七八歲的女童,遍身鮮血中突然拔劍向天,發出一聲淒絕的厲吼。
厲吼聲上衝雲霄,諸人默然聆聽,只覺無限寒意自心而生,恍惚間心生黯然。
利慾之心,殺人無形。
出師未捷,便已折損。
這又算什麼?
厲吼之後的秋紫岑,恢復了平靜,恨恨一抹唇間血,下死眼盯了木懷瑜一眼,一扭頭,道:「走!」
還有人心有不甘,哭道:「掌門她……」
「現在我是掌門!」秋紫岑決然一喝,轉身冷冷看向木懷瑜,「姓木的,今日你有種就當著天下英雄面,滅了我紫霄滿門,否則紫霄劍派但留得一口氣在,必取你木懷瑜性命,不死不休!」
她語氣鏗鏘,殺氣凜然,雖鮮血滿身但毫無狼狽,只挺立於一片狼藉的屍首鮮血之間,風聲猛烈,吹起少女長髮,黏住額間鮮血,她理也不理,拔劍出鞘,橫劍一砍,一截血肉模糊的小指落地!
連一聲冷哼都無,她厲聲道:「以此為誓!」
木懷瑜目光閃爍,一言不發,此女年紀雖然幼小,但烈性非凡,留著確實禍害,可是如何能當天下英雄之面,在虎視眈眈的熾焰幫眾之前,滅她滿門?
今日……處處不諧啊……
見他無話,秋紫岑看也不看自己的殘指,轉身就走,三派弟子,抬起自己的掌門,默默跟在她身後,眾人無聲的,讓開道路任他們離開。
走到包子面前,秋紫岑突然停住,容嘯天目光一閃便要上前,被祈繁拉住。
目光複雜的注視包子半晌,秋紫岑出奇的一言不發,包子自假山上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她,意外的,卻對她挑了挑大拇指,道:「你很好,將來你若要找我報仇,記得來郢都正陽門內一號找我。」
難得正經的笑了笑,包子又道:「我會饒你三次性命。」
輕輕一震,秋紫岑目光有些困惑看了看包子,終於默然而去。
秦長歌仰頭望天,咕噥:「正陽門一號?你為什麼不說大儀殿一號?還有你這叫什麼?泡妞?你丫才五歲啊……更莫名其妙的是我,我才十八歲,還沒談戀愛,為什麼就要見到兒子對姑娘多看一眼,就下意識的考察未來媳婦?」
旁邊蕭玦,滿臉黑線,默然至無語。
那廂楚非歡,則目不轉睛的看著秋紫岑遠去的背影,半晌輕輕搖頭,秦長歌一眼看見覺得好笑,忍不住對他微微一笑。
怔了怔,楚非歡自己想想也覺可笑,眼光裡流露笑意。
這一刻這一隅的溫暖與默契,無聲流動。
現在石台之上,只餘下了七大門派。
其餘原本來助拳的武林人士,經此一番變故,已經看出了木懷瑜虎狼之心,這種人怎麼可能在秘笈到手後將武技分享?只怕給了你再殺你滿門拿回來——權衡利弊,都已覺得完全沒有必要蹚這趟渾水,紛紛退下石台,做出兩不相幫的觀戰姿態。
如此熾焰壓力頓減。
偌大的石台上,現在只站了七派子弟,頓時顯得有些孤清。
木懷瑜想依靠人多勢眾逼迫素玄乖乖交出秘笈的打算已經落空,現在率七派圍攻也不上算——雖說他們趁虛而入,現在熾焰幫高手大多不在,但熾焰子弟多以彪悍聞名,真要拼起命來,即使能贏,己方也要元氣大傷,何況還有個號稱天下第一的素玄在。
如此……只好啟用那人的第二個打算了……
「素幫主,」木懷瑜上前一步,「你好計策,用一個黃口小兒,便殺傷我三派高手,木某佩服!」
「這位小兄弟,素某不認識,但是素某佩服他,他今日所作所為,諸位儘管算在我素玄身上,與他無關,」素玄視諸人於無物的漫然端坐不動,紫檀虎皮大椅雕刻著飛旋的蒼鷹,襯得他氣勢凌雲宛如神祇,冷然道:「素某也佩服你,素某決定把天下第一的名號讓給你。」
啊?
眾人愕然,連木懷瑜也一臉驚訝,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天下第一何等風光稱號,他要公開相讓?他怕了?可能嗎?
竊竊私語中,素玄慢條斯理的道:「當然,前面要加幾個字。」
「心黑無恥,天下第一!」
玉自熙立即笑吟吟接上。
抬眼,對著玉自熙一笑,素玄臉上的神色,滿滿贊同。
台下諸人望望兩人,極有默契的都退後一步。
任誰都知道,今日之事,是多年來武林難遇的大戰,所發生的諸般事體立即就會傳遍天下,名動江湖的天下第一人素玄給木懷瑜的這番考語,必將人人皆知跟隨他終身,話說到這個程度,素玄已經動了真怒,木懷瑜也絕不可能容忍如此侮辱,兩人之間的一戰,在所難免。
一時人人屏息,等著這南北兩大高手對決。
極度寂靜中,只聽得悠長的呼吸聲,以古怪的頻率響起,是木懷瑜在調勻氣息。
然而半晌後,卻聽得他慢慢笑道:「素幫主,今日並非木某一人之事,七大門派的兄弟們,都要和你討個公道,木某何能,敢搶諸位先。」
「公道兩字,你不配說,我聽了影響食慾,」素玄仍舊沒有笑意的微笑,灑然往椅上一靠,緩緩道:「素某很懶,素某剛才午睡睡得不夠盡興,還想補一補,不耐煩一個個來,你們,一起上吧。」
「豎子放肆!」七大門派中脾氣最爆的重玄劍派掌門習千帆連鬍子都飛了起來,「老夫第一個教訓你!」
這是真的打算車輪戰了,台下眾人雖然早有預料,也難掩譏嘲之色——習老傢伙,你一把年紀了,把無恥內功練到這般面不改色,也著實不簡單啊。
不防木懷瑜伸手一攔,陰笑道:「素幫主小視天下英雄,我等卻不必小視自己,何必車輪戰?輸也要你輸得心服口服。」
眾人再次愕然——木懷瑜改了心性了?有這麼光明磊落的?
秦長歌卻對著蕭玦一笑,低聲道:「喂,生意來了。」
蕭玦目光閃亮的看著那七人,低笑道:「好極,好極——」
果然聽得台上木懷瑜道:「我等七人,今日向熾焰幫挑戰,各人比試一陣,點到為止,以場數多者勝,勝者向敗者提出一個要求,如何?」
轟然一聲,這回眾人再次拜倒在木懷瑜的卑鄙算計之下。
誰都知道現在熾焰高手盡出,剩下的能和七大掌門一戰的只有左右護法和玄木堂主,而且很明顯玄木堂主不會是他們中任何一個人的對手,只要安排得當,除了對素玄那場必敗之外,七大門派是贏定了。
這比對素玄車輪戰好——素玄名動天下,先前那一手以聲馭鐘著實驚人,七個人就是連番上,只怕也要多少折損一半,萬一素玄下殺手更是後果不堪設想,如今素玄只能戰一場,又只能點到為止,等於將這絕世高手拘住了,而現在的熾焰,又如何能找出足可和對方七人對戰的七大高手呢?
木懷瑜目光陰森的看著素玄,這番算計他不可能看不出來,如果他不答應的話——
素玄抬眼,目光越過木懷瑜,在場中一轉,朗然一笑,道;「好!」
這下連木懷瑜也愣住了。
素玄卻只用琉璃般光華通透的眼眸冷冷看著他,道:「木掌門,既然是比武,當然要公平,你可以從你方任選高手參戰,我也可以,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