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萬人驚呼的聲音,震如雷霆!
曹光世身子一抖,忘記身前還隔著河水,往前便撲!
「啪!」
火光下秦長歌單手一抬,截下弩箭!
她橫臂執箭的手指,驚險萬分的停在曹昇胸前!
而對岸,李翰在曹光世前撲之時,也衝了出去,一把拉住曹光世。
他的手指緊緊扣在曹光世後心,低聲的,快速的在曹光世耳邊說了句話。
曹光世僵了僵。
秦長歌目光一縮——李翰手掌下,是曹光世的後心,他知道自己剛才的舉動定然引起曹光世憤怒,怕他陣前反水,這是一不做二不休,想逼曹光世破釜沉舟了。
淺淺一笑,秦長歌道:「曹公啊曹公,心寒否?你始終記得人家是你恩主,冒著傾家殺頭的危險想為他找回公道,可人家怎麼對你的?你幫他報兒子仇?他卻要殺你兒子!」
目光一轉,她又笑道:「國公啊,你的親衛,挾制住所有中層將領,可是卻不能挾制住二十萬幽州軍啊。」
眾人目光一轉,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將領們背後都已經架上了刀劍,森冷的刀光在月色下幽幽閃光。
「你輕狂什麼!」李翰冷冷道:「我和曹都督是刀山血海裡走出來的交情,我怎麼會傷害他們?我只是不想他們被你這個妖人胡言亂語蠱惑,將來後悔莫及!」
星垂平野,月湧大江,大河水流滔滔,滔滔水聲裡秦長歌一笑道:「是不是胡言亂語,到底誰在胡言亂語,咱們不妨細細解說一下:對了國公,你怎麼不問我,三千偷襲的鐵騎,去哪裡了?」
曹光世霍然抬頭,李翰則皺了皺眉,硬聲道:「你自然已經殺掉——」
「你以為我是你?」秦長歌笑吟吟截斷他,「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這幾日一直在拖延時間?不過正好,我也希望拖一拖——剛才,在咱們進行親切友好會見的同時,我們的人,已經穿上了貴軍的衣甲,佩戴了貴軍的標誌,揮舞著貴軍的旗幟,去靈州,熱烈歡迎冉閔道將軍了。」
似笑非笑瞅著渾身一震,臉色死灰的李翰和曹光世,秦長歌道:「當冉將軍看見國公派來的引路支援部隊,自然是極其歡喜,要延入軍營大帳的,到時……呵呵。」
她的笑意突然一冷,提高聲調,厲聲道:「冉閔道是誰?冉閔道是敵國將領!是頻頻擾邊的『邊境殺神』,幽州營的男兒們,你們告訴我,你們當中,誰家沒受過北魏軍隊侵擾?誰家辛苦耕種一年的糧食沒被北魏軍隊搶過?誰家的姐妹,沒有被迫長年抹黑容貌,以避免敵軍士兵的侮辱?誰家的爹娘老人,沒被如狼似虎的北魏士兵,惡狠狠踹翻在地?」
幽州軍士兵多為本地出身,正如秦長歌所說,家中父老,深受北魏邊軍侵擾,苦不堪言,如今聽說主帥和國公竟然放北魏軍隊入關,頓時憤聲如潮!
「而你們的國公,你們的將軍,」秦長歌冷笑,一指李翰曹光世,「他們引狼入室,將敵國軍隊請入西梁境內,袒開自己承諾愛護的子民和土地,拱敵人燒殺擄掠,並且,他們答應,事成之後,割讓平州給冉閔道!」
萬眾嘩然中,秦長歌一抹譏嘲深深:「平州的男兒們,你們真幸運,如果不是我截到了他們的信使,你們很有可能就要成為北魏人了!」
那邊已經快要炸營了,秦長歌猶自不忘記火上澆油,微笑道:「幽州營的男兒們,看看對岸,這裡,隔河相望的,很多都是你們的鄉親,鄰村的親戚,甚至或許是真正的親人,而你們,即將因為某些人的私慾和野心,和殺害欺負你們親人的敵人為伍,卻對著和你們同樣血脈的親人,揮起刀劍——你們覺得,這應該嗎?」
「殺了這些狼心狗肺的狗軍官!」
不知是誰喊出了第一聲,隨即,無數雙手舉起來,無數柄武器寒光閃亮的豎起,鐵甲與鐵甲的碰觸撞擊聲不斷迴響,人潮如奔湧的海水一般向著自己最近的軍官湧去,鏗鏘的兵器撞在一起,激起一溜一溜的火花,而那個軍官立即將自己的武器向地下一頓,大喝:「老子也有親人在對面!老子家裡也被北魏軍搶過!老子和你們一起,和他們那些混蛋拼了!」
呼聲如潮,一波波翻捲開去,如地震如海嘯,難以控制的蔓延開去,那些挾制著高中級軍官的李翰親衛,早已被士兵們呼啦一下湧上,狠狠的撞了開去,立即便有無數雙腳踩上他的頭顱,直至將他踩成肉泥。
而被士兵們裹在中間的高級軍官,目光中亦閃耀著憤怒的神色,一指曹光世,大喝:「都督這個決定,我們不知道!都督,你忠於國公,我們跟著你!你想建功立業,我們給你拚命!但你為什麼瞞著我們,要把大家一起拖上船,拖成萬眾不齒,死了也無顏見祖宗的罪人!」
有人憤然而去,有人愕然而立,猶豫不知所以,有人狠狠一口唾沫呸向曹光世和李翰,更多人則是放下武器,和士兵們一起,飛奔向對岸。
「大人!我們無知痴愚,為野心主帥所矇騙,作對朝廷,請大人看在我等愛國赤誠之心不死,原諒我們,收留我們!」
「我們願意誓死跟隨大人,不做賣國賊!」
月光下,大河中,幽州營建制全散,大批大批的士兵湧向對岸,不斷有人搬來舢板,來不及的就紛紛棄甲跳入河中,一片片青黑色的人頭,烏雲一般黑壓壓湧向平州營。
注視著這般不可挽回的狂潮,李翰的手,不能自禁的顫抖起來,而曹光世突然開始慘笑,道:「國公,你還挾持著我做什麼呢?難道你覺得現在我說的話,還是命令麼?」
踉蹌一退,李翰臉色蒼白的垂下手,曹光世看了看還在拚命揮舞著刀劍呼喝想要重新集合隊伍,拚死擋著自己不被士兵們傷害的中軍,宛如一個小小的圈子,被外面數萬人擠壓得不住顫抖飄搖,隨時都有破裂粉碎的可能。
有人一刀捅死了意圖衝向對岸的士兵,立即引起了更多人的憤怒,更多人呼嘯著衝上來,一人一刀將他砍成碎片。
人群亂糟糟的糾結在一起,看不清容貌神情,聽不清呼喊嘶叫,人們只有兩個選擇——或者隨著狂潮的隊伍向對岸湧,或者逆著這個方向,被踩成泥。
月光若流動的寒霜,火把卻升騰起熾烈的煙光,飄拂的平州大營旗下,秦長歌微笑深深,淡淡道:「李翰,你是隻豬,你不懂,內戰再怎麼打,還有份道理在,成者王侯敗者寇,誰有本事誰當王,一旦借助敵國勢力,性質就全變了,畢竟,大多人都不喜歡當賣國賊的。」
「你是誰!你是誰!」李翰突然抬頭,嘶聲大呼:「我不相信,不相信!」
抬頭看了看還有部分猶豫不定的軍官和士兵,以及死死護住曹光世的中軍,這些人大約都是死忠曹光世的那派,秦長歌目中精光一閃,向南方一拱手,朗聲運足內力,聲音遠遠的傳開。
「我是德州士子趙莫言,但在入仕之前,我曾有幸遇見赴海外養傷的睿懿皇后,曾得她親自指點,治國平天下之大策!」
「啊!」
「而皇后,也即將回歸!」
「啊!」
驚呼聲起,那群還在觀望的軍官士兵面面相覷,這才想起,皇后未死,雖然遠在海外,但隨時都有可能回歸!
一個級別最高的副指揮使,忽然哐噹一聲扔掉自己的長劍,滾落馬下跪伏塵埃,大聲長泣。
「末將當年曾經傷重垂死,幸得皇后親手相救!此恩此德多年來不可或忘!男兒生於當世,忘恩負義者有如豬狗!我已經無奈做了一次無恥之人,再不能繼續下去!都督,你雖對我恩重,但恕我實在不能再跟隨了!」
當年的帝國雙璧,蕭玦衝殺戰場,為人懶惰的秦長歌則大多負責出謀劃策,以及充當不拿薪水的軍醫,千絕弟子的醫術,豈是常人可比?她救活的士兵或者將領,就算這些年調動佈防都被打散,分佈在每個軍營中也還是不少的。
本就已經風雨飄搖,人數銳減的曹家嫡系軍,這一下又被策反一大批,感恩的,畏懼皇后盛名,對照現今形勢覺得大勢已去的,紛紛放下了武器。
大旗獵獵,火光熊熊,平原之上星光欲流,一片夜梟低飛而來,向著那些散發著血腥氣味的人群歡喜而去。
馬上少年,不動如山,笑容如風,輕蔑的眼光如流水,瞬間淹沒那妄圖作亂的不自量力者。
她啟唇,淡淡道:
「錯誤的永遠是最上位者,而盲從者的過錯要想被原諒,真的很簡單。」
她笑,宛如彈去菸灰般,彈指。
「用始作俑者的鮮血,洗去那些錯誤的歷史。」
「殺了他們。」
殺了他們!
一聲命令宛如魔咒,成千上萬人為之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