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5 章

  抬眼,仔細端詳著蕭玦,彷彿從沒這般嶄新明亮的認識他一般,秦長歌輕輕道:「我真喜歡你的多此一舉……」

  蕭玦目光亮了一亮,目中喜色更濃,突然想起什麼,欲言又止,秦長歌看著他神色,有些心驚,立即問:「怎麼了?」

  蕭玦想了想,才有些訕訕的道:「其實我忍不住……有沾了沾唇……」

  秦長歌笑容一斂,急問:「喝下去沒?」

  「記不清楚了,」蕭玦赧然道:「跑得太急,也許有嚥下一點,唔……我不是撒謊騙你歡心,啊,長歌你怎麼氣成這樣——」

  秦長歌撲過去,一把勒住蕭玦咽喉。

  「吐出來,吐出來!」

  「呃……」蕭玦何曾看見秦長歌這般著急模樣,先是有些好笑,立時覺得不對,長歌可不是會為了一口水撒潑的人,微一思索下神色大變,撥開秦長歌的手,沉聲問:「怎麼了?水有問題?」

  「你覺得怎麼樣?」秦長歌一伸手就去把他的脈,「有無異狀?運起真氣試試?」

  「沒有,我自己的身體我很清楚。」蕭玦答得肯定,一轉眼看見地下完顏玉人,「到底怎麼回事?」

  秦長歌立即拍開完顏玉人穴道,完顏玉人早已將這一幕看在眼裡,她出神的看著蕭玦,再看看地下那碗潑了的水,目光中湧動著難以形容的情緒,羨慕、嫉妒、蒼涼、懷念、交織著屬於自己記憶裡不可磨滅的回憶,煙雲般的淡淡惆悵。

  對上秦長歌目光,她抿了抿唇,默然不語。

  「到底怎麼回事?」秦長歌蹲下身,盯著她的眼睛。

  淡然一笑,完顏玉人嘴角勾起一抹諷刺的弧度,不知是諷刺她那草菅人命的狠毒「姐姐」還是諷刺自己,她淡淡道:「沒有毒,沒有。」

  雙肩一垮,秦長歌自己都覺得快要軟倒了,一口氣提到現在,這一刻才知道自己原來早已驚出了一身冷汗,風一吹,整個後背都涼颼颼的。

  身後蕭玦一把扶住她,驚道:「她們有計畫在水井中下毒?這得先以杜城百萬人命陪葬!」

  「有種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死百萬人算什麼?帝王之業,白骨築成。」完顏玉人笑得譏誚,「可惜,她是她,我是我。」

  她遙望著肅京的方向,淡笑如霜,「她忘記了,我在杜城呆了這許多年,這一方水土,這一方人,我再淡漠,也會漸漸生出感情的,我也有我在意的,不想她死的人,我也有我喜歡看見的那些少年,如果他們都成為屍體橫陳於昔日繁華的杜城街道,如果那些和我交談過的,對我展開笑容過的人們,或者我親手撫摸過的孩童都死於我的手下,一座城因我而徹底死去,我想我這一生都不能再安枕。」

  「她以為我是她?」完顏玉人笑聲淒厲,「我永遠成不了她,我還是個人,但她早已不是,所以她是純妃,是家族寄以厚望的佼佼者,我卻注定是被遺棄,被埋沒在黑暗中的那一個。」

  她的笑聲漸漸沉下去,低低道:「我是被家族冷遇的孩子,憤而出走,是九夫人的娘,養育我長大,她是李府被棄的小妾,帶著出生不久的女兒回到禹城娘家過活,三歲時九夫人走失,養母念叨了她好多年,等到好容易找到,她已經成為了她父親的妾,養母知道後,吐血而亡,臨去時囑託我照顧她,並要我答應不殺李登龍,後來純妃重新找上我,我才知道,家族一直知道我在哪裡,並注意著我的行蹤,我永遠也不能真正擺脫家族的控制……其實家族現在也只剩下了幾個人,可我從小就怕他們……我害怕完顏家族中人,那種永不消散的陰暗詭秘味道……」

  她縮在朝陽的光輝裡,把自己縮成了小小的一團影子,陽光壓上她的瘦削的肩,她似乎不堪沉重的往下一墜。

  秦長歌和蕭玦對視了一眼,蕭玦緩緩道:「你,走吧。」

  霍然抬首,眼神不可思議,完顏玉人道:「你……放我走?你不想知道完顏家族的秘密?」

  「我問了,你會說?你說了,你還能活?」蕭玦朗然一笑,「說起來你對我西梁大軍是有恩的,雖說那恩惠不是你的本意,但不管怎樣,咱們托你一線之仁,留得性命,就憑這一點,也不當再難為你。」

  「走吧,帶著九夫人離開杜城,我會知會大軍放你出城。」蕭玦看著她,「完顏家族,遲早會毀滅於西梁鐵蹄之下,你會自由的。」

  完顏玉人怔了一刻,看向秦長歌,秦長歌微笑道:「我現在心情很好,什麼都不想計較。」

  她笑容浸在晨曦裡,少年的臉,少女的眼,眼瞳裡一抹清透嬌豔的薔薇般的麗色,完顏玉人微帶酸楚和羨慕的看著,想著自己寂寞如深井,永無人真正關愛的一生。

  良久,她一聲嘆息,微微施禮,決然而去。

  長街上,只剩下相對的兩人,風拂動彼此衣袂,一寸陽光照在彼此腳尖,以優美的姿態緩緩綻放,一時間兩人都覺得這一刻的場景似曾相識,恍惚間想起很多很多年前,仿若前世,長街之上少年悲憤轉首,邂逅陽光下清麗少女。

  一段江山征途,由此開端。

  如今兜兜轉轉,征途再啟,昔日重來,一切都已不同,一切卻又都是嶄新的感受,十月異國之城晨曦下的長街之上,相視的兩人,於鐵血戰火跌宕起伏滄桑之後,心境溫軟如綢。

  半晌,蕭玦微笑,道:「長歌。」

  「嗯。」

  「不打了罷。」

  「哦。」

  忍不住哈哈一笑,蕭玦道:「你到底有沒有聽見我說什麼?」

  秦長歌轉過臉來,似笑非笑白他一眼,道:「你當我是豬?說實在的,我本就想和你說,先打到這裡吧,現在補給線拉得過長,很容易出問題,接著又要入冬,北地氣候嚴寒對我將士不利,如果退回禹城休整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明天春天氣候回暖道路翻漿,一樣不利戰爭,倒不如就此罷手,隔段時間再來,把魏家這群男女徹底收拾了。」

  「唔……」蕭玦狀甚遺憾的道:「我還以為你在發痴,正想著趁機佔你點……啊哈哈。」他見秦長歌眼神已經開始陰險,立即改口,笑道:「杜城若是打不下,那是無論如何不能退兵的,折戟於杜城,於軍威有損,我軍必將士氣大沮,只有杜城打下,咱們才算此行有成,杜城的位置直瞰北魏腹地,如今歸了我,哈哈,北魏疆域,指掌之間矣。」

  「看來北魏三大主事人物對於杜城態度不一啊,心不齊則必敗,」秦長歌微笑,「再說,純妃再怎麼精於算計,始終漏算了一樣,那就是,人心。」

  她緩緩轉身,看著城門的方向,那裡硝煙瀰漫,隱約間可見日光反射的兵器寒光躍動,西梁大軍正在列隊入城,勝利的號角悠長的吹起,那響徹天地的雄渾之聲裡,秦長歌悠悠道:

  「天時、地利、行兵,列陣,都是戰爭決勝因素,都有一定之規可循,唯有人心如水,非巨力可主宰,無論誰,縱有握天巨掌,亦不能輕易將流水握於掌心。」

  蕭玦默然頷首,伸手,輕輕撫了撫她的發,他笑容明亮而眼神深邃,一句言語沉在內心深處,無聲而堅決的,一遍遍說給身邊的人聽:

  「此生我惟願以我足掌天下的手,握住你如流水般的心。」

  乾元四年十月十四,杜城之戰,主將李登龍死,副將章淮及北魏殿前副指揮使單卓等被俘,是日,北魏純妃完顏純箴潛入杜城,謀殺西梁大軍未成後聯合杜城諸將踏營,偷襲反攻西梁大軍,被早有防備的西梁軍縝密佈局請君入甕,兩翼包抄,滅杜城余軍十萬,完顏純箴重傷率殘部逃脫,自此,西梁大勝。

  乾元四年十月十六,征北主帥玉自熙在杜城西部的百丈山築長圍,又在南面的襄山、龍頭山築城,連接諸堡,完全切斷了杜城與北魏腹地的聯繫,杜城,禹城,衛城、廉城、昶城、定陽六大北魏重鎮,至此全部陷落西梁之手,隨即,西梁開始遷居邊境民眾,兩族雜居,駐軍鎮守,重設管轄機構,並制定頒布一系列免稅減賦優民惠民政策,迅速安定下惶惶不安的北魏降民人心,自此,北魏版圖上三分之一疆土,從此屬於西梁,那塊輿圖上劃出的楓葉狀的江山,從此成為西梁大帝九龍冠上的最新點綴。

  原本就是第一大國的西梁,如今更是將疆土向北擴張到了內川大陸的三分之一,如一處巨大的陰影,虎踞龍蟠於諸國之上,西梁大帝一聲長笑,四海震盪,惶惶不已。

  各國的密探,由此往西梁派得更多更積極,諸國之間,也開始試探交聯,尋求合縱連橫,共禦強敵的可能。

  蕭玦尚在迴鑾途中,一道聖旨頒行天下,杜城一戰,論功行賞,玉自熙郡王那個郡字去掉了,成為西梁首位外姓親王,建翎將軍趙莫言,封太師,諸國歷史上最年輕的諸臣之首,再次神奇誕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