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況這次,把太子爺繼續丟在御書房監國,自己賴著長歌跟來南閔,溶兒要是沒在御書房指天大罵砸東西踩奏章,他就不姓蕭!
踩就踩吧,早就知會各州,遞上奏章時記得用結實一點的牛皮紙,不怕踩。
自北魏戰事告一段落,偷溜三人組在昶城就離開了大軍,昶城和南閔接壤,秦長歌早就打算從這裡取道南閔,去為楚非歡尋「踏香珈藍」,據說南閔大祭司那裡珍藏有一株,上次因為幽州暴亂事件,無暇他顧,很可惜的被陰離突破圍困逃脫,這次秦長歌只好親自來了。
其實偷溜三人組根本不是同時離開軍營的,最先跑掉的是非歡,經過昶城時,他說出去吹吹風,吹著吹著便不見了,可惜秦長歌何許人也?她早知道非歡不願拖累她的心意,別說楚非歡去吹風,就是說去方便,她也毫不臉紅絕對照跟,而蕭玦,時時刻刻將秦長歌念在心上寫在眼睛裡,秦長歌失蹤不過一刻鐘他便發覺了,他比秦太師有良心,秦太師連個招呼都沒打就跑了,他還記得打個招呼,不過也就是在主帳內的軍報上胡亂畫了個「我走也」,便也丟下六十萬大軍和一大堆戰後事務,溜之乎也。
他走後,妖嬈的紅衣男子,聽著軍士惶然的回報皇帝和副帥都失蹤的事宜,對著那個幾乎辨認不出來的三個字,妖嬈的剔了剔指甲,將紙揉成一團,溫柔的塞進了來報的士兵嘴裡,媚笑道:「記住,千萬記住,人沒丟,人在大營裡班師回朝了,萬一你記錯了,我下次塞進你嘴裡的,就不是紙團,是火炭和砒霜。」
於是西梁皇帝和太師失蹤之事,硬生生被壓了下來,於是三人組在打下北魏三分之一版圖之後,瀟灑的揮揮袖子,去南閔旅遊了。
秦長歌看見追上來的蕭玦,很是無奈了一陣子,問他:「你來幹嘛?」
「我來報仇。」蕭玦答得臉不紅氣不喘,「去年施家村之事你忘記了?我生平未曾吃過那般大的虧,我得找回來。」
「你策兵八十萬,踏平南閔就是,」秦長歌攤手,「豈不聞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蕭玦搖頭,語氣鏗鏘,「丈夫報仇,當親身為之!」
秦長歌懶得理蕭皇帝的藉口,報仇?報什麼仇?倒是要去陰離的玄鏡宮,會先路過南閔猗蘭谷,蕭玦,想必是不放心吧。
此地,已經進入南閔腹地,向前三十里,便是猗蘭谷的勢力範圍。
當初,施家村雨夜,楚非歡對中年男子的一番預言,令他急急回國,這段時間卻一直未曾聽見「上善家族」有何異動,出了陰離前段日子出現在西梁邊境有些異樣之外,南閔政局,看來風平浪靜。
秦長歌卻不認為楚非歡當日之言是為了救她而胡謅,因為那日之後,楚非歡又狠狠病了一場,何況,若非實在有根有據,中年人,豈是為人一言逼走之人?
淡若梨花的水三公子,雅緻如蘭的水三公子,天下最好性兒的水三公子,上善之族的光輝所在,全天下景仰推崇的白璧般無暇明珠般璀璨的水三公子。
潛伏西梁官吏衙門操持師爺賤務的水三公子,插手秦長歌叩閽事件,放出蘊華害秦長歌下獄的水三公子,暴雨之夜舉手將施家阿公全家滅門的水三公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連破秦長歌五行大陣的水三公子。
哪一個,才是真的水三公子?
他在整個事件,甚至在三年前那場迷霧般的謀殺案中,到底扮演了什麼角色?
一個他國巨族的非凡人物,一個和秦長歌前世只有一面之緣並無仇怨的人物,一個聖人之名傳遍天下,如珍惜自己羽毛一般珍惜聲譽的人物。
為何會在三年之後,選擇踏入這趟渾水,以絕殺手段,將本就亂麻一般的纏局,攪得更亂了幾分?
也許,這將是注定要糾纏很久的謎團,也許,南閔之行,很快便能將答案揭曉。
秦長歌眯著眼,看著傍晚南閔山野之間,慢慢升起的霧氣,前方深黑的山崖上,那些本就油綠的葉子越發深翠,葉尖帶著點妖異的暗紅,彷如一雙雙詭異的眼,在漸漸混沌的夜色裡,將來往行人不住窺視。
「還好,這個季節,大約是沒有瘴氣的,」秦長歌端詳了一下,確定那霧氣只是山間嵐氣,「不過據說再往南走,玄鏡宮所在,一年四季都有瘴氣,尤以冬春兩季最為厲害,那裡沒有蒼翠蓊鬱的樹木,只有大片亂石堆積成山嶺,長久的雨淋日炙,濕熱重蒸,加上無數毒蛇毒物的痰涎矢糞灑布其間,釀成毒氣,聽說連溪水都色澤不對,不是濃綠就是深紅,腥穢逼人,彩蠱教的妖功,就是在那裡煉成的。」
「總是要見識一下的,」蕭玦無所謂的道:「陰離那個武功,我看我還能對付……」
他說到一半突然止住,於此同時秦長歌豎起手掌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四周的環境立時安靜下來。
一靜下來,便感覺這個看似普通的林子,四周流動的空氣黏膩,風裡似乎都帶著嘶嘶的聲音,昏黃的夕陽一輪殘照,掛在奇形怪狀的飛鳥撲飛的翅膀上,那些翅膀每次搧動,都響起輕微而遙遠的鈴聲。
鈴聲輕細,卻帶著梵唱般的高遠空靈節奏,隨鳥的高飛而振動不休,在雲端和樹梢漫天遍野的響,那些鳥姿態宛轉,在半空中不住蹈舞,越舞越近,聲音也越來越清晰,聽來宛如佛光沐浴裡,黑髮潔淨的女子們,正啟唇齊聲吟唱。
「鈴鳥。」
秦長歌和蕭玦對視一眼,與此同時車簾一掀,楚非歡蒼白的臉靜靜的探出來,向被那黑壓壓鳥兒遮沒的天空看了一眼,輕輕道:「不宜再向前,這是南閔大族發生巨變,阻止閒人前進的禮節。」
「眾鳥所舞,行人止步,若有違背,眾神所詛。」
蕭玦冷笑一聲,「好大的口氣,眾神?他是哪門子的神?」
楚非歡只是靜靜看著那鳥的數量,皺眉道:「放出這許多鳥,三十里外阻客,一定是大事,看這樣子,短期之內,要麼繞道,再想前進一步,對方都不允許。」
「不是上善之族麼,這麼霸道?」秦長歌一笑,「倒像剪徑的強盜:此鳥我放,此樹我栽,要想路過,留下路財。」
蕭玦忍不住哈哈一笑,楚非歡無奈的看秦長歌一眼,道:「你又裝傻,你又不是不知道水家在天下人心目中的地位,換成別人,只會覺得敬畏榮幸,哪裡會不聽。」
「這是挺像三公子之類的行事風格,以這等風雅手段拒客警戒,也不血淋淋的說什麼違者必死,來個『眾神所詛』,唔,很好,死了也是神靈懲罰,和水家無關,多高潔啊。」秦長歌笑嘻嘻的看著那些鳥,「我們今晚吃烤鳥兒好不好?」
蕭玦立即道:「我會烤,不要你烤,十年前你烤過一次魚,從此我再不敢吃魚。」
秦長歌瞪他一眼,蕭玦面不改色的堅持,楚非歡默然半晌,輕輕道:「其實也不是那麼急的……還是繞道,或者等等……」
「繞道?那要繞到中川去!」秦長歌一口否決,「至於等,非歡,誰知道水家出了什麼事?萬一等上三個月?我們不能這樣等。」
她望著那些鳥,始終在前方十丈處盤旋,顯然意思是:到這裡為止,再進有危險。
眯了眯眼,秦長歌正準備有所動作,不想身邊,蕭玦突然一掀長袍,朗聲一笑,大跨步的向前走,正正走到十丈處,飛鳥盤旋的範圍內,隨即,靠樹一坐。
「呼啦」一聲,漫天飛鳥立即尖嘶著俯衝而下!
「一群鬼鳥,也配欺我!」大喝聲裡蕭玦突然由坐姿騰身而起,身形劍般的一竄,轉眼已經竄到了黑壓壓的鳥群中,他伸出的雙手迭起漫天掌影,飛花逐葉,快得令人難以捕捉那運行的軌跡,只看見漫天裡突然下了一陣五彩的羽毛雨,紛紛而落的翅羽裡,鳥們嘎然尖叫著,掙紮著逃脫那雙迅捷得可怕的手,快速的衝向高空,不敢再接近,卻也不敢離開的哀鳴著不住盤旋。
而蕭玦大笑落地,雙手各抓著數隻怪鳥,鳥毛都已被拔光。
秦長歌搖頭,笑,「行動力真是超強。」
轉目看楚非歡面有憂色,微笑道:「非歡,別擔心,憑我們三人,天下哪裡去不得?」
她一指那些倒霉的鳥,愉快的道:「乾糧早就吃夠了,今晚打牙祭!」
她一邊漫不經心的討論吃,一邊卻將衣袖頭髮全身上下,全部細緻的整理一遍。
楚非歡不再說話,回車裡不知搗鼓什麼去了。
那廂,抓著光禿禿待人燒烤的鳥,蕭玦興致盎然的一踢身邊樹身,立時落下許多斷枝,他嚓的點起火摺子,立時起了一陣蓬蓬火焰,手腳麻利的將鳥穿在樹枝上抹了鹽不住翻烤,蕭玦抬眼笑道:「如何?這許多年,我當初的戰場手藝,都沒丟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