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7 章

  可惜有人不給她這個出牆的機會,一人靜靜伸手,攙起她的胳膊,溫言道:「閣下小心些,莫要失足入棺,咱們南閔風俗,生人入棺不祥。」

  眾人嘖嘖讚嘆著看著水鏡塵神色祥和的扶起秦長歌——果然不愧上善家族的旗幟啊,不愧為心底慈憫的水三公子啊,這傢伙鬧成這樣,驚動水老家主遺體,人家都一言不責,體貼寬涼,厚德之風,真是仰之彌高啊……

  沒有人知道,那一扶暗勁洶湧,逼向秦長歌心脈。

  秦長歌手指一扣。

  素玄突然出現在秦長歌另一側,也滿面哀容的去扶秦長歌,兩人一個左手,一個右手。

  他扶著秦長歌的手指一振。

  兩大高手,藉著秦長歌的身體,暗勁剎那對沖。

  秦長歌臉一紅,再一白。

  隨即恢復正常。

  抬眼看看素玄,後者目光無奈,秦長歌扯扯嘴角,知道他顧及自己,出手只為保護她,無心和水鏡塵用她的身體來比拚內力,否則怎麼可能只和他扯平?

  水鏡塵自然不會顧及她這個媒介,素玄卻不得不在意。

  秦長歌只好退開,那兩人面面相對目光一抬,半空中幾乎霹靂一聲撞出火花!

  和剛才努力的有意無意絆住水家其他人的蕭玦對視一眼,秦長歌無奈的知道,明日下葬,今晚大家都不會走,而留下來的自己,注定要面對一個月黑風高殺人夜了。

  那麼,好吧……

  你殺我,我殺屍!

  月黑,風高,殺人夜。

  看我,潛行,去查屍。

  被安置在谷底最下層客房的秦長歌和蕭玦,正在為做偷屍賊而準備。

  他們知道今夜定難善了,不僅沒有吃水家送來的一應食物,沒有挨水家的床鋪,甚至沒有碰水家的任何東西。

  雖說尋常毒物難不倒這兩人,但這是南閔是猗蘭谷,成名江湖垂數十年,猗蘭怎麼會是等閒之地?小心些總沒有錯的。

  水鏡塵將客人們安排得很散,幾乎所有人都被隔開居住,尤其是素玄,被安排住在半山之上,離他們這谷底小嘍囉距離足有好幾里。

  「長歌,」蕭玦遞過一塊冷牛肉,細心的幫她一條條的撕了,道:「吃飽些,咱們好有力氣做壞事。」

  「嗯,」秦長歌將牛肉翻來覆去的拿在手裡看,蕭玦忍不住悻悻道:「看什麼?怕我下迷—藥啊?我有你那麼奸詐麼?」

  秦長歌笑吟吟抬起頭,凝視著他,道:「別翻舊賬嘛,那次算我錯,現在給你賠禮好不好?」

  她難得的言語溫柔,帶點撒嬌的意味,素來有些清冷的笑意裡亦生出芬芳如蜜的甜美氣韻,易容過的容顏上一雙眸子微透嬌俏慧黠,明波蕩漾。

  蕭玦心裡一熱,恍惚間當年黃衣少女花間回首,一笑粲然當面,忍不住一伸手攬住了秦長歌。

  秦長歌沒有掙扎,她輕輕靠上那熟悉又陌生的肩,淺淺聞著男子身上松針和柏葉混合的淡淡的清朗男子香,低低道:「阿玦,感謝你摒棄帝王之尊,一直陪伴著我……」

  蕭玦的手撫在她背上,聽見這句輕若呢喃的話,突然頓了頓。

  隨即緩緩道:「長歌,你最不需要感謝的人就是我,因為為你,我無論做什麼都應該。」

  「是嗎……」秦長歌雙手緩緩攀上他的肩,在他耳邊吐氣如蘭,「……包括,想點倒我?」

  蕭玦笑了笑,乾脆抓緊機會將秦長歌重重一摟,也在她耳邊輕輕道:「是的,包括……長歌,咱們想的都是一樣的,不是嗎?」

  燭光下兩人緊緊擁抱,卻是你按在我的肩井我按在你夭樞,以一個互相偷襲的姿勢無言訴說著彼此的關懷,誰也不肯讓步誰也不肯先挪開手。

  最終,抬首互視,無奈一笑。

  「……一起吧,誰也別想把誰留下獨自去赴險。」蕭玦貪戀的埋首秦長歌的肩,近乎渴望的嗅著她獨有的薄荷和水仙的清涼香氣,短暫的歡樂的暈眩裡,往事浮光掠影飛奔而過……江山、戰馬、白骨、金鑾、一番紅塵萬般糾葛,他的皇后他的愛人,此一生彼一生裡光陰如水便逝去了,翻覆間他便失了她……失了她,說不得,再從頭來一次罷了,然而如今抱她在懷也成了奢侈的歡喜;然而如今抱她在懷中,依舊狠狠的,想她。

  那極近又似遠的距離,那浸透了開國帝后跌宕血火一生烽煙氣味的十載流年。

  早已開在彼岸,早已彈指偷換。

  「我要怎麼……」他一句喃喃低語碎在她的肩窩裡,那個精巧的溫軟的弧度,他願死而骸骨葬於其中。

  秦長歌緩緩放開按在蕭玦穴位上的手,轉而去抱住他的腰,有一種熾烈與深愛不容人冷漠相對,百煉冷鋼何妨於這一刻化為繞指柔?

  靜靜相擁,於敵人惡意環伺之中,於即將開始的艱險詭異冒險之前。

  這一霎燭火靜謐,風聲溫軟。

  不知過了多久,淡黃窗紙上映出的人影輕輕分開,刷的一聲蕭玦當先彈射了出來,卻在瞬間又退了回去。

  秦長歌隨後掠出,蕭玦手一拉,道:「且慢,這霧氣不對。」

  黑暗之中一片淺紅霧氣籠罩著這個偏僻的小獨院,霧氣似有若無,並無異味,很容易便和月色瑤華相混淆,卻似乎有目標一般,迤邐舞動著逼近來。

  「未必是毒霧……」秦長歌往後退,凝視著那霧氣道:「卻肯定不是好東西,你看,屋前屋後都包圍了,而且就咱這裡有。」

  蕭玦衣袖一拂,劈空掌力雄渾無倫,足有裂石之力,那霧氣刷的一散,卻瞬間立即又聚攏來,柔綿無質,陰魂不散。

  秦長歌黑絲出手,一線直刺入霧中,瞬間拖回,黑絲上附著了一層淡紅的水狀物,卻很快消逝。

  「只要屏住氣息,這東西根本攔不住我們,就怕不能沾著體膚。」蕭玦飛快的扯了布條將自己和秦長歌兩人裹得嚴嚴實實,所有露在外面的肌膚都遮住,卻對眼睛犯了難,「……眼睛怎麼辦?閉著走?在這個地方閉著眼睛前行等於自尋死路,水鏡塵這傢伙,就是想我們縛手縛腳,他好痛快宰我們吧?」

  「哪有那麼好的事,」秦長歌哈哈一笑,在懷裡摸啊摸,摸出兩塊晶片,有點惋惜的看了看,道:「早知道多偷幾塊了……」

  「什麼東西?」蕭玦好奇的看著那白色透明水晶狀的薄片,想起當初在熾焰總壇,素玄和金衣人那一番大戰時,溶兒掏出來的那個什麼「墨鏡」。

  「溶兒的玩具,我偷了兩塊備用,還真派上用場了。」秦長歌笑嘻嘻的用黑絲給晶片穿了孔,用絲線繫了擋在眼睛上,又如法炮製遞給蕭玦一塊。

  「一人一塊?」蕭玦愕然抓著薄晶片——太沒形象了吧?

  攤手,秦長歌無奈的道:「我隨手就拿了兩片,你我一人用一個,另一隻眼睛遮住吧,反正這樣也差不多了,記得控制好平衡。」

  蕭玦悻悻的用黑布將另一隻眼睛擋住,戴上打磨過的水晶薄片,看看秦長歌,一隻眼睛白光灼灼,一隻眼睛黑布沉沉,著實滑稽。

  秦長歌也在偏頭笑嘻嘻打量自從跟她在一起後就越發沒形象的皇帝大人。

  一對獨眼龍大盜面面相覷,俱都撲哧一笑。

  蕭玦牽起秦長歌的手,觸手溫軟細膩,卻不曾內心蕩漾,直覺寧靜溫暖。

  一起行走的路途,即使前方無數兇殺和冒險,依舊在心底開出溫馨的花。

  「走吧。」

  掠出幾步,秦長歌突然停住腳步,與此同時蕭玦偏頭向一方草叢看去。

  秦長歌彈了彈手指,一縷指風激射,草叢一動,跳出來個毛茸茸的東西。

  那東西非兔非狐,似獐似貓,拖著個蓬鬆的大尾巴,一身肥白可愛,四爪小小眼珠大大,長得有點象秦長歌前世養過的荷蘭鼠。

  蕭玦目光一亮,道:「象溶兒!」

  秦長歌仔細一瞅那東西啃著爪子眼珠亂轉的無辜目光,想起某人含著手指大眼睛亂瞟的德行,忍不住便笑,「是象,可惜沒帶他來認個親戚。」

  「他會直接把親戚烤了吃進肚子裡,」蕭玦提起兒子更是歡欣,偏還要故意作嚴肅狀搖頭,「這傢伙吃神轉世,為了吃一向六親不認。」

  說話間那東西已經一蹦一跳的過來,姿態憨拙,停在蕭玦面前,衝著他偏偏頭,居然有幾分「抱我吧」的表情,蕭玦想著兒子心情愉快,忍不住蹲下身伸手去逗弄。

  秦長歌目光一轉,急聲道:「小——」

  話音未落,那東西口一張——著實一張猙獰大嘴!口內竟然有兩個舌頭,肥厚猩紅,呼的一陣淺紅濃霧直噴蕭玦面門!

  與此同時它伸出利爪,小小的爪子上指甲竟然是可以伸縮的,剛才藏起時根本看不見,現在一彈開,啪一聲宛如十柄小匕首般直劃向蕭玦脈門!

  刷的一聲蕭玦黑影一閃已退後數丈,面罩下的笑聲有點含糊卻充滿得意,「當我是傻子?出現在猗蘭谷,出現在這片霧氣裡的東西,怎麼會是尋常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