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玄無可奈何的也只好拉著秦長歌下去。
一下去就是一個斜坡,眾人不由自己的斜滾向下,風聲呼呼裡蕭玦大聲道:「素玄你護好她的手——」
身後是素玄決然答:「你放心——」
秦長歌在黑暗中苦笑,那個,蕭玦,你如果能夠回頭看見,不知道你會不會更不放心?素幫主大人直接把我揣他懷裡呢……
素行無忌,灑然而為的幫主大人才不管她怎麼想,緊緊將她護著,一路翻翻滾滾,前方突然一亮。
砰砰幾聲,幾人落地。
一腳觸到實在地面,秦長歌第一眼看見青磚上浮凸的鈴鳥騰舞花紋,栩栩如生,不由贊,「好雕功!」
「雕功雕功雕功雕功……」
四面的回聲立時迭連不斷傳來,轟隆隆的倒把秦長歌嚇了一跳,自己覺得聲音並不大,怎麼回聲如此空曠悠遠,一抬頭才發覺所處的空間,竟然大得嚇人。
巨柱、穹頂、滿壁浮雕、熒熒青燈。
雕刻著鈴鳥飛舞的青色穹頂如一道拱橋橫亙上空,連接著對面一道斷壁之後幽深黑暗的空間,那裡已經在斷續的崩塌中被落下的山石阻斷,堆滿亂石,牢牢堵死。
地下童女奉盆形狀的人形青銅燈足有半人高,雖然還保存完好,但是也已七歪八倒的倒了一半,失去一半光源的室內,越發陰森黝黯,鬼影爍爍,連壁上那些浮雕,都似乎在悄然扭動。
浮雕畫著長鬚的男子,眉目清逸,隱約有幾分水家人的好容貌,看來是水家先祖,一幅幅浮雕刻著他出生、學藝、行善、濟世……光輝慈善的一生。
可惜那些寫在史書中的光風霽月的事蹟,在很多年後,連同這記載著輝煌與榮耀的猗蘭谷,一同被他的某個心懷大志的「聖人」子孫無情拋棄。
水靈徊遙望著被堵死的那一面,目中不知是悲哀還是喜悅,半晌低低道:「……那是先祖們的停靈之所,現在被砸毀了……還好,砸毀的不是這半邊……」
她虔誠的在浮雕壁前跪下,向著先祖像磕頭,嘴裡喃喃的不知道在說什麼。
蕭玦等三人也微微俯身——無論如何,水家先人所作所為,還是對得起上善的榮名的,當得起他們一拜。
水靈徊感激的回望他們一眼,起身,在地面上數了數,在第十三個青銅燈前停下。
「嚓!」
一陣飛快的滑動聲響,接著便是雙足落地的聲音。
眾人齊齊回望,暗道洞口處,半面美人班晏,正慢悠悠的看過來,她額上居然也被亂石砸了一個好大的包,身上拖泥帶水,看起來滑稽得很。
然而天使班晏任何時候都是不疾不徐的,滑稽不影響她的心態,她四面瞟了一下,慢慢道:「上面門沒關,我下來看看。」
水靈徊苦笑了一下,喃喃道:「反正也不多這一個……」旁若無人的將青銅燈一扳。
軋軋聲響,地面突然裂開,居然又是一個地下暗道,在地下的地下,眾人愕然——都以為密道定在壁畫後,不想還在下一層,水家先祖的心思,著實也奇異得很。
水靈徊看著素玄——從剛才開始,她的目光一直都在素玄身上,目光裡無盡留戀,無盡決然,卻又有幾分淒涼——她不是笨蛋,素玄看秦長歌的目光,她比誰都清楚,只是那一眼,她便知道,她失去他了。
哦不,不是,其實她從來沒有擁有過。
那個她一見鍾情的男子;那個曾經大笑著穿越層雲,以天神之姿坦然降落猗蘭,降落於她視野,為她帶來一片嶄新明亮心情的男子;那個月圓之夜朗笑飛入那一輪巨大金黃的月,於雪素黃金蘭的傾國香氣裡目光閃亮的對她看過來的男子,從最初那一面起,就已將自己的身影,無可替代的刻進了她心底,多少長夜她帶著對他的思戀入睡,再在多少個清晨滿面憧憬的醒來,那些美妙的夢裡,天下第一人與猗蘭谷的小姐,以最為相配,武林中人最為欣羨的姿態攜手雙雙,繡榻閒時並吹紅雨,雕欄曲處共倚斜陽……她因此時時笑醒。
再在此刻,無窮無盡的跌落黑暗深淵。
那些喜悅過後越發感覺深切的悲涼撲面而來,窒住了她的呼吸——再相逢,卻已是滄海桑田,她不再有家,而他以那般複雜深切的眼神看著另一個女子。
他不要她。
他甚至不願相信她。
原來她,什麼都沒有。
水靈徊無限淒涼的笑著,她目光明亮如水晶,被淚水浸泡過被絕望洗禮過清澈透明的水晶,她的笑意沉在黑暗裡,散發出香灰般的淡淡滄桑氣味,滄桑裡隱隱生出幾分無望的淒厲……素玄,如果我不能讓你愛我信我,那麼我是不是可以讓你,永遠記住我?
黑暗中有人疑惑的將目光轉過來,另一雙清亮沉睿,難辨心思的眼神,另一個女人。
水靈徊不避不讓迎上秦長歌的目光,她是誰,她已不想知道,這樣的女子,她只是站在那裡,便不斷散發從容高華,不變不驚卻又善體人意的氣度,是那種得天獨厚無論站在何處無論怎生色相都注定會是最吸引人目光的女子,她的存在,真的是所有自負女子的悲哀,尤其,是她的悲哀。
呵……我輸給你,我輸給你……
水靈徊自嘲的笑著,手扳在青銅機關上,她聲音聽起來有點虛幻遙遠。
她道:「機關需要水家人一直控制,你們先走。」
她道:「我最後來。」
密道門開啟得越來越大,微微傳來水聲,原來居然要泅水而渡,眾人目光都是一閃,蕭玦有些擔憂的看了秦長歌一眼,擔心她的斷臂會受到影響。
秦長歌卻在密道口回望水靈徊,她總覺得她的語氣聽來有些不對勁。
挑起眉,她走向水靈徊,看向她一直擱在青銅盆裡的手,水靈徊目光幽幽的看著她,突然一低頭,吹熄了自己掌下那盞連著機關的燈。
隨即她怒道:「機關只能開啟一炷香時間,並且只能從這裡開啟一次,你磨磨蹭蹭,想害死大家嗎?」
素玄立即伸手去拉秦長歌,蕭玦卻攔住了他,道:「我來帶著她。」
他目光向水靈徊掠了掠,示意素玄注意著,幾個人都是智慧出眾之人,水靈徊的異狀如何看不出來,都怕這孩子傷心之下做出什麼傻事,素玄微微頷首,示意自己明白。
水靈徊不去看他們的動作,只是淡淡道:「進入水道之前,記得在道旁一個流出液體的石蛙口中接取一點血蓮汁抹在額上,那個可保你們無虞。」
蕭玦點點頭,當先攬著秦長歌進入密道,隨即班晏不急不忙進入,最後素玄站在密道口,回望著水靈徊。
水靈徊低低道:「你走吧。」
她的手和臉都沉在鏽跡斑駁的青銅燈背後,暗黃光線明明滅滅,素玄看不清她臉上神情,卻堅決道:「水姑娘,我們一起。」
身子微微一顫,似這為這句話驚動了內心深處某個等待了很久的渴望,水靈徊眼中泛起淚光,咬著嘴唇,遲疑半晌,終於將空著的那支手遞給素玄,另一隻手卻沒有放開機關。
對著素玄疑問的目光,她低聲道:「咱們必須等到最後一刻再走,不然他們會遇見危險……」
「什麼危險?」
「密道里有猗蘭雪獸,這是一種愛吃新鮮血肉的動物,只有我們水氏家族的後裔的血液,它們不愛碰。」
素玄在黑暗中回首看她,目光明銳如日光看進她的眼底,「水姑娘……你方才好像說過,血蓮汁可以保得他們無虞。」
「是的,」水靈徊慘然一笑,看了看漸漸合攏的暗門,迅速抽出手,道:「走罷!」
她不由分說,拉著素玄在暗門閉攏前那最後一霎,投身而入密道。
素玄原本擔心她不肯和自己一起走,如今見她當先進入密道立時舒了一口氣,行下了幾個階梯,便見平坦的一截麻石路,一色的青石砌頂,潔淨裡微微散出些年代久遠的陳舊氣息,腳步聲響在其中,反而更襯出瘆人的寂靜。
水靈徊的步聲很重,響在幽深空寂的密道里回聲不斷,素玄有些奇異的望著她,暗想女孩子畢竟是女孩子,膽子再大,在這種沉睡多年氣味森冷的地方都難免心慌的。
於是將她的手更緊的握了握,心裡生起淡淡的憐惜……她還是個孩子,一日之間為家族所棄,也夠她受的了……
感覺到手心裡細膩的小手先是微縮了縮,隨即更緊的攥住了他,素玄在黑暗中微微笑了笑,包容的接受了她的靠近。
身側有幽幽的呼吸,輕細,微微有點急促,女子蓮花般的體香淡淡傳來,素玄有點不安的將身子側了側。
行了幾步,看見道側果然有張著嘴的石蛙,素玄上去,在掌心接了幾滴「血蓮汁」,先要給水靈徊抹,水靈徊卻避了,輕輕道:「我是水家人,不需要這個的。」
素玄恍然哦了一聲,自嘲一笑,自己抹了,卻突然皺眉道:「這是血蓮?這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