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猗蘭內部崩山猶自未完全歇,隆隆之聲不絕,對面說話都需要大聲,兩人拚命呼喊,卻是除了自己誰也聽不見。
楚非歡出神的看著山那邊,緩緩俯下身去夠引線。
秦長歌急得已經快要吐血。
她霍然回首,向著蕭玦,道,「我們倆的肢體都不平衡,跑起來太慢,我身子輕,你送我一程!」
蕭玦心疼的看著她滿身灰土傷痕,卻只一言不發咬了咬牙,道:「好!」
他猛力前衝,單臂揮出,一把托起秦長歌腳底,大喝:「起!」
運足全力的秦長歌立即一朵輕雲般的飛了出去。
楚非歡指尖火花明滅,瞬間靠上引線!
秦長歌飛身前縱!
引線瞬間點燃,火花哧哧的閃爍著向後退去!
秦長歌啪的一聲半空中抖開黑絲!
引線很快燃盡大半,只剩下巴掌長短短一截!
楚非歡仰首,神情決然。
「啪!」
黑影一閃,大力抽下!
火花頓弱。
「砰!」
人體重重砸落,悍然砸上地面火線,隨即狠狠一個翻身,將最後一點火星也壓滅。
騰起的灰塵間,有人在不住咳嗽。
騰起的灰塵間,楚非歡慢慢睜大了兩日一夜間已經滿是血絲的雙眼。
騰起的灰塵間,那個人體肉彈緩緩抬起頭來,狼狽的臉上只剩下一雙眼黑白分明,她不住的咳著,卻一直在笑。
她笑著道:「非歡,我們都不要死。」
南閔大衍王朝承和六年冬,一場性質單純的弔唁,葬送了南閔武林絕大多數的豪強人物,成就了百年巨族猗蘭的死亡與新生,那些將故族的廢墟悍然踏於腳下的人,將過去遠遠的拋在身後,雄心萬丈的打算重新開始,猗蘭新谷主水鏡塵在老谷主的弔唁儀式上,對前來詢問的天下武林人物坦然相告,水家從未接待到玄螭宮天使班晏以及諸位所說之武林豪雄,水家在谷外等候已久卻始終沒有找到任何人。
此話出自聖人水鏡塵之口,誰也想不起來去懷疑,水鏡塵在儀式後邀請來客參宴,淡淡品茗間幾句話,立時叫人聯想到天使班晏的身份和玄螭宮大祭司的詭奇行徑,和光輝燦爛的猗蘭比起來,陰詭深沉的玄螭宮,名聲自然差上許多,一時眾怒頓起,群雄洶洶,恰逢在百里之外就被水家派人接過來的王宮來使也在座,眾人轉而請求來使主持公道,來使一番書簡上報朝廷,本就對玄螭宮頗有心結的王朝立時「派員至玄壇求問無辜人士失蹤細故。」與此同時,水家昭告天下——諸位武林人士乃是為弔唁老家主而葬身奸人之手,水家責無旁貸,定當助朝廷以綿薄之力,為天下英雄求得一個公道。
於是,一場弔唁風波,南閔三足鼎立多年的局面被打破,一直勢力龐大卻旁觀世事,不參與人間風雲的水家作此表態,南閔政局一直以來維持的表面和平的面具立時被撕裂,有了底氣的大衍宮的「派員詢問」立即將那人員數增加到數萬軍馬,與此同時,水家「猗蘭雪甲衛」同期出動,這個只在傳說中聞名天下的猗蘭鐵衛,終於在新任家主接任大權之後,以肅殺彪悍之姿,出現在天下武林之前。
當然,在一片喧然勃然對立向玄螭宮的呼聲之中,也有一些異聲出現,比如南閔幽火澤玄螭宮三十里外的赤偃城中,一個平日裡總愛說大話的半瘋的乞丐就曾一邊捉蝨子一邊對隔壁一個正在搓垢泥的乞丐道:「什麼求公道?什麼失蹤?什麼伸張正義?都是他媽的笑話,我看是看陰大祭司正在練神功閉關的緊要關頭,趁火打劫來了!」
可惜小人物的聲音,注定要被憤怒的正義的大潮所淹沒,那些飄蕩在空氣中的不和諧的音調,瞬間便如塵灰般,踩在前進者的腳步下瞬間無跡。
頂多換得搓泥的那個乞丐嗤聲一笑,答一句:「關你屁事!」
然而事物的變化總是離奇的,就在天下武林和朝廷勢力齊聚幽火澤,要求陰大祭司給出答覆,交出天使班晏,憤怒的大祭司悍然相對,拒不理會的時刻,看起來有點狼狽的班晏突然陰森森的出現,半面鬼魅半面佳人的班晏,一出現就以天魔音殺鎮壓下喧鬧的人潮,尤其針對雪甲衛和朝廷中人,幽火澤上,她長髮飛舞厲嘯干雲,轉瞬之間橫屍數百,硬生生將人群窒得一靜。
剎那的安靜裡,班晏口齒清楚不疾不徐的,將水家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毀猗蘭另起爐灶,嫁禍他人心懷叵測的種種般般,俱說了個字字分明
萬眾哄然。
哄然聲裡,風姿殊然的水鏡塵神色不動,微笑如常,只溫和的問:「可有證據?」
班晏自然是沒有證據的,猗蘭建築全毀,誰能指著那一堆廢墟說那就是猗蘭?誰又願意相信水家會發了瘋將百年基業全毀?何況眾人剛由「猗蘭」谷中過來,那亭台樓閣,建築恢弘,明擺著建築多年,豈是一朝一夕能成?荒謬,真是荒謬!
班晏也不動氣,安靜的看著覺得被愚弄了的憤怒的人群,她的神色居然也和水鏡塵的招牌一般,悲憫而溫柔,她只看著水鏡塵,輕輕問:「靈徊死了,你可知道?」
靈徊死了。
你可知道?
沒有人知道當時人群之前,只面對著班晏的水鏡塵當時是什麼神情,那一霎水波般的細微變化,只有班晏看見。
這是玄螭宮和上善家族的最後對話。
之後,大戰爆發。
幽火澤面對圍攻,展現了它經營多年所擁有的凶悍勢力,陰大祭司始終沒有出現,自然是上三使主持大局,班晏是理所當然的首領。
對於洶洶圍攻人群,她只是慢慢將長髮梳起,臉容全露,全然不顧萬眾驚呼,緩緩道:「事情,終究是要有個了結的。」
自此,這位在武林中鮮少出現的神秘女子,第一次在天下人面前展示了她驚世駭俗的實力,三日三夜中,她一步未移的高踞幽火澤一處斷崖之上,利用幽火澤的獨特地勢,以妖霧、幽火、沼澤、萬螭、音殺,以重重疊疊如萬物生如波濤起的絕殺手段,擋住了南閔朝廷和水家一波又一波進攻,並派人截斷道路,將南閔朝廷派來的援軍阻在幽火澤之外,天地人上三使和風雷電下三使,各自領玄壇守衛鎮守一方,幽火澤,成為三方勢力拚命死絞在一起的修羅殺場。
三日三夜裡,鮮血蔽日,屍骨成山,幽火澤終年暗紅的土壤岩石轉為深紅之色,天空中一直被迷離的血色霧氣籠罩,遠遠看去勝過明霞,妖豔如火。
三日三夜,喊殺上衝雲霄,驚破連綿山闕,萬鳥惶然齊飛,烏黑的羽翼遮沒風雲變色的天空。
那些喧囂帶著死亡的絕音和飄飛的血火,曳著兵器交擊的長音,遠遠傳出幽火澤。
卻傳不進某處,安靜幽然的角落。
那些臨終的吶喊和得意的長笑,那些將死者在踐踏的腳底的悲慘呻—吟,摧折著對敵者的心魂。
卻無法摧折那幾雙永遠明亮冷靜的眼神。
萬骨之枯,誰家之榮?
承和六年冬,十二月末,風裡有了微微的寒意。
幽火澤背後,一處凹陷的山地裡,幾個行商打扮的男子,眯著眼看著眼前那條蜿蜒隱秘的小道,眼底有審視的意味,半晌,一個清瘦男子轉身,問身側一個乞丐打扮的人:「就是這裡?」
最愛在廟中說大話捉蝨子的乞丐,生平從未有人認真聽過他的話,此時卻也沒有驚喜和受寵若驚之色,他神色複雜的看了看那條道,半晌,點了點頭。
那一霎他眼底的神情,渺遠蒼茫,意味無窮,那一霎他看來不再是個零落赤偃城的乞丐,而像個曾經叱咤風雲,擁有無數的人上之人,那曾經的繁華榮盛,風雲翻捲都於他眼神中飛速掠過,倒映了紅塵煙華三千。
他笑笑,指向那條道,低低道:「這是陰離也不知道的秘密……從這裡,直接通往玄螭宮,因為出口就是玄螭宮的玄天大陣,多年來沒有人進去過,所以從無人發現,你們如果要從這裡走,出來時一定會觸動大陣,」他突然皺眉轉頭,看著眼前幾個衣著普通的男子,眼光尤其在那個虛弱殘疾的男子身上轉了轉,道:「其實這等於也是條死路,你們一定要去?不如等前方戰事有個結果再……」
「誰知道要打到什麼時候?誰知道會是個什麼結果?從戰場穿越還不如走小路。」男子滿不在乎的微笑,「放心吧。」
他抬頭,看著前方血霧籠罩的天空,眼底掠過一絲森然的笑意。
「陰離,乖乖練功,你就不用,費心接待我了。」
這世間有很多事,巧合得彷彿天意。
就像命運落子,從不看棋局是否穩操勝券。
破廟裡捉蝨子的乞丐也許是個有著傷心往事的曾經的大人物,破廟裡的搓垢泥的乞丐卻肯定是凰盟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