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9 章

  她怔怔的舉著鞭子,突然忘記了自己為什麼笑。

  身後有人輕輕嘆息,道:「長歌,不想笑不要勉強自己。」

  秦長歌沒有回頭,站了半晌,身後也一片沉默,彷彿從來沒有人說過話。

  秦長歌突然向身後一靠,那裡一片黑暗,她也從沒有回頭看過身後是什麼,然而就那麼毫無顧忌的靠了過去。

  她並沒有栽倒。

  她靠在了那個永遠在身後等待的溫暖的胸膛。

  將頭輕輕擱上他的肩,秦長歌調整了個舒適的姿勢,閉上眼,喃喃道:「非歡,真好,我就知道你總是在的……」

  楚非歡動了動,秦長歌伸手輕輕阻止,道:「別動……別動……借我靠一靠,一下就好……」

  楚非歡不動了,卻伸手輕輕從背後攬住了她,低低道:「我總是在你身後,我總願意借肩膀給你依靠,只要你願意,隨時都可以。」

  輕輕唏噓,秦長歌閉目道:「非歡,你其實可以不用理我,我只是個自私的女人,真的,自私,無恥。」

  身後一聲輕笑,隱約感覺到身下胸膛的微微震動,那裡的那顆心,永遠只為一個人跳動。

  「長歌,你自私,心裡卻裝著天下民生;你無恥,殺的卻從來都是罪惡之人,如果世間倫理道德真的判你自私無恥,那麼我願跟隨你成魔。」

  緩緩睜眼,秦長歌長吁一口氣,道:「我何德何能……」

  「長歌,」楚非歡輕輕撫摸她頭頂的柔滑黑髮,「你累了,猶豫了,是嗎?我能感覺到你的疲憊,你還記不記得,當初我曾和你說過的話?」

  秦長歌轉身,看著黑暗中他越發清澈明亮的眼睛。

  「我曾和你說,願不願意和我一同退隱山林,過那嘯傲煙霞遠離紅塵的逍遙生活,如今,你可有答案給我?」

  秦長歌沉默著,偏過臉看著遠處的東燕方向。

  「長歌,」楚非歡語調更慢,每一個字都彷彿是從心深處擠出,「如果你希望能與之相偕歸隱的人不是我,那麼你為什麼不和他說?以他的性子,皇位之尊,未必抵得你回眸一笑。」

  他低聲嘆息著,將難得神情茫然的女子輕擁在懷,姿勢珍重得彷彿那是他一生中不可再得的珍寶。

  「長歌,我只是希望你能遠離這些紛擾仇恨,遠離苦痛磨折,並沒奢望你身邊的那個人是我,只要你能擺脫這些掙扎,你無論和誰逍遙紅塵,你無論選擇什麼方式離開我,我都樂意,為你祝福。」

  蕭皇帝最近日子很難過。

  太師府的牆頭,以前很好爬的,以前有事沒事他就爬爬,爬到某人房間偷窺一番,或者直接把人拐出來花前月下,雖然那個偷窺往往不成功,雖然那個花前月下總有人不太合作,可是不管怎麼樣,就爬牆這件事本身,還是很自由很奔放的。

  現在不同了,在某件令蕭皇帝無比冤枉無比悲摧無比不解的事件發生後的某日,蕭皇帝再次重施故技準備翻牆的時候,一抬頭,立即倒抽了一口冷氣。

  太師府高牆之上,一夜之間,栽滿了密密麻麻的尖釘,釘子都是精鐵做成,粗如手指,釘尖閃亮,在月色下光芒幽青——這種彪悍的顏色,皇帝大人用手指想也知道餵了毒。

  蕭玦從齒縫裡發出噝的一聲,不勝寒悚的望著太師府那一角高樓,那樓裡住著的女人,用「最毒婦人心」來形容都嫌太客氣了,生怕釘子擋不住他,居然還有毒!

  好吧,牆爬不了,走正門可以吧,蕭玦轉到正門,發現往日到了夜間仍然車水馬龍的太師府今日著實冷清,蕭玦悶頭向裡奔,身後突然轉出侍衛,伸臂一攔,「陛下!」

  蕭玦大怒,長歌攔我也罷了,你也敢攔?正要喝斥,侍衛戰戰兢兢用手一指,蕭玦這才發現門楣上掛著好大的紅黑兩色燈籠——在西梁,這是府中有人出天花,其餘人等務請迴避的意思。

  蕭玦再次倒抽口氣,眼睛瞪得溜圓——天花!這你也好意思說得出來!

  你得了天花,溶兒怎麼還在營中做小兵?你得了天花,楚非歡怎麼還白天練兵晚上回府?你迴避我阻攔我,你怎麼不迴避他?他和你住在一府朝夕相對我都捏著鼻子忍了,現在居然連牆都不給我爬,門上還掛了燈籠說天花!

  蕭玦伸手就想去抓燈籠,把那玩意在腳底踩碎,他的暗中護衛的侍衛們立即一群群的湧出來,拚死攔著——不能啊不能啊,天花是什麼東西?世人聞天花而色變,陛下竟然想用手去接觸家有天花病人的府邸掛出來的東西,那是無論如何也萬萬不成的!

  奔出來的侍衛在太師府門前擠成了一堆,哭天搶地拚死阻攔,蕭玦硬生生被逼得後退,眼看四周已經有人探頭出來看熱鬧,沒奈何只好停步,真恨自己怎麼不是個暴君?誰攔我誰殺頭!

  這般離去又實在心中不甘,長歌自從那事之後,託病不朝已經有段日子,自己著實想唸得緊,連覺都沒能好生睡安穩過,如今太師府對自己拒絕開放,連天花這理由都扯了出來,這相思難熬的日子,到底還要過多久?

  思前想後,手一伸,蕭玦大喝,「拿紙筆來!」

  紙筆很快送來,蕭皇帝趴在門口石獅上唰唰提筆幾個大字,墨汁未乾便毫不客氣的貼在太師府大門上,隨後退後一步,留戀的看了那角飛簷一眼,默不作聲轉頭就走。

  他準備去京郊大營,走曲線救國路線,讓兒子帶他闖關。

  門前人群散盡後,那張紙猶自在門上招搖,無人理會,周圍住戶害怕那天花二字,雖然好奇也不敢靠近。

  良久,緊閉的太師府門突然微微啟開一線,探出一隻雪白的手,手形纖細,指尖極為靈巧的一拈,將紙飛快拈走。

  風吹得紙角翻起,隱約看見上面龍飛鳳舞的字跡。

  「你便得天花,我也不管它,要得一起得,別把我拉下!」

  蕭包子最近日子也很難過。

  當個兵和當個太子,那個天壤之別,著實讓包子悲憤得難以言述。

  跑操日當午,汗滴身下土,誰知盤中餐,白菜碗中煮。

  獨蹲崗哨上,肚飢復長嘯,苦楚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包子垂頭喪氣的抓著自己那個筷子粗的長矛站崗,胸前貼著張紙條,上書:此兵已死,有事燒紙。

  長矛支著下巴,身體傾斜成四十五度的弧度,包子正在神遊物外浮想聯翩,烤豬、鹿舌、羊炙、火腿、各式點心正在他眼前呼嘯飛旋,帶著撲鼻的香氣和誘惑的姿態嬌笑著向自己撲來,包子在美夢中不勝歡欣的咧開嘴,正在考慮是先抓火腿好呢還是先抓烤豬好?

  「咳咳。」

  在包子久經掙扎,終於決定先享用烤豬,指尖已經觸及那美味金黃油皮滋滋作響的豬腿時,一聲不識時務不合時宜的乾咳響起。

  砰的一下,美夢散了,烤豬飛了。

  包子大怒抬頭,嘴角一滴晶亮的口水顫顫落地,宛如蕭太子和美食悲痛欲絕作別的悲淚。

  「你丫丫的打斷老子的好事……」

  「蕭溶!」

  一聲怒喝及時阻止了蕭包子接下來準備出口的足可以罵上三天三夜絕不重複的問候,睡得混混沌沌的包子愕然睜大眼,這才看清楚面前是他那怒髮衝冠的皇帝老爹。

  包子盯著老爹,想起他從宮中來,一定是吃飽了宮中的美食才出來的,哎喲我的玉米酥,哎喲我的翡翠羹,哎喲我的鳳尾飴糖……悲從中來不可斷絕,包子立即橫矛一攔,中氣十足大喝:「來者通名!」

  半晌,在兒子面前也遭受了閉門羹的悲慘命運的蕭皇帝,上下打量了「英風颯爽」的兒子,目光尤其在他扣錯扣子的上衣上多轉了兩圈,又看了看他踮腳的一個大木墩,陰惻惻的道:「蕭玦。」

  「唔,」包子裝模作樣的掏掏耳朵,「沒聽過,哪個營頭的?做哪門生意?拜山有拜山的規矩,柬帖呢?」

  噗通噗通,趕來迎接的軍官們紛紛倒地。

  「柬帖就是這個!」轟的一下天地倒轉,蕭包子被老爹一把抓起,啪的一掌拍在他屁股上,一聲脆響,「朕的龍掌印子,夠不夠?」

  包子大怒,一把抱住老爹的腰就是惡狠狠一啃,「不夠!再送塊烤龍肉!」

  噝的一聲倒抽氣的聲音山響。

  蕭玦被咬在腰肉軟處,不覺得痛倒覺得癢,忍不住一笑,卻聽得那壞小子扒著自己胸口低聲道:「你揍我?我回去告訴我娘去,就說某家長因為某些生活不和諧,無故將自己的情緒發洩在兒童身上,導致了對兒童身心的摧殘,造成了不良的心理後果……」

  蕭玦一低頭,對上兒子滿是威脅的眼眸,雖然聽不太懂他滿嘴的怪話,隱約也知道是要向長歌告狀的意思,第一反應就是這小子反了天,欠扁!再想一想突然很悲哀的發現,好像無論誰在長歌面前說話都比自己有用有效果……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