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9 章

  「劉良!仔細你的態度,這是御前!」明宗華一聲怒喝,瞪著這個愣頭青「前女婿」。

  劉良輕蔑的瞟他一眼,也不理會,只砰的磕了一個頭,大聲道:「陛下,草民無一字虛言,陛下不信可派人暗中至雲州查探,便知究竟,草民若有虛假捏造之處,願領殺身之罪。」

  蕭玦盯著他,劉良並不畏懼的迎上,目光灼亮,半晌,蕭玦緩緩道:「你如何對這城牆特別上心?」

  「陛下,草民讀過幾日兵書,知道守城之重,莫過於城牆,雲州城牆有了這一處缺失,等於雲州全城都袒露敵前,萬一有敵來犯,城破不過俄頃之間,其間利害,草民每次想起,都冷汗涔涔,輾轉難安。」

  蕭玦讚賞的看了他一眼,點點頭,道:「看你是個書生,不想你還懂些兵法韜略,也頗有風骨,好,如此心性,何處不能掙扎個出身?」

  他轉首,目光和秦長歌一碰,轉瞬間兩人已經達成一致,蕭玦道:「明宗華,劉良,你們暫且留在京中,不得離開,朕自會派人照拂你們。」

  兩人磕頭謝恩,劉良一個頭磕得很重,磕起來再次瞟秦長歌一眼,秦長歌只當沒看見。

  「今日之事,你們聽見的,說過的,都必須立刻忘記,否則,」蕭玦森然道:「朕不喜殺人,卻也不憚於以血止謠!」

  「奴才們不敢!」

  蕭玦站起,和面有憂色的文昌微微點頭,撮弄著秦長歌,一陣風的去了。

  兩人直接回太師府,一路上蕭玦一言不發,面色鐵青,勉強控制著自己不失態,書房們一開啟,他就衝了進去,緊攥著的掌心一開,砰一聲積蓄已久的真力不受控制的外洩,啪的將地面數塊堅硬的青石磚砸得粉碎。

  秦長歌默不作聲,一轉身,拍拍手,凰盟屬下應聲出現,秦長歌低語了幾句,那人領命而去。

  回身看見蕭玦正站在書房那個巨大輿圖前,手臂在輿圖上畫出了一道弧線,秦長歌目光一縮,冷冷道:「如果我們都沒猜錯的話,所謂魏燕聯軍壓上杜城百丈山是假的,他們的根本目標,是雲州!」

  「不錯,」蕭玦頷首,「雲州是諸關中最接近內地的城池,越過雲州,西梁的腹地就完全袒露在敵人眼前——這個馬思銳,我要凌遲了他!」

  「什麼神人授蟒袍?保不準這是一個局,」秦長歌目光冷然,「有心人未雨綢繆,在很多年前,就布下的局。」

  「杜城守將周知皓,是個老成守重的將領,現在定然已將全部兵力抽調,佈置在了百丈山附近,單紹的大軍還在路上,原計畫大約三日後抵達杜城,現在看來,他們全部要撲空,而魏燕聯軍走確商山,雖然道路艱難路途遠,但是等到單紹和周知皓得到消息返身去追,那是一定追不上的。」

  「現在只剩下了一個辦法。」

  兩人對視一眼,齊聲道:「用正在練軍的二十萬京郊換防邊軍,直奔雲州!」

  「長歌,我要走了,」蕭玦返身就走,「我得立即命令上書房發軍令,我要親自率軍,將那群挖我牆角的混蛋給解決掉。」

  「我和你一起去,」秦長歌一把拉住他,不待蕭玦阻止,冷笑道:「北魏東燕聯軍傾巢而出,裡面一定有咱們的老朋友,比如,白淵。」

  「說不準很多給我們逼得亂跑的老熟人都在啊,」秦長歌漫然一笑,「這是最後一戰,關係天下歸屬,他們怎麼捨得不來?」

  「那麼,一起吧,」蕭玦傲然一笑,「滄海風起,群雄畢集,逐鹿在野,看誰成王!」

  乾元六年正月十五,上元佳節,十萬煙火生,花市燈如晝,人影花影亂如潮的繁華迷離裡,京郊外一支大軍肅然無聲拔營,在西梁最高層人物的親自率領下,披星戴月起程。

  向著,雲州。

  深冬凜冽寒風裡,西梁皇權巔峰的那幾個最優秀的人物,於黑暗中輕輕撥馬,深深看向郢都太師府的方向。

  天邊星子閃爍,星光微閃裡男子目光深情而女子若有悵然

  此去,應敵,策馬渡懸崖彎弓射胡月,人頭做酒杯飲盡仇讎血。

  月輪空,風力緊,英雄雙鬢寒光染,不訴離別。

  太師府中,那座精巧小樓裡,某個再次被扔下的監國太子睡得正香,小小臉頰紅豔噴薄,忽然喃喃翻了個身,道:「娘……」

  半晌又嘟囔,「……唔……臭爹……鬍子扎我……」

  半晌又抱住被子,道:「乾爹……師傅好壞。」

  他喃喃的,甜蜜的翻了個身,再次拽著他出名的口水沉沉睡去。

  不知道那幾個被他喚著的沒良心的人,此時正不捨凝望他這個方向,而他再次睡去的這一刻,他們嘆息著轉首,策馬揚鞭,一步步背對他而去。

  星月無聲,光芒淺淡照進小軒窗,纏綿在被縟中的蕭太子,露出世間再無憂慮事,人生完滿莫過此的燦爛笑容。

  乾元六年正月二十一,冬日未已,大軍在途。

  「大約再過一天一夜,就可以趕到雲州了。」蕭玦揚了揚馬鞭,指著前方。

  秦長歌點點頭,接過楚非歡默不作聲遞來的水喝了一口,道:「咱們一路趕小道抄近路急行軍,士兵們走得辛苦,如果到雲州正好碰上聯軍,疲兵遠行不得休整,那就是一場難打的硬仗。」

  「難打也要打,」蕭玦冷笑道:「他們何嘗不是疲兵?」

  轉頭看著秦長歌,蕭玦滿目憐愛,低低道:「你很累了吧?這幾天你都幾乎沒睡好。今晚又要睡在荒郊野外,委屈你了。」

  「你怎麼知道我沒睡好?」秦長歌似笑非笑看著他。

  「這個,這個……」蕭玦怎麼好意思說自己每夜都會潛出大帳,看見長歌的帳篷燈火很久才滅,偷窺的人生是猥瑣的,而猥瑣是不能宣之於口的。

  好在秦長歌瞭解蕭玦就像瞭解自己的手指頭,也不過一笑便罷,沒人偷窺的女人是寂寞的,而且是羞於承認的。

  楚非歡突然淡淡道:「要下雨了。」

  彷彿是給他的話做註解,立時「豁喇」一聲巨響,黑雲滾滾的天空中金蛇妖舞,明光穿裂,一道巨大的閃電橫貫長空,隨即轟然巨雷如同打在頭頂般,震得地面都似乎微微一晃。

  秦長歌仰首,愕然道:「這大冬天的,居然有雷?」

  「大抵是春雷,」蕭玦居然有心開玩笑,「幫我劈死幾個拆牆的混蛋。」

  楚非歡卻面有憂色,皺眉看著黯沉天色,山雨欲來,四周寒氣很重,若有雨,只怕還夾了雪,這裡還是曠野山郊,一時要到哪裡去紮營避雨?

  「陛下!」跟隨出征的禁宮統領姚彥宇飛奔而來,「馬上要下雨了,這裡不能停留,前方十里處有個小市鎮,奴才侍奉鑾駕先過去。」

  蕭玦嗯了一聲,道:「叫大傢伙兒加快些。」

  雷聲一陣比一陣急,幾人策馬飛奔,行了不過五里,冷風忽起,隨即雨點簌簌下落,雨聲中有輕微的冰晶碎裂聲,落在人肩上嚓嚓有聲。

  不僅是雨夾雪,還有冰雹,並且這冰雹個頭還不小。

  秦長歌暗罵一聲,運起真氣逼出體外,將冰雹驅散,揚鞭策馬跑得更快。

  這個時候不能再心疼自己的真氣和體力,這大冬天的趕路又急,萬一濕透受了風寒,那就是好大的麻煩。

  姚彥宇渾身濕透,跟在蕭玦身側,在猛烈的風中努力的想扯起黃布桐油傘給蕭玦遮蓋,被蕭玦一手劈開,大笑道:「迎雹而上,雪中奔馳,人生最痛快事莫過於此,打什麼勞什子的傘!」

  他無遮無擋,一馬當先,黑衣飛舞迎風而去,眾人不由都跟隨著加快腳步。

  稍傾到了前方小鎮,卻是個廢鎮,鎮子很小,到處都是斷牆殘垣,大軍只好駐在鎮外。

  蕭玦的馬蹄聲在空曠的小鎮上利落響起,驚起那些躲藏在破瓦爛牆間休憩的夜鳥,撲啦啦飛上天空,在那些枝條枯乾猙獰的樹上停了,偏頭打量不請自來的夜客。

  空氣中有種極度的寂靜,鎮子外大軍休整的聲音聽起來很遙遠,冰雹簌簌落著,地面很快積了冰亮一層,又被馬蹄壓碎。

  不知道哪裡傳來野獸長嘯的聲音,蒼涼狂野,鎮子上的夜鳥們再次被驚動,呼啦啦的一陣陣拍翅膀,卻並不尖鳴,只是在昏暗的雪霧中不住盤旋,將掠翅的聲音傳得滿鎮都是。

  秦長歌手籠在袖子中,仰頭看著淒冷迷濛的天色,喃喃道:「這個鎮子,感覺陰氣很重啊……」

  身後,姚彥宇帶領眾侍衛,勉強找了個屋頂不漏雨,看起來是原先鎮上大戶的房子,小心命人打掃,眾人擦著簷下搖晃的殘破的燈籠,捲著一身的碎雪冰晶奔進廳堂裡,蕭玦和秦長歌站在屋簷下,看看雪勢不小氣溫降低,士兵們很多人都在瑟瑟發抖,便命火頭軍起火熬薑湯,分發下去,又不及休息,先去巡視大軍,親自察看紮營事宜,忙碌了一陣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