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0 章

  剛踏進廳堂,忽聽前方有人呵斥,「喂你個死花子,滾一邊去!」

  三人回身,便見那座空屋的滴水簷下,蜷縮著個蓬頭垢面的花子,正抱著腿埋著頭髮抖,侍衛想把他趕走,不住踢他。

  蕭玦看了看,走過去,怒道:「你們踢人做什麼?」

  侍衛見他過來,急忙垂首道:「啟稟主子,這個人死賴在這裡,看樣子還有點病,奴才們怕過了病氣……咱們那麼多人哪。」

  蕭玦聽這話也有道理,但是這個天寒地凍的天氣,將人向外趕那人也難活,當下皺眉道:「有病就隔開治,將人驅逐出去那不是要人性命?扶到後廂,叫大夫過來看。」

  侍衛唯唯領命去了,蕭玦回身看秦長歌若有所思的模樣,笑道:「無妨,這人沒有武功。」

  秦長歌笑笑,道:「早些歇息吧。」

  她看見侍衛匆匆抱起剛才那乞丐蹲過的稻草,突然目光一閃,道:「且慢。」

  與此同時楚非歡也道:「慢。」

  秦長歌向他一笑,戴起手套,伸手將侍衛捧來的稻草翻了翻,手突然一頓,隨即慢慢抽出。

  掌心裡一點紅色淤泥。

  蕭玦咦了一聲,道:「血?」

  「不是。」秦長歌欲待去聞,蕭玦和楚非歡卻齊齊一擋,兩人仔細上前看了看那淤泥,又聞了聞,相視一眼,都在對方眼睛裡看見疑問。

  半晌楚非歡喃喃道:「好像就是泥土。」

  「但是這附近哪有紅色泥土?」蕭玦皺眉。

  兩人抓著秦長歌的手套,一人抓一隻,同時扔到一邊,秦長歌不由失笑,搖頭道:「我是紙紮的?面做的?這麼小心幹嘛?」

  「雖說這廢鎮荒郊,看起來沒什麼問題,但小心駛得萬年船,」蕭玦搖頭,「這兩年日子,我過怕了。」

  「你也有怕的時候,」秦長歌一笑,當先在侍衛鋪好的褥墊上睡下,道:「趕緊休息吧,雨一停還要趕路。」

  三人各據一角閉目調息,自然而成三月貫月的陣法,秦長歌自然是被護在當中的那個。

  夜半,人聲沉寂,風雪未歇。

  呼嘯的風聲裡,鎮子上那些沒有關好的門,砰砰的發出撞擊的聲響,開、關、開、關……一聲聲單調而沉悶。

  然而這單調的聲音,卻令人聽出悚然和肅殺的感覺來,好似無數僵硬的屍體,正於地下緩緩推開棺蓋,一步步走上沒有月光的街道。

  安靜的破舊廳堂內,一簇火堆將熄未熄,紅色火焰在黑色灰堆裡明滅,如夜色眨著詭異的眼。

  守護在一邊的姚彥宇爬起來輕手輕腳的去添柴,想著這風雪之夜,難得在這家人柴房裡找到沒有被打濕的枯枝,起了這堆火,不然大家都得凍著。

  又想,楚先生他們真是細心,連柴禾都親自看過,不過事關陛下和太師安全,小心些自然最好。

  這樣想著的時候,他突然覺得哪裡不對勁,但是一時卻也想不出,偏頭思索著,眼角卻突然覷見地面上淡淡的影子。

  姚彥宇嚇了一跳,有敵人!

  直覺要呼喊,突然發覺那影子好像只是自己的,不由失笑,這見鬼的鎮子,陰氣森森的,搞得自己疑神疑鬼的,連個影子也怕。

  姚彥宇自嘲的搖搖頭,繼續添柴。

  他的手突然頓住。

  這影子……不對。

  自己右手在添柴,地面上映出來的自然是相反的,為什麼看起來還是在右邊?

  而且自己手已經停下來了,為什麼那隻手的影子,好像還在添柴?

  姚彥宇惶然抬頭,前方沒人,對面沒人,後面是陛下和太師他們,頭頂屋樑一覽無餘,也沒人!

  這完全是個空蕩蕩的大戶人家的正堂,甚至整個鎮子,都是空蕩蕩的!他擔負著護衛陛下安全的職責,進鎮之前,所有屋子都看過了,沒人!

  地下,那隻手的影子,還在添柴,不僅如此,四周突然都多了很多影子,在「添柴」。

  姚彥宇渾身汗毛都炸了起來。

  有鬼!

  霍地站起,火焰被他這猛力一站帶得光焰一收,姚彥宇突然覺得眼前一黑,恍惚間一陣輕霧撲來,咕咚一聲往後便倒。

  他栽落的聲音驚動三人,三人齊齊睜眼。

  秦長歌一睜眼,便看見一朵巨大的花向自己奔來。

  是的,奔來。

  沒有腿,卻搖曳生姿,款款而來,肥厚的葉片一卷,扇到臉上,自己呼吸便是一窒。

  一窒間她也往後便栽!

  身側楚非歡一把扶住她,而撲出去看姚彥宇的蕭玦半空扭身,滿面震驚的一個跟頭倒翻而回。

  看在秦長歌眼裡,卻成了那花忽化鬼魅之形,露出森森利齒獠牙,撲向她的咽喉,欲待噬殺她!

  腦中一急並一昏,秦長歌掌力排空而出,怒濤狂捲,直向蕭玦!

  蕭玦人在半空,身形難避。

  楚非歡突然拽著秦長歌一轉,側身一讓。

  轟的一聲一面殘牆被秦長歌拉偏了方向的掌力轟碎,土屑泥塵碎磚紛落,露出牆後橫七豎八躺著的,原本假寐的護衛。

  巨響聲裡秦長歌腦中昏亂因那聲音短暫一清,心中一醒間秦長歌立即閉目,道:「我中毒了,幻象之毒,別靠近我,我也不能睜眼。」

  蕭玦大驚道:「那我和楚先生為什麼沒事?」

  秦長歌清醒只在那一刻,哪裡答得出話來,她閉目搖搖頭,楚非歡扶她坐下,一邊以真力助她驅毒,一邊冷冷道:「咱們兩個,好心辦了壞事了。」

  蕭玦怔一怔,長眉一揚道:「難道你是指……」話音未落忽聽身後一聲低喘。

  蕭玦一低頭,看見身前地面身影紛亂,風雪淒迷中半開的門前隱約響起腳步聲,而身後姚彥宇突然掙紮著爬起來,雙目發直的撲向自己。

  楚非歡低喝:「莫碰著他!」蕭玦頷首,身子一錯一抬腿就將他踢了出去,使的是巧勁,姚彥宇半空中一個觔斗穩穩落地,落地後茫然站了半晌,一抬頭看見門簷上搖曳的一盞殘破燈籠,突然像是看見了什麼鬼魅般大吼一聲,返身再次撲向蕭玦。

  蕭玦怒罵一聲,「混賬!」手臂一抖再次將姚彥宇摔跌出去,楚非歡一揚衣袖,袖底一道白光激射,啪一聲打掉了那個燈籠。

  燈籠落地,風突然猛烈了幾分,砰的撞開門,捲入雪沫和冰晶,嘩啦啦的將火堆撲滅。

  正堂立時沉入一片全然的黑暗。

  黑暗中氣息微微,人影蠕動,毀去半邊的牆壁後,那些被毒倒的侍衛紛紛爬起,蹣跚而來。

  楚非歡單膝跪在秦長歌身前,始終不離她身側,低聲道:「陛下……勞煩你相護了。」

  蕭玦點點頭,橫劍一掣,劍氣雪亮光華透射,耀得這黑暗廳堂都亮了一亮,那些中毒的侍衛都不禁退了一退,蕭玦手摔腳踢,也不用兵器,將他們毫髮無傷的都點了穴道摔了出去。

  兩人都知道此時不宜長嘯喚陣外大軍相助,因為敵人定然在自己入鎮後佈置了陣法阻住入鎮的道路,普通士兵將領來了也是白白折耗,而這些人自然也不敢和大軍對上,目標其實就在蕭玦他們三人。

  至於對方怎麼埋伏在這裡無人小鎮的,兩人一時也猜不出,大軍行軍極其隱秘,為了趕時間,走的也多是荒郊野嶺,敵人能算準他們落足此處,不露痕跡的布下埋伏,著實有本事。

  甚至還沒照面,就令長歌中毒,蕭玦暗恨自己粗心,怎麼就沒親自將全鎮查看一番呢?

  楚非歡的目光卻在地面上一掃,看見那些捲進來的冰晶,大多進門的瞬間就消逝,卻有些並無變化,骨碌碌滾入先前那柴堆,地面立時起了一層淡淡的煙氣。

  頓時恍然,原來那些冰晶中有些是毒物,但本身卻也無毒,正如那他查看過的柴禾也無毒一般,但是和那敵人早已佈置好的「柴禾」燃起的煙氣一中和,立時就成了迷幻之毒,而時當雨雪,身上卷些碎冰,地下落些碎雪,當真是再平常不過的事,誰也不會注意的。

  風吹著地下那殘破燈籠悠悠亂滾,也滾出些白色顆粒——那些幾可亂真的「冰晶」,竟是從那些殘破的燈籠中洩出,落在眾人肩上身上,再被帶入廳堂的。

  這種下毒的手段離奇,敵人心思的靈巧,著實到了驚人的地步。

  楚非歡回首看了看後院——自己和蕭玦離奇的沒中毒,大約是拜那個乞丐所賜吧。

  原以為那出現在無人廢鎮的乞丐,定然是個神秘敵人,自己三人都暗中吩咐屬下注意,不想這詭異風雪之夜,敵非敵友非友,小心防備的人卻是前來相救,那乞丐故意引起他三人注意,露出身下稻草,稻草裡的紅泥,其實是解藥。

  那東西大約聞一聞就可以解掉之後的迷幻毒,可惜自己和蕭玦關心長歌太過,不肯讓她去聞不明物事,反而害了她。

  楚非歡轉首去找剛才扔掉手套的地方,目光一輪間卻發現手套不見了。

  剛才明明就扔在附近,怎麼會突然不見?還是被風吹走了?

  楚非歡不死心,將身子再轉了轉,忽然看見一張舊櫃子底部縫裡,有白色柔軟物事在微微晃動,好像正是那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