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情有些猶豫,手指掩在身後緊張的絞緊,他身邊一個面容平庸的將領,有意無意的向他靠近了一步,低咳了一聲,郭恆的脊背霍然一僵。
抬眼,看了一眼因為蕭玦停住而停下的大軍隊伍,郭恆咬咬牙,小聲道:「陛下……梅林就在落鳳台之後不遠,要不進城後,末將帶您去看看?」
蕭玦唔了一聲,笑道:「不勞你,朕自有人陪著。」他目光有意無意掃了秦長歌一眼,秦長歌微微露出一絲笑意。
幾人繼續策馬前行,郭恆慇勤的在前方引領。
前方,城門洞一半的地方,是一座懸門,這東西的作用,就是待敵軍破門後緊急落下,可將其一分為二各個擊破。
郭恆的任務就是在將西梁的皇帝主帥們引入城中之後,放下懸門,將大軍割裂,然後甕中捉鱉殺掉西梁所有首領,則大軍不攻自破。
蕭玦的馬蹄,已經過了懸門的位置。
郭恆不敢看蕭玦的臉,眼角餘光瞥著他的馬身,手心裡的汗一層一層,連袖子邊緣都已濕透。
他的「副將」,眼光則緊緊罩在那個平靜雍容的趙太師身上,這個名動天下的西梁第二人漫不經心,卻目光如炬,從出現在城門前那一刻開始,所有的可以埋伏的地方都沒能逃過他的眼睛。
他捏緊了掌心的長鞭,等待剎那之後的殺機。
秦長歌其實只是習慣性的掃瞄,她計算過路途和時辰,自己無意中得到的消息是比較早的,隨即立即行動,一刻都沒耽誤,而敵人大軍行進,遠跨兩國,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比自己要早,而這一路過來,角樓暗哨都完好無缺,四處都無可疑痕跡,確實沒什麼好再擔心的。
午時日光強烈,射進幽深的門洞,將馬身的影子拉得很長,最前方蕭玦的馬頭,已經過了懸門,越過了內城門那道彎彎的弧影。
大局已定。
馬上就會放懸門,而懸門之後,足有五千軍馬等待圍殺,「副將」悄悄的鬆了一口氣。
郭恆神色陰晴不定,卻也慢慢放開了緊捏的手。
陛下……對不住,誘你入陷,非我所願,只是自己的命,終究要緊些。
秦長歌也鬆了口氣,到目前為止都無任何異常,看來自己真的是多慮了。
一轉目間,突然發現楚非歡不在身邊,秦長歌怔了怔,回頭去找他。
目光流轉間,眼角餘光忽然瞥見前方內城城門門軸處一點異物,秦長歌一眼掃過沒有在意,繼續回首。
紅色……碎肉?……門軸上……
秦長歌腦中光影一閃,突然覺得有點不對,霍然扭頭。
大喝:「退!」
淡黃身影一閃,秦長歌那聲大喝一出口,蕭玦立即反應過來,左手一挽秦長歌,右手一拉馮子光,飛身便退。
與此同時另一聲大喝響起:「放!」
身後影子一黯,不知何時那懸門已經放下一小半,如一道黑色幕布,自幾人背後飛速降落。
「射!」
城門內、城頭上,街道旁、屋頂上,突然閃出無數黃黑二色衣甲的士兵,足有數千之眾,齊齊彎弓搭箭,嗡的一聲箭落如飛蝗,又似突然飛來了朵深青色的密雲,帶著無窮殺機射向城門洞中後有懸門,前有亂箭的幾人。
蕭玦大喝一聲,伸手抓起郭恆橫著一擋在三人面前,郭恆立即被射成刺蝟,蕭玦將他當成人棍霍霍的一陣飛舞,將箭全數盪開。
只這麼緩得一緩,懸門已落大半,已經不夠蕭玦那樣的身高直立穿越。
秦長歌立即伸手去推蕭玦,蕭玦一把抓住她的手,運足真氣橫臂一甩,生生將秦長歌扔出懸門。
秦長歌倒飛而出,腳尖在城牆側一勾,立即就要蕩回來再救蕭玦。
只這麼一出一回,懸門已落四分之三。
馮子光搶過來,掌中金鎚一陣飛舞擋在蕭玦面前,大喝:「陛下出去!」
蕭玦一聲長笑,將郭恆的屍體一陣猛舞,血花飛濺中,他再次一拽馮子光,一腳將他橫著踢出。
巧巧的從只剩五分之四的懸門空隙底側穿過,正撞上搶上來想回到蕭玦身邊的秦長歌,將她的身形撞得歪了一歪。
兩人砰然相撞裡秦長歌眼前黑了一黑,心底大叫:「來不及了!」
懸門將閉。
秦長歌百忙中抬眼一瞥,發現懸門的機關不在自己那面,而在內側,想要從這裡卡住機關停止下降也不可能。
秦長歌傾身衝前,看見蕭玦的馬已被射倒,他的身子被懸門遮住,看不見全身,只見黑底金龍靴子飛快騰挪跳躍,越離越遠。
他一個人,而城內足有數十萬大軍……
秦長歌手指冰涼,心似乎都要停止跳動。
不,不能!
一咬牙,秦長歌唰的一下縱身而起,在懸門還剩最後半米高度時貼地飛掠而過,堪堪落於城門內。
落地就是一個翻滾,滾到被射死的馬後,借馬身遮掩自己的身形,大叫:「蕭玦,蕭玦!」
沒有應答。
秦長歌眼前又是一黑,耳中突然什麼聲音都聽不見,連身後一聲巨響都只是隱約聽聞,漫天箭雨裡她只是心底冰冷的想……來不及了……來不及了嗎?
頭頂風聲呼嘯,無數飛箭擦過頭皮掠過,奪奪擦過身後的門,閃起一溜又一溜的火花,有一枝箭特別的低,捲起秦長歌頭髮,帶走她一縷黑髮,險些傷到她頭皮,她竟然也不想去躲閃,只是覺得萬分疲倦,疲倦得連眼睛也不願睜開。
卻突然感覺到身側風聲流動,熟悉的柏葉和松針的氣味卷近,一雙溫暖的手,輕輕然而有力的抓住了她的手臂,爽朗中帶點嗔怪的語聲響起,「你瘋了,回來幹嘛?」
秦長歌霍然睜眼,看見蕭玦正在身側,不禁目光大亮,卻立即怒道:「剛才叫你你怎麼不回答?」
蕭玦對她眨眨眼,無辜的道:「我剛才一直用郭恆的屍體擋箭,結果他屍體被射穿,內臟全部出來了,瀉到我身上,你喊我的時候,我正噁心得要吐,又沒想到你居然回來,險些岔了氣,哪裡還答得出話來。」
說完一瞪秦長歌,「我問你的問題你還沒回答我,你跑回來幹什麼?你不知道這是死地麼!」
「那你不知道這是死地麼?」秦長歌捂著鼻子皺眉很嫌棄的看著蕭玦一身的淋漓污髒,神情中卻透出點塵埃落定的欣喜,語氣裡隱隱有點小任性,「你能留,我為什麼不能?」
「真想不到你居然會說這麼孩子氣的話,」蕭玦哭笑不得為她揮開連綿不絕的箭雨,「如果咱們倆都折於此地,西梁必敗,東燕北魏怎麼可能放過西梁百姓?到時咱們真的就成了西梁的罪人了,你素來大局為重,怎麼會如此衝動?」
「我知道應當以大局為重,但是蕭玦,」秦長歌微微一笑,「要我任你一人留下面對數十萬魏燕大軍,要我看著你走上死路,我做不到。」
蕭玦突然不說話了,他抿著唇,目光閃閃亮的看著秦長歌,秦長歌一劍拍開一枝險些射到他眼睛的飛箭,又好氣又好笑的道:「喂,你傻了?這什麼地方什麼時辰?由得你發呆?」
「讓我發呆一刻,就一刻……」蕭玦突然深深嘆息一聲,呢喃道:「長歌,雖然我不願意你回來,可是我又好自私的那麼歡喜,歡喜你回來。」
他附耳在秦長歌耳邊,低低道:「長歌,我終於又可以和你生死與共……」
「是的,生死與共。」秦長歌對他嫣然一笑,一轉臉,正迎上蕭玦的唇。
宛如風遇上了潮濕的雲,注定要下一場潤物細無聲的雨。
蕭玦的唇立即滑了下去。
他的唇沿著秦長歌柔美的臉部輪廓下滑,急切的尋找著她的唇,他呼吸灼熱而急促,松柏的清朗氣息陣陣撲面而來,奇異的擁有令人沉醉的魅力,秦長歌嘆息一聲,突然覺得有些手軟。
手一鬆,秦長歌突然也不想管那些亂七八糟的箭了,反正五條馬的馬屍都拖了過來擋住,暫時那些士兵也不會上前來,等上前來,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好了。
反正四面皆敵,前路多半是死,拼得一刻美好光陰也好。
她抬手,抱住了蕭玦的腰。
戰場之上,馬屍之後,無數敵軍包圍之前,萬千箭雨籠罩之下,那一對曾經生死與共卻因命運的無奈而漸行漸遠的男女,終於再次坦然相擁,旁若無人的在彼此唇間打下屬於自己的陌生而熟悉的烙印。
這一刻殺氣籠罩下氣氛卻旖旎如春,漫天的飛箭也奪奪連響,似也成了帶著溫馨和喜悅的琴音。
蕭玦直願這個特別的吻可以纏綿的繼續下去,直到天荒地老,石爛海枯。
秦長歌卻終於推開了他,她面色微紅眼波流動,氣息有些微微不穩,嗔道:「這都什麼時辰了……準備死拼吧!」
眼光落到遠處隱約飄飛而來的人影,秦長歌露出一絲憂色,她素來是個生命重於浪漫的人,之所以肯在這裡戰地一吻,是覺得此番回來,只怕難逃生機,就算後面大軍馬上衝破懸門,可白淵呢?白淵是不會給他們留下活命的機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