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9 章

  於是御座之上出現極其詭異的一幕,玉王爺海棠春睡媚眼如絲,被篡位者太子爺趴在篡位者身上狀如無尾熊,小小的手指無限依戀的扣緊篡位者的手,晶瑩透亮的口水愣是滴濕了人家胸前紅衣。

  到得早上一覺醒來,某人的下巴頓在某人的胸膛,下巴下的衣服濕漉漉一片。

  包子眨眨眼,烏溜溜的清亮大眼緩緩對上長睫下垂的狐狸眼,兩人目光相交,都有光芒瞬間閃了閃,然後都各自避開。

  玉自熙的目光落在了殿角……那小子眼神怎麼怪怪的?

  包子的目光落在了穹頂……我不哭……娘說過,不是哭的時辰便不要哭……

  到得晚上,無尾熊再次膩上了篡位大奸賊。

  大奸賊很習慣的躺著,甚至在無尾熊快滑下去的時候,還伸手拽了拽。

  大殿沉寂,燭火灰暗,殿口處磨牙放屁的聲音還在繼續,寶座上相擁而睡的一對詭異的綁匪和人質還在好夢沉酣。

  黑暗裡某個無尾熊搭在寶座下的手指突然翹了翹。

  揪了揪睡在寶座下的哈皮的頭頂毛。

  哈皮立刻顛顛的奔到油條兒那裡——以前這是吃飯的暗號,包子負責揪毛,油條兒負責餵飯。

  縮成一團打瞌睡的油條兒立即驚醒,轉頭向太子看過來,看見那小小的腳丫,曲起大腳趾,彎了彎,做了個銷魂的勾引姿勢。

  油條兒脫下鞋子,赤足慢慢挪過去,趴在御座下,拉過包子的手。

  包子閉著眼睛打呼,在他手心慢慢寫,「去找我皇叔。」

  油條兒寫,「然後?」

  「九門京軍和善督營,沒有手諭不能調動,現在官都困在裡面,外面人缺少主事的人,不曉得怎麼辦,得放出我皇叔,我皇叔應該會有辦法。」

  油條兒寫,「他肯麼?他會相信我?」

  包子的手頓了頓。

  油條兒突然覺得太子的手指變得冰涼。

  半晌後,那冰涼的小手才繼續寫下去,「你告訴他,陛下駕崩,他要不想陛下唯一的兒子死掉,他就出來幫忙。」

  油條兒眨眨眼睛,寫,「玉王不是和您說陛下沒駕崩麼,您在騙趙王?」

  那小手又頓了頓,寫,「對,騙他!」

  油條兒撤回手,對著包子點點頭,包子眼睛斜斜瞟著,看著大殿後牆上方開著的一排天窗。

  那窗子是頂窗,比尋常窗子小,成人是無法爬過去的,也比普通窗子高,平日裡都用長竿頂開。

  油條兒跟著包子練武這麼久,不說小有所成,爬窗子是沒問題的。

  當下過去拉了拉老賈端,兩人潛到窗子邊,老賈端頂起油條兒,那小子踩著賈端的肩,卻發現離窗邊還有點距離。

  油條兒揪著頭髮,暗恨自己怎麼就不會太子常說的那個武俠小說上的什麼「壁虎游牆功」?

  正在著急,忽有人赤足貓腰過來,一溜小快步,到了兩人身側,默不作聲往下一蹲,示意老賈端先爬上他的背。

  窗縫裡透出光線,照見那個人的臉,是新近榮升為文昌公主駙馬的文正廷。

  老賈端大喜,顫顫巍巍的爬上文正廷的背,不防禦座上忽然傳來翻身的聲音,老頭吃了一嚇,人老體衰反應遲鈍,腳一歪滑了下來,自己滾到地上,還把文正廷背上蹭掉一塊皮。

  兩人都直覺的想要噝聲抽氣,卻都在看見對方臉上神情時拚命咬牙忍住。

  文正廷咬著嘴唇,再次不做聲往前一湊,老賈端用力憋住一口氣,拐著腳爬上去,然後是油條兒。

  三人疊成羅漢,壓在最下面的文正廷臉漲得紫紅,一腿跪地,拚命慢慢直起腰,油條兒努力踮腳夠那窗框,這回夠了。

  眼見著油條兒慢慢頂開天窗,從那縫裡靈活的溜出去,文正廷和賈端齊齊無聲舒一口氣,一起癱倒在地。

  一直盯著地下他們三個人影子的包子,也舒了口氣,斜挑著眉毛,瞅了瞅剛才翻了個身,翻得背向那三人的玉自熙。

  玉王爺,你睡得真熟哪……

  臉上的笑意方自才起,隨即散去,包子突然仰起頭,在黑暗中拚命瞪大眼睛,他瞪得那麼用力,幾乎要把自己眼眶給瞪裂了。

  玉自熙突然閉著眼睛推包子。

  「喂,要撒尿了不是?下去撒,濕了我衣服我殺了你。」

  包子偏頭對他看看,慢吞吞的爬下來,慢吞吞的行到內殿,卻沒有去那個銅鶴那裡,而是突然跪倒在地,緊緊抓住了內殿垂下的厚重帳幔。

  他抓得那麼用力,將小小的身體全部繫了上去,拼了死命一般拽啊拽。

  遠處一點燭光昏黃的照過來,照著小小的太子,照著五日裡一直喜笑顏開渾若無事想吃就吃想睡就睡看起來完全沒心沒肺的那個孩子。

  照見他淚流滿面,一串串淚珠無聲自眼眶滾落,瞬間將自己的小袍子打濕一大片。

  看見了……看見了……抱著他睡了幾夜,他都看清楚了,除了那個不太懂的故事,除了玉王心底的打算和思量,還有那個小小的紙團,那上面寫著,蕭玦在禹城中箭……駕崩……駕崩……

  是真的……是真的……

  父皇……駕崩……

  包子咬著嘴唇,繼續和帳幔拚命,他只覺得不能哭出聲音,然而那滿心的疼痛和悲傷巨石般的堵在了胸口,死死堵住了血脈的渠道,沒有方法可以疏濬發洩,他只能在黑暗裡,一個人,將自己吊在帳幔上,拚命的扒、拽、扯、用那些無聲卻瘋狂的動作,一點點的將滅頂而來的苦痛推開。

  「嘶——」

  一聲輕微的扯裂聲響,帳幔終於不堪包子全身壓上的重量,不堪這般沉默無聲的瘋狂摧殘,嘩啦啦齊齊墜下,大幅的明黃鑲飛金龍帳幔如蒼天將傾般向那小小身子當頭罩落,如煙似夢,悠悠將不揮不擋也不躲的包子裹在當中。

  很久很久以後。

  月光移過當窗。

  照見大儀殿內殿。

  金磚地上,滿地鋪開明黃帳幔,帳幔正中,隆起一個圓圓的肉球。

  月光沉靜,照著內殿,那小小的一團,看來極為安靜,然而只有仔細看得久了,才會發現,彷彿,一直在微微顫抖。

  千里之外的大儀殿,月光下小小太子將自己埋進帳幔堆無聲哭泣。

  千里之外的焰城,秦長歌於快舟之上霍然回首,彷彿聽見了愛子壓抑的哭聲。

  這裡是通海近支的河流,河水其實也就是海水,河道寬闊一望無際,風從水面掠過,帶著海岸邊貝殼和海藻的腥氣,再在半空遠處蒸騰出一片迷茫的霧氣,遮蔽了那半天明月。

  明月下,前方座船穿行極速,白淵在過海一半的時候,居然還有隱藏在彎道的座船接應,秦長歌看著他抱著那女子棄舟登船,不禁慶幸自己也準備了快船。

  她這裡緊追不捨,對面,白淵遙遙立在船頭,海風掠起他的衣袂,依舊神情閒淡如神仙中人。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即使隔這麼遠,秦長歌仍然能感覺到他似乎情緒低沉,幾乎不比自己心緒好哪裡去。

  自己是擔心溶兒,他呢?

  前方船頭,並沒有看見女王,這個名聞天下、卻很少有人看見過她真容,而又命運離奇、在短短時日間突然由一國之主轉變為天涯飄零的女子,此刻,她在做什麼?她心中在想什麼?

  秦長歌緊緊盯著那一方緊閉的船艙,柳挽嵐大概便在那裡,白淵竟然沒有將她帶在船頭身邊,顯見她的病真的很重了。

  白淵一生的夢想,大約就是能讓她拋卻國家,全心的愛上他,並和他過一段逍遙天涯的,只有他和她兩人的日子。

  如今,這個夢想,實現了麼?這段時間的行走,她愛上他了麼?

  愛是如此平易而又奢侈的東西,有些人一枚荊釵便可換來一生期許,有的人傾盡一國未必能得佳人回眸。

  輕舟上秦長歌站在船頭,突然看見前方白淵從腰間取出一件東西。

  他慢慢的將那東西拼接在一起,是個弓弩的形狀,隨即彷彿有意一般,從袖子裡取出幾個黑色的東西,放在掌心,對秦長歌晃了晃。

  隔著那麼遠,不可能看清楚那是什麼東西,秦長歌卻能猜到,大抵是霹靂子之類的玩意。

  目測了下兩舟的距離,秦長歌皺起眉,白淵這是在逼自己不得靠近了,否則必以霹靂彈侍候之,但是如果放慢速度,這麼不死不活的吊著,白淵安然上岸沒入人海,再買舟出海,自己就更難抓住他了。

  身側凰盟護衛等待著她的指示,秦長歌毫不猶豫答:「繼續!」

  兩舟在一點一點接近,到了一個秦長歌膂力無法到達白淵卻可以的距離時,船頭上一直持弓而立面對秦長歌的白淵,一笑拉弓。

  「啪!」

  秦長歌仰首,靜靜看著那道黑色弧線電射而來,向著自己的船帆。

  黑色弧線將至,秦長歌霍然飛身而起,半空中衣袍飛捲,嘩啦一下鋪開一條白色的匹練,秦長歌姿勢流轉的在半空中畫了一個圓,將那黑色的威力無倫的小東西一兜,立即飛快的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