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得草裏簌簌響動,又有幾條蛇竄了出來,洪七公竹杖連動,都把那些蛇撥了開去,他每一杖都打在蛇頭上七寸之中,一擊立斃。黃蓉正喝得一聲采,突然身後悄沒聲的兩條蛇竄了上來,張口就咬。洪七公驚喝:「快走!」但那條蛇動若閃電,早已咬中了黃蓉身體。
洪七公知道這種青蛇身體雖然不大,但劇毒無比,只要被牠咬了一口,轉眼間就死,何況二蛇齊咬,正自暗暗叫苦,只聽得嘶嘶之聲不絕,眼前十餘丈處萬頭攢動,群蛇大至。洪七公一手抓住郭靖腰帶,一手拿住黃蓉後頸,急步奔出松林,來到客店前的廣場,一看黃蓉,卻是臉色如常,心中又驚又喜,忙問:「覺得怎樣?」
黃蓉笑道:「沒事。」郭靖見那條蛇仍緊緊咬在她的身上,驚惶中忙伸手去扯。洪七公待要喝阻,叫他小心,郭靖情急關心,早已拉住蛇尾扯了下來,那蛇頭上鮮血淋漓,蛇卻已死。洪七公一怔,隨即會意:「不錯,你老子的軟蝟甲當然給了你。」原來兩條蛇都咬中了軟蝟甲上的刺尖,破頭而死。
郭靖伸手去扯另一條蛇時,松林中已有幾條蛇鑽了出來。洪七公從懷裏掏出一大塊黑藥,放入口中猛嚼,這時只見成千成萬條青蛇從林中蜿蜒而出,後面無窮無盡,不知到底共有多少。郭靖道:「七公,咱們快走。」
洪七公不答,取下背上葫蘆,拔開塞子喝了一大口酒,與口中嚼碎的藥混和了,一張口,一道藥酒如箭般射了出去。他將頭自左至右一揮,那道藥酒在三人面前畫了一條直線。遊在最先的青蛇聞到藥酒氣息,登時暈倒,木然不動,後面的青蛇再也不敢過來,互相擠作一團。最後面的蛇仍然不斷從松林中湧出,前面的卻向後倒退,蛇陣大亂。
黃蓉拍手叫好。只見松林中幾下怪聲呼嘯,三個白衣男子手持兩丈來長的木桿快步而出,一面呼喝,一面用木桿在蛇陣中撥動,就如牧童放牧牛羊一般。黃蓉起初覺得好玩,後來見眼前盡是蠕蠕而動的青蛇,不禁噁心,喉頭發毛,張口欲嘔。
洪七公「嗯」了一聲,伸出竹杖在地下挑起一條青蛇,左手食中二指鉗住蛇頸,右手小指甲在蛇腹上一劃,蛇腹洞穿,取出一枚青色的蛇膽,說道:「快吞下去,別咬破,苦得很。」黃蓉依言吞下,胸口登時舒服,轉頭問郭靖道:「靖哥哥,你要吃麼?」郭靖搖搖頭,原來他服過大蝮蛇的寶血,百毒不侵,松林中青蛇雖多,只咬洪七公與黃蓉兩人,一聞到他身上氣息,無一避之惟恐不及。
黃蓉道:「七公,這些蛇有人養的。」洪七公點了點頭,滿臉怒容的望著那三個白衣男子。這三人見到洪七公取蛇膽給黃蓉吃,也是惱怒異常,將蛇陣整理大致妥貼,搶步上前,一人厲聲喝罵:「你們三隻野鬼,不要性命了麼?」
黃蓉最是伶牙利齒,接口罵道:「對啊,你們三隻野鬼,不要性命了麼?」洪七公大喜,輕輕拍拍她的肩膀,讚她罵得好。
那三人大怒,中間那臉色焦黃的中年男子挺起長桿,縱身向黃蓉刺來,桿勢帶風,武功竟自不弱。洪七公伸出竹杖,在他桿上一搭,那長桿來勢立停。那人吃了一驚,雙手向後一拉,那知這木桿猶如用鐵釘與竹杖牢牢釘住一般,竟是拉不回去,這一驚非同小可,氣運丹田,用勁拉扯。洪七公冷笑一聲,手一抖,叫道:「去吧!」只聽得猶如炒豆般一陣輕微的爆聲,那二丈來長的木桿斷成了數十截,那人身子就如騰雲駕霧般向後跌去,仰天一交,直跌入蛇陣之中,壓死了數十條青蛇。幸而他服有異藥,眾蛇不敢咬他,否則那裏還有性命?
其餘兩人大驚,倒退數步,輕輕叫道:「大哥,怎樣?」那人想要使個「鯉魚打挺」,躍起身來,豈知這一交跌得十分厲害,全身酸痛,躍起一半,重又跌落,又壓死了十餘條蛇。旁邊那白淨面皮的漢子伸出長桿,讓他扶住,方始拉起。這樣一來,這三人那敢再行動手,一齊退回去站在群蛇之中。那適才跌交的人叫說:「你是什麼人?有種的留下萬兒來。」
洪七公哈哈大笑,毫不理會。黃蓉叫說:「你們是什麼人?怎麼趕了這許多毒蛇出來害人?」三人互相望了一眼,正要答話,忽見松林中一個白衣書生緩步而出,手搖摺扇,逕行穿過蛇群,走上前來。郭靖與黃蓉認得他正是白駝山山主歐陽公子,只見他在萬蛇之中行走自若,群蛇紛紛讓道,心中均感詫異。那三人迎上前去,低聲說了幾句話,一個人向地下斷成了數十截的木桿一指,顯然是說剛才之事了。
歐陽公子臉上一瞬間閃過一絲驚訝之色,隨即寧定,點了點頭,上前施了一禮,笑說:「剛才這幾個朋友無知,冒犯了老前輩,兄弟這裏謝過。」他轉向黃蓉說:「原來姑娘也在這裏,我找得你好苦。」黃蓉那裏睬他,向洪七公說:「七公,這人是個大壞蛋,您老好好治他一治。」洪七公微微點頭,向歐陽公子正色道:「牧蛇有地界有時候,有規矩有門道,你們這樣胡作非為,是仗了誰的勢?」
歐陽公子道:「這些蛇兒遠道而來,餓得急了,不能再依常規行事。」洪七公道:「你們已傷了多少人?」歐陽公子道:「我們都在曠野中牧放,也沒傷了幾人?」洪七公雙目釘住了他的臉,「哼」了一聲道:「也沒傷了幾人!你姓歐陽是不是?」歐陽公子道:「是啊,原來這位姑娘已對你說了。您老貴姓?」黃蓉搶著道:「你的臭名字,誰高興提你的。這位老前輩的名字也不用對你說,說出來只怕嚇壞了你。」歐陽公子並不生氣,笑瞇瞇的對她側目斜視。洪七公道:「你是歐陽鋒的兒子,是不是?」
歐陽公子尚未回答,三個趕蛇的男子齊聲怒喝:「老叫化沒上沒下,膽敢叫我們老山主名字!」洪七公哈哈笑道:「別人叫不得,我就偏偏叫得。」那三人張口還待喝罵,洪七公竹杖在地下一點,身子躍起,如大鳥般撲向前去,只聽得拍拍拍三聲,那三人每個都吃了一記清脆響亮的耳光。洪七公不等身子落地,竹杖又是一點,躍了回來。
黃蓉叫道:「這樣好本事,七公您還沒教我呢。」只見那三人一齊捧住了下頦,做聲不得,原來洪七公在打他們嘴巴之時,順手用分筋錯骨手卸脫了他們下頦關節。
歐陽公子暗暗心驚,過去給每人一推一托,將脫了臼的骨頭裝好,向洪七公道:「前輩可識得家叔麼?」洪七公道:「啊,你是歐陽鋒的姪兒。我有二十年沒見你家的老毒物了,他還沒有死麼?」歐陽公子十分氣惱,但剛才見他出手,武功之高,生平從所未見,他又說識得自己叔父,那必是前輩高人,當下說道:「家叔常說,他朋友們還沒死盡死絕,他老人家不敢先行歸天呢。」洪七公仰天打個哈哈,說道:「好小子,你倒會繞彎兒罵人。你帶了這批寶貝到這裏來幹什麼?」說著向群蛇一指。
歐陽公子道:「晚輩向在西域,這次到中原來見識見識。旅途寂寞,所以帶了牠們玩玩。」黃蓉道:「當面撒謊!你有這許多女人陪你,還寂寞什麼?」歐陽公子張開摺扇,搧了兩搧,眼睛疑視著她,微笑吟道:「悠悠我心,豈無他人?唯君之故,沉吟至今!」這是「詩經」中的幾句詩,本來並非這樣排列,他拿來集在一起。黃蓉嫣然一笑道:「我不用你討好,更加不用你思念。」歐陽公子神魂飄蕩,一時說不出話來。
洪七公喝道:「你叔姪在西域橫行霸道,無人管你,若要到中原來也想如此,別做你的清秋大夢。瞧在你叔父面上,今日不來跟你一般見識,快給我走吧。」歐陽公子給他教訓了一頓,待要回嘴動手,明知不是他的對手,就此乖乖走開,卻是心有不甘,當下說道:「晚輩就此告辭。前輩這幾年中要是不生什麼大病,不遇上什麼災難,請到白駝山舍下來盤桓盤桓如何?」
洪七公笑道:「你是向我叫陣來著?我老叫化從來不跟人訂什麼約會。你叔父不怕我,我也不怕你叔父,咱們二十年前早就好好較量過,大家是半斤八兩,不用再打。」他突然臉一沉,喝道:「還不給我走得遠遠的!」歐陽公子又是一驚:「叔叔的武功我學不到一半,此人說話看來不假,我那裏是他的對手?」當下作了一揖,眼睛向黃蓉一瞟,轉身退入松林。三個白衣男子口中怪聲呼嘯,驅趕青蛇,只見群蛇轉動身子,猶如一片細浪,湧入松林中去了,片刻之間,退得乾乾淨淨,只留下滿地亮晶晶的黏液。
黃蓉道:「七公,我從沒見過這許多蛇,是他們養的麼?」洪七公不即回答,從葫蘆裏骨嘟骨嘟的喝了幾口酒,用衣袖在額頭抹了一下汗,呼了一口長氣,連說:「好險!好險!」郭靖和黃蓉都不明所以,齊問:「七公,怎麼?」
洪七公道:「這毒蛇雖然暫時被我阻攔了一下,要是他們真的攻過來,這幾千幾萬條那裏阻擋得住?幸好這幾個娃娃年輕不懂事,不知道老叫化的底細,給我幾下子給嚇倒了。倘若那老毒物親身來到,你們兩個娃娃可就慘了。」黃蓉道:「咱們擋不住,逃啊。」洪七公笑道:「老叫化雖不怕他,但你們兩個娃娃要逃,那裏逃得出那老毒物的手掌?」黃蓉道:「那人的叔叔是誰?這樣厲害。」洪七公道:「哈,他不厲害?你可曾聽過『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這句話?」
黃蓉隔著窗子曾聽丘處機、王處一等談起過,心中很是得意,答道:「我知道,我知道。您老人家是北丐,全真教教主王重陽是中神通。」洪七公道:「是啊,是你爹爹說的吧?他是東邪,那歐陽鋒便是西毒了。武功天下的第一的王真人已經逝世,剩下我們四個人大家半斤八兩,各有所忌。你爹爹厲害不厲害?我老叫化厲害不厲害?」黃蓉「嗯」了一聲,心中暗自琢磨,過了一會,說道:「我爹爹好好的,幹麼稱他『東邪』?」洪七公笑道:「他這人古靈精怪,旁門左道,難道不是邪麼?要講武功,終究全真教是正宗,這個我老叫化是心服口服的。」他向郭靖道:「你學過全真教派的內功,是不是?」
郭靖道:「馬鈺馬道長傳過弟子兩年。」洪七公道:「這就是了,否則你短短一個月之中,那能把我的『降龍十八掌』練到這樣的功力。」黃蓉又問道:「那麼『南帝』是誰啊?」洪七公道:「那是一位皇爺。」郭靖與黃蓉都感詫異:「一位皇爺也有這樣高的武功?」洪七公嘆道:「他雖是皇爺,可是功夫之硬,你爹爹和我都忌他三分,南火剋西金,他便是老毒物歐陽鋒的剋星。」郭靖與黃蓉聽得不大了了,又見洪七公忽然呆呆出神,也就不敢多問。
洪七公望著天空,皺眉思索了好一陣,臉上的神色似乎顯得有一個極大難題無法解答,過了一會,轉身入店。只聽得嗤的一聲,他衣袖被門旁一隻小鐵釘掛住而撕破了一道大縫,黃蓉叫道:「啊!」洪七公卻茫如未覺。黃蓉道:「我給你補。」去向客店老闆娘借了針線,來給他縫補衣袖上的裂口。
洪七公仍在出神,一見到黃蓉手中持針走近,突然一凜,夾手將針奪過,奔出門外。郭靖與黃蓉都是十分詫異,跟著追出,只見他手一揮,微光一閃,那枚縫針已激射而出。
黃蓉向那針的去路望落,只見那枚鋼針筆直插在地下,釘住一隻蚱蜢,不由得拍手叫好。洪七公吁氣道:「行了行了,就是這樣。」郭靖與黃蓉怔怔的望著他。洪七公道:「歐陽鋒那老毒物素來喜愛飼養毒蛇毒蟲,這一大群厲害的青蛇他能指揮如意,那真不容易。」他頓了一頓,說道:「我瞧這歐陽小子不是好東西,見了他叔父必要挑撥是非,咱倆老朋友要是遇上,老叫化非有一件剋制這些毒蛇的東西不可。」黃蓉拍手道:「您是用針將毒蛇一條條的釘在地下。」洪七公白了一眼道:「你這女娃鬼靈精,人家說了上句,你就知道下句。」
黃蓉道:「您不是有藥麼?和了酒噴出去,那些毒蛇就不敢過來。」洪七公道:「這只擋得一時。你不要囉唆,我要練一練『滿天花雨』的手法,瞧瞧這功夫用在鋼針上怎樣。」黃蓉道:「我給您買針去。」說著奔向市鎮而去。洪七公笑道:「有這樣鬼靈精的老子,就有這樣鬼靈精的閨女。」
過了一頓飯功夫,黃蓉從市鎮回來,在菜籃裏拿出兩大包衣針來,笑道:「這鎮上的縫衣針都給我搜清光啦,明兒這兒的男人都得給他們媳婦嘮叨個死。」郭靖道:「怎麼?」黃蓉笑道:「罵他們沒用啊!怎麼到鎮上連一口針也買不到。」洪七公哈哈大笑,說道:「究竟還是老叫化聰明,不娶媳婦兒,免得受娘兒們折磨。來,來,來,咱們練功夫去。你這兩個娃娃,不是想要老叫化傳授這套暗器手法,能有這麼起勁麼?」黃蓉嫣然一笑,跟在他的身後。
郭靖卻道:「七公,我不學啦。」洪七公奇道:「幹麼?」郭靖道:「您老人家教了我這許多功夫,我一時也練不了。」洪七公一怔,隨即會意,知道他天性淳厚,不肯貪多,自己說過不能再教,這時遇上一件突兀之事因而不得不教,那麼承受的人不免有些因勢適會、乘機取巧的意思,心想:「這小子心地不壞。」拉了黃蓉的手道:「咱們練去。」郭靖自在後山練他新學的降龍十八掌,愈自究習,愈覺掌法中的威力無窮,心中喜不自勝。
又過了十天,黃蓉已學得了「滿天花雨金針」的竅要,一手揮出,十多枚衣針能同時中人要害,只是一手暗器要分打數人的功夫,卻未曾練得到家。
這天練功之後,洪七公在松樹下呼呼大睡,黃蓉知道與他分手在即,到市鎮上加意選購菜料,要特別精心的做幾味美餚來報答他。她左手提了菜籃,緩步回店,右手不住向空虛擲,練習「滿天花雨」的手法,將到客店,忽然聽得鸞鈴聲響,大路上一匹青驄馬急馳而來,一個素裝女子騎在馬上,奔到店前,下馬進屋。黃蓉一看,正是楊鐵心的義女穆念慈,想起此女與郭靖有婚姻之約,心中一酸,站在路旁不禁呆呆出神。她想:「這女人有什麼好?靖哥哥的六位師父和全真派的道士們都要逼他與她成婚。」她是小孩心性,越想越惱,心想:「我去打她一頓出出氣。」當下提了菜籃走進客店,只見穆念慈坐在一張方桌之旁,滿面愁容,店伴問她要吃什麼東西。穆念慈道:「你給煮一碗麵條,切四兩熟牛肉。」店伴答應去了。黃蓉接口道:「熟牛肉有什麼好吃。」
穆念慈抬頭見到黃蓉,不禁一怔,認得她是在北京與郭靖一同乘了紅馬出走的,忙站起身來,招呼道:「妹妹也到了這裏?請坐吧。」黃蓉道:「那些道士啦、矮胖子啦、髒書生啦,他們都來了麼?」穆念慈道:「不,是我一個人,沒和丘道長他們在一起。」
黃蓉對丘處機等本也頗為忌憚,一聽只有她一人,登時喜形於色,笑咪咪的上下打量,只見她足登小靴,身上穿孝帶素,鬢邊插了一朵白絨花,臉容比上次相見時已大為清減,但一副楚楚可憐的神態,似乎更見俏麗,又見她腰間插了一柄匕首,心念一動:「這是靖哥哥的父親與她父親給他們訂親之物。」當下說道:「姊姊那柄匕首借給我看看。」
這匕首是包惜弱臨死時從身邊拿出來的遺物,楊鐵心夫婦雙雙逝世,匕首就歸了穆念慈,這時她見黃蓉神色詭異,本待不與,但黃蓉伸出了手慢慢走近,倒也無法推託,只得解下匕首,連鞘遞給了她。
黃蓉先看匕柄,只見上面刻著「郭靖」兩字,心中一凜,暗道:「這是靖哥哥之物,怎能給她?」一拔出匕首,一陣寒氣,撲面而來,暗讚一聲:「好劍!」歸入劍鞘,往懷中一放,說:「我去還給靖哥哥。」穆念慈怔道:「什麼?」黃蓉道:「匕首上面刻著郭靖兩字,那當然是他的東西,待會見到他,我自會還他。」穆念慈怒道:「這是我父母唯一的遺物,怎能給你?快還我。」說著站起身來。黃蓉叫道:「你有本事就來拿!」一邊說一邊奔出店門。她知道洪七公在前面松林裏睡覺,郭靖在後面山坳裏練拳,當下向左跑去。穆念慈十分焦急,只怕她一騎上紅馬,那就追趕不上,大聲吆喝,飛步追來。
黃蓉繞了幾個彎,來到一排高高楊樹之下,一望四下無人,停了腳步,笑道:「你贏了我,馬上就還你。」穆念慈道:「妹妹,你別開玩笑,我見匕首如見父母,你拿去幹麼?」黃蓉臉一沉,喝道:「誰是你的妹妹?」身法如風,突然欺到穆念慈身旁,颼的就是一掌。穆念慈一閃躲開,那知這是黃蓉家傳的「落英掌」,變化極為精妙,啪啪兩下,脅下一陣劇痛,已是中了兩下。穆念慈大怒,向左一竄,回身一拳打來,卻也迅猛之極。黃蓉叫道:「這是『破玉拳』,有什麼稀奇?」
穆念慈聽她叫破,心中一驚,暗想:「這是洪七公當年傳我的獨門武功,她怎會知道?」只見黃蓉左拳迴擊,右拳直攻,三記招數全是「破玉拳」的拳路,更是驚訝,一躍縱出數步,叫道:「且住。這拳法是誰傳你的?」黃蓉笑道:「是我自己想出來的,這種粗淺功夫,有什麼希罕?」語音甫畢,又是兩招「破玉拳」中的「石破天驚」與「開天闢地」,連綿而上。
穆念慈心中愈驚,一面招架,一面問道:「你識得洪七公麼?」黃蓉笑道:「他是我老朋友,當然識得。你用他教你的本事,我用我自己的功夫,看我勝不勝得了你。」她咭咭咯咯的連笑帶說,手腳上卻是愈打愈緊。黃蓉的武藝是黃藥師親授,原本就遠勝穆念慈,這次又經洪七公授了數十套武功,更是精進,穆念慈那裏抵擋得住?這時要想捨卻匕首,轉身逃開,也已不能,只見對方左掌一起,如一柄單刀般橫削而來,掌風虎虎,極為鋒銳,急忙側身閃避,忽覺後頸一麻,原來已被黃蓉用「蘭花拂穴手」拂中了後頸椎骨的「大椎穴」,這是人身手足三陽督脈之會,瞬時之間手足登時酸麻。黃蓉踏上一步,伸出纖手,又在她右腰下「環跳穴」一戳,穆念慈立時栽倒。
黃蓉拔出匕首,嗤嗤嗤嗤,向她臉蛋邊刺十餘下,每下都從她臉邊擦過,相距只是釐毫之間,然而並未傷及她的毫髮。穆念慈閉目待死,只感臉上冷氣森森,卻不覺痛,睜開眼來,只見一匕首戳將下來,眼前青光一閃,那匕首已從耳旁滑過,大怒喝道:「你要殺便殺,何必戲弄?」黃蓉笑道:「我和你無仇無怨,幹麼要殺你,你依了我,立一個誓,我馬上放你。」穆念慈生性極為剛烈,雖然本領不敵,一口氣卻無論如何不肯輸給她,厲聲喝道:「你有種就把姑娘殺了,想要我來求你,那乘早別做夢。」黃蓉嘆道:「這樣美貌的一位大姑娘,年紀輕輕就死,實在可惜。」穆念慈閉住雙眼,給她來個充耳不聞。
隔了一會,黃蓉輕聲道:「靖哥哥是真心同我好的,你就是嫁了他,他也不會喜歡你。」穆念慈睜開眼道:「你說什麼?」黃蓉道:「你不肯立誓也罷,反正他不會娶你,我知道的。」穆念慈奇道:「誰真心同你好?你說我要嫁誰?」黃蓉道:「靖哥哥啊,郭靖。」穆念慈道:「啊,是他。你要我立什麼誓?」黃蓉道:「我要你立個重誓,不管怎樣,總是不嫁他。」穆念慈微微一笑,道:「你就是用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能嫁他。」
黃蓉大喜,問道:「當真?為什麼啊!」穆念慈道:「我義父雖有遺命,將我許配給他,其實……」他放低了聲音道:「義父一時糊塗,他忘了早已將我許配給旁人了啊。」
黃蓉喜道:「啊,真對不住,我錯怪了你。」忙替她解開穴道,並給她按摩手足上麻木之處,一面又問:「姊姊,你已許配給了誰?」穆念慈紅暈雙頰,輕聲道:「這人你也見過的。」黃蓉側了頭想了一陣,道:「我見過的?那裏還有什麼男子,配得上姊姊你這樣好的人材?」穆念慈笑道:「天下就只你的靖哥哥一個最好了?」黃蓉笑道:「姊姊,你不肯嫁他,是說他太笨嗎?」穆念慈道:「郭世兄那裏笨了?他天性淳厚,俠義為懷,我是佩服得緊的。」黃蓉忙問:「怎麼你又說就是刀子架在脖子上,也不能嫁他?」
穆念慈見她問得天真,又是一往情深,握住了她的手,緩緩的道:「妹子,你心中有了郭世兄,將來就算遇到比他人品再好千倍萬倍的人,也不能再移愛於別人,是不是?」黃蓉點點頭道:「那自然,不過不會有比他更好的人。」穆念慈笑道:「郭世兄聽你這樣誇他,不知有多得意了……那天爹爹帶了我在北京比武招親,有人打勝了我……」黃蓉搶著道:「啊,我知道啦,你的心上人是小王爺完顏康。」
穆念慈道:「他是王爺也好,是乞兒也好,我的心中總是有了他。他是好人也罷,壞蛋也罷,我總是他的人了。」她這幾句話說得很輕,但語氣卻極為堅決。黃蓉點了點頭,兩人握住了手,並肩坐在楊樹之下,只覺心意相通,十分投機。
黃蓉想了一下,將匕首還給她:「姊姊,還你。」穆念慈不接,道:「這是你靖哥哥的,該歸你所有。」黃蓉大喜,將匕首放入懷中,說道:「姊姊你真好。」心中想著要回送她一件什麼貴重的禮物,一時卻想不起來,問道:「姊姊,你一人南來有什麼事?可要妹子幫你麼?」穆念慈臉上一紅,低頭道:「那也沒什麼緊要事。」黃蓉道:「那麼我帶你去見七公去。」穆念慈喜道:「七公在這裏?」黃蓉點頭,牽了她手站起來,忽聽頭頂樹枝微微一響,跌下一片樹皮來,只見一個人影從一棵棵楊樹上連續躍過,轉眼不見了蹤影,拾起那樹皮一看,上面用針劃了幾行字:「兩個女娃這樣很好。蓉兒再敢胡鬧,七公要狠狠打你幾個耳括子。」下面沒有署名,只劃了一個葫蘆。黃蓉知道是七公所書,心想剛才我打她要她立誓的事,都讓七公瞧見啦。
兩人來到松林,果已不見洪七公的蹤影。郭靖卻已回到店內。他見穆念慈忽與黃蓉攜手而來,大感詫異,忙問:「穆世姊,你可見到我的師父們麼?」穆念慈道:「我與尊師們分道而行,大家說好八月中秋在嘉興煙雨樓相會。」郭靖道:「師父們都好吧?」穆念慈微笑道:「郭世兄放心,他們並沒有給你氣死。」郭靖很是不安,心想幾位師父一定氣得厲害,登時茶飯無心,呆呆出神,穆念慈卻向黃蓉詢問怎樣遇到洪七公的事。
黃蓉一一說了,穆念慈嘆道:「妹子你就這麼好福氣,跟他老人家聚了這麼久,我想見他一面也不可得。」黃蓉安慰她道:「他暗中護著你呢,剛才要是我真的傷你,他老人家難道會不出手救你麼?」穆念慈點頭稱是。郭靖奇道:「蓉兒,什麼你真的傷了穆世姊?」黃蓉道:「這個不能說。」穆念慈笑道:「她怕……怕我……」說到這裏,自己卻也有點害羞。黃蓉伸手到她腋下,要呵她癢,笑道:「你說不說?」穆念慈伸了伸舌頭,搖搖頭道:「我怎麼敢?要不要我立個誓?」黃蓉啐了她一口,想起自己剛才逼她立誓不嫁郭靖之事,不禁紅暈雙頰。郭靖見她們兩人很是親密,心中也感高興。
吃過飯後,三人到松林中散步閒談,黃蓉問起穆念慈怎樣得洪七公傳授武藝之事。穆念慈道:「那時我還很小很小,有一天跟了爹爹來到汴梁。我們住在客店裏,我在店門口玩兒,看到兩個乞丐躺在地下,身上被人砍得血淋淋的,很是可怕。大家都嫌髒,沒人肯理他們……」黃蓉接口道:「啊,是啦,你一定好心,給他們治傷。」穆念慈道:「我也不會治什麼傷,只是見他們可憐,扶他們到我和爹爹的房裏,給他們洗乾淨創口,用布包好。後來爹爹從外面回來,說我這樣幹很好,還嘆了幾口氣,說他從前的妻子也是這樣好心腸。爹給了他們幾兩銀子養傷,他們謝了去了。過了幾個月,我們到了信陽州,忽然又遇到那兩個乞丐,那時他們傷勢已全好啦,他們引我到一所破廟裏,就在那裏見到了洪七公。他誇獎我幾句,教了我那套破玉拳法,教了三天教會了。第四天上我再到那破廟去,他老人家已經走啦,以後就始終沒見到他過。」
黃蓉道:「七公教了我很多套拳,姊姊你要是願學,咱們就在這裏再耽十天半月,我教給你幾套,就算七公知道,我想他也決不會責怪。」穆念慈道:「多謝妹子好意,只是現下我有一件急事要辦,抽不出空,將來嘛,妹子就算不說教我,我也是會來求你的。」穆念慈外和內剛,看上去溫文靦腆,然而說出話來卻是教人回不得嘴。
黃蓉本想問她有什麼急事,但一瞧她的神色,話到口邊,又縮回去了。午後未時前後,穆念慈一個人匆匆出去,直到傍晚方始回來。黃蓉見她臉有喜色,只當不知。
用過晚飯之後,穆念慈與黃蓉同室而居。黃蓉先上了炕,偷眼看她以手支頤,在燈下怔怔出神,似是滿腹心事,於是閉上了眼,假裝睡著。過了一陣,只見她從隨身的小包裹取出一塊東西來,輕輕在嘴邊親了親,拿在手裏,滿臉溫柔的望著。黃蓉從她背後望去,見是一塊繡帕模樣的緞子,上面用彩線繡著什麼花樣。突然間穆念慈一轉身,繡帕在空中一揚,黃蓉嚇得連忙閉眼,心中突突亂跳。
只聽得房中微微風響,她把眼睛睜開一線,卻見穆念慈在炕前迴旋來去,繡帕卻已套在臂上,原來是半截撕下來的衣袖。黃蓉斗然而悟:「這是那日她與小王爺比武時,從他錦袍上扯下的。」但見她嘴角邊帶著微笑,想是在回思當日的情景,有時輕輕踢出一腳,有時打出一拳,有時又眉毛一揚、衣袖一拂,儼然是完顏康那副又輕薄又傲慢的神氣。她這樣陶醉了好一陣子,走近炕邊。黃蓉雙目微閉,知道她是在凝望著自己,過了一會,只聽得她嘆道:「你好美啊!」突然轉身,開了房門,衣襟帶風,已越牆而出。
黃蓉好奇心起,急忙跟出,見一條黑影向西疾奔,當下展開輕功提縱術跟隨而去。黃蓉的武功遠在穆念慈之上,不多時已經追上,相距十餘丈時放慢腳步,以防被她發覺。只見她直奔市鎮,到了鎮上後一躍上屋,四下一望,撲向南首一座最高的樓房。黃蓉日日到鎮買菜,知道這是當地首府蔣家的宅第,心想:「難道穆姊姊沒銀子使,來找些零錢麼?」轉念甫畢,兩人已一前一後的來到蔣宅之旁。
黃蓉見那宅第門口,好生明亮,探頭一望,大門前點著兩盞大燈籠,燈籠上寫著「大金國欽使」五個扁扁的金字,燈籠下面四名金兵手持腰刀,守在門口。
穆念慈繞到後院,靜候片刻,聽出無人,依江湖規矩投石問路之後,輕輕躍進牆去,見是一座花園,當下在花木假山之間躲躲閃閃的向前尋路。黃蓉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面,竟未發出半點聲息,眼見穆念慈走向紙窗上透出燭光的東廂房去,紙窗上映出一個男子的黑影,似在房中踱來踱去。
穆念慈雙目釘住這個黑影,呆呆不動,過了良久良久,房中那人仍是來回踱步,穆念慈也仍是望著黑影出神,黃蓉卻等得不耐煩了,暗道:「穆姊姊做事這樣不爽快,闖進去點了他的穴道,瞧他怎的。」當下起步繞到廂房中的另一面,心道:「我給他代勞吧,將這人點倒之後自己躲了起來,叫她驚奇驚奇。」正待揭窗而入,忽聽得廂房呀的一聲開了,有一個人走了進去,說道:「稟報大人,剛才驛站送來稟帖,南朝迎接欽使的兵馬指揮使的段將軍明後天就到。」裏面那人點點頭,「嗯」了一聲,稟告的人又出去了。
黃蓉心道:「原來房裏這人是金國的欽使,那麼穆姊姊必是另有圖謀,倒不是為了盜銀劫物,那我可不能魯莽。」用手指甲沾了點唾沫,在最底下一格的窗紙上沾濕了一痕,刺破了一條細縫,湊右眼往內一張,不覺又驚又喜,原來裏面那男子輕袍緩帶,正是小王爺完顏康。只見他手中拿著一條黑黝黝的東西,一面撫摸,一面來回走動,雙目望著屋頂,不知在想什麼心思,等他走近燭火時,黃蓉看得清楚,卻是一截鐵槍的槍頭,槍尖已起鐵銹,槍頭下還連著尺來長的折斷槍桿。
黃蓉不知這斷槍頭是他生父楊鐵心的遺物,只道與穆念慈有關,心中暗暗好笑:「你倆一個揮舞衣袖出神,一個撫摸槍頭相思,難道咫尺之間,竟是相隔猶如天涯麼?」不由得咯的一聲,笑了出來。
完顏康立時驚覺,手一揮搧滅了燭光,喝問:「是誰?」這時黃蓉早已搶到了穆念慈身後,雙手成圈,左掌自外向右,右掌自上而下,一抄一帶,雖然落手極輕,但雙手都落在穆念慈要穴所在,登時使她動彈不得,這是七十二把擒拿手中的逆拿之法,穆念慈待要抵禦,已自不及。黃蓉笑道:「姊姊,別慌,我送你見心上人去。」
完顏康打開房門,正要搶出,只聽一個女子聲音笑道:「是你心上人來啦,快接著。」完顏康一定神,一個溫香柔軟的身體已抱在手裏,剛呆一呆,頭先說話的那女子已躍上牆頭,笑道:「姊姊,你怎麼謝我?」只聽得銀鈴般的笑聲逐漸遠去,懷中的女子也一掙落下地來。
完顏康大惑不解,只怕她傷害自己,退開幾步,問道:「是誰啊?」穆念慈低聲道:「你還記得我麼?」完顏康聽了她的聲音,驚道:「啊,是你。」穆念慈道:「不錯是我。」完顏康道:「還有誰跟你同來麼?」穆念慈道:「剛才是我那個淘氣的朋友,我也不知她偷偷的跟了來。」完顏康走進房中,點亮了燭火,道:「姑娘,請進來。」穆念慈低頭進房,挨著一張椅子坐了,垂頭不語,心中突突亂跳。
完顏康在燭光下見她一副又驚又喜的神色,臉上白裏泛紅,少女的羞態很是可愛,不禁怦然心動,柔聲道:「你深夜來找我有什麼事?」穆念慈低頭不低。完顏康想起父母的慘死,對穆念慈憐惜之念,油然而生,輕輕的道:「妹子,你爹爹既然亡故了,你以後住在我家吧,我會當你親妹子一般看待。」穆念慈道:「我是爹爹的義女,不是他親生的……」完顏康恍然而悟:「她是對我說,我們兩人之間並無血統淵源。」伸手去握住她的右手,微微一笑。穆念慈滿臉通紅,輕輕一掙沒掙脫,也就任他握著,頭卻垂得更低了。
完顏康心中一蕩,伸出左臂去摟住了她的肩膀,在她耳邊低聲道:「這是我第三次抱你啦。第一次在比武場中,第二次剛才在房門外頭,只有這一次,才只咱們倆在一起,沒第三個人在旁。」穆念慈鼻中「嗯」了一聲,心裏感到有生以來從未遇到的甜美舒暢。完顏康聞到她身上發出的幽幽少女香氣,又感到她身子微微顫動,也不覺心魂俱醉,過了一會,低聲道:「你怎麼找到我的?」穆念慈:「我從京裏一直跟你到這裏,晚晚都望著你窗上的影子,就是不敢……」完顏康聽她深情如斯,心中大為感動,低下頭去,在她臉頰上吻了一吻,嘴唇所觸之處,猶如火燙,心中情熱如沸,緊緊摟住了她,深深長吻,過了良久良久,方才放開。
穆念慈低聲道:「我沒爹沒娘,你別丟棄我。」完顏康將她摟在懷裏,緩緩撫摸著她的秀髮,說道:「你放心!我永遠是你的人,你永遠是我的人,好不好?」穆念慈滿心歡悅,抬起頭來,仰望著完顏康的雙目,點了點頭。完顏康見她雙頰暈紅,顏如春花,那裏還把持得住,吐一口氣,噗的一聲,將燭吹滅了,抱起她的身子,走向床邊,將她橫放在床上,左手摟住她,右手就來解她衣帶。
穆念慈本已如醉如癡,他火熱的手撫摸到自己肌肉,驀地驚覺,用力一掙,脫了他的懷抱,滾到裏床,低聲道:「不,不能這樣。」完顏康又抱住了她,道:「我一定會娶你,將來如我負心,教我亂刀分屍,不得好死。」穆念慈伸手按住他嘴,道:「別立誓,我相信你。」完顏康緊緊摟住她道:「那麼你現在依我。」穆念慈央求道:「別……別……」完顏康情急如火,強來解她衣帶。
穆念慈雙手向外一格,用了五成真力。完顏康那裏料得到她會在這個時候使起武功來,登時雙手被她格開。穆念慈一躍下地,搶了桌上的鐵槍槍頭,對準自己胸膛,垂淚道:「你再逼我,我就死在你面前。」完顏康滿腔情熱化為冰冷,說道:「有話好好的說,何必這樣。」穆念慈垂淚道:「我雖是江湖上的風塵女子,可不是低三下四之人,你如真心愛我,須當敬我重我。我此生絕無別念,就是鋼刀架頸,我也決意跟定了你。將來洞房花燭之時,自能如你所願。但今日你若想輕賤於我,唯有死而已。」她這句話雖說得極低,但斬釘截鐵,沒絲毫猶疑,完顏康暗暗起敬,說道:「妹子,你別生氣,是我的不是。」當下點亮了燭火。
穆念慈破涕為笑,說道:「我在臨安府牛家村我義父的故居等你,隨你何時央媒前來。」頓了一頓,低聲道:「你一世不來,我等你一輩子罷啦。」這時完顏康對她又敬又愛,忙道:「妹子不必多疑,我公事了結之後,一定前來親迎。」穆念慈嫣然一笑,轉身出門。完顏康叫道:「妹子別走,咱們再說一會話兒。」穆念慈回頭揮了揮手,足不停步的走了。
完顏康目送她越牆而出,怔的出神,但見風拂樹梢,數星在天,回進房來,鐵槍上淚水未乾,枕衾間溫香猶在,回想剛才之事真似一夢。只見被上遺有幾莖秀髮,是她剛才掙扎時落下,完顏康撿了起來,放入荷包香囊之中。他初時與她比武,原係一時輕薄好事,絕無締姻之念,這時見她款款深情,不覺大為感動,而她持身清白,更是令人生敬,不由得一時微笑,一時歎息,在燈下反覆思念,顛倒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