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富貴無極

  歐陽公子不語,給他來了個默認。洪七公道:「老叫化手下雖然大叫化、中叫化、小叫化一大幫,但並非我的徒弟。這個姓黎的學了我一點粗淺功夫,那裏算得了是我傳人?你輕視我的偷雞摸狗拳,老叫化不是誇口,真的要是我傳了一人,未必就不及你。」歐陽公子道:「這個自然。」洪七公道:「你口中這樣說,心中定在罵我。」歐陽公子道:「小姪不敢。」黃蓉插口道:「七公,您別聽他撒謊,他心裏在罵您,而且罵得甚是惡毒。」

  洪七公怒道:「好哇,這小子膽敢罵我。」手一伸,快如閃電的把歐陽公子手中的摺扇搶了過來,一揮手之下打開摺扇,見一面畫著幾朵牡丹,是北宋大家徐熙的手筆,另一面寫著幾行字,下款署著「白駝山主」四字,那麼是歐陽公子自己寫的了。洪七公哼了一聲,問黃蓉道:「這幾個字寫得怎樣?」黃蓉眉毛一揚,道:「俗氣得緊,好像是銀錢鋪裏掌櫃的字。」

  歐陽公子素來風流自許,自負文才武學,兩臻佳妙,聽黃蓉這麼一說,甚是惱怒,向她望了一眼,燭光下見她眉間眼角,似笑非笑,嬌癡無邪,不禁一呆。洪七公把摺扇攤在掌上,在口上擦了幾擦。他剛才吃雞,嘴旁全是油膩,這一擦之下,那柄摺扇還有用麼?他順手一捏,就像常人拋棄沒用的紙張一般,把摺扇捏成一團,丟在地下。旁人還不怎麼在意,歐陽公子卻知自己這柄摺扇是件克敵爭勝的兵刃,扇骨全用純鋼鑄成,他這樣一捏,扇骨彎成了一團,那手上的力道,實是非同小可。

  洪七公道:「我親自跟你動手,諒你死了也不心服,我馬上收個徒弟跟你打打。」歐陽公子向郭靖一指道:「這位世兄適才與與小姪拆過數招,若非世伯出手,小姪僥倖已佔上風。」洪七公仰天一笑,道:「靖兒,你是我徒弟麼?」郭靖想起當日向七公磕頭而他定要磕還之事,忙道:「晚輩沒福做您老人家的徒弟。」洪七公向歐陽公子道:「是麼?」歐陽公子甚是奇怪:「這老叫化說話當然不會騙人,那麼這小子的精妙掌法從何處學來?」

  洪七公向郭靖道:「現在我收你做徒弟,你嫌不嫌做老叫化的徒弟不好聽?」郭靖大喜,忙撲翻在地,拜了八拜。洪七公道:「傻小子,怎麼不叫我師父啊?」郭靖道:「弟子原有六位師父,弟子想……想先問過六位恩師……」洪七公道:「對對,我君子不忘其本,我先傳你三掌。」當下把降龍十八掌中餘下的三掌,當著歐陽公子的面教了他,比之郭靖自創的那三掌,其奧妙神奇之處,果然不可同日而語。

  洪七公等他練了三遍,說道:「好,乖徒兒,給我揍這為非作歹的淫賊。」郭靖對歐陽公子的行徑本極痛恨,踏上一步,呼的一掌向他打去,歐陽公子斜身繞步,回了一掌,兩人又打在一起。

  「降龍十八掌」的精要之處,全在運勁發力,講到掌法變化,卻極簡易,否則以梁子翁、梅超風、歐陽公子三人武功之高,何以讓郭靖將一招掌法連使數遍,仍是無法破解?所以歐陽公子眼睜睜的瞧著洪七公把三記掌法傳給郭靖,一到與郭靖對敵,對他新學的這三掌竟是應付為難。

  郭靖把十八掌一學全,首尾貫通,原先的十五掌威力更是大增,歐陽公子連變四種拳法,始終只與打了一個平手,又拆數十招,歐陽公子心下焦躁:「今日不顯我家傳絕技,料想難以取勝。我自幼得叔父教導,卻勝不了這老叫化一個新收的弟子,豈不是把叔父的威名折在老叫化手裏?」斗然間一拳打出,郭靖舉手一格,那知歐陽公子的手臂猶似忽然沒了骨頭,順勢一彎,拍的一聲,郭靖頸上被他打中一拳。

  郭靖一驚,低頭竄出,回身一掌,歐陽公子斜步讓開,還了一拳,郭靖不敢再格,側身閃避,那知他手臂就如一根軟鞭,打出之後,能在空中任意拐彎,明明見他拳頭打向左方,忽然間轉彎向右,蓬的一聲,又在郭靖肩頭擊了一拳,郭靖防不勝防,接連吃了三拳。

  洪七公叫道:「靖兒,住手,就算輸這一陣。」郭靖躍出丈餘,只覺身上被他擊中甚是疼痛,抱拳道:「你拳法高明,我果然不是你的敵手。」歐陽公子甚是得意,向黃蓉望了幾眼。洪七公道:「老毒物天天養蛇,這套軟皮蛇的拳法,必是從毒蛇身上悟出來的了。老叫化還未想好破你這套拳法的功夫,算你運氣,你乖乖的走吧。」歐陽公子心中一凜:「叔叔傳我這套『金蛇拳』時,千叮萬囑,不到生死關頭,不可任意使用,今日一用就被這老叫化看破,如讓叔叔知道,必受重責。」想到此處,滿腔得意之情,登時消了大半,向洪七公一揖,就要走出祠去。

  黃蓉叫道:「且慢,我有話說。」歐陽公子停步回身,心中怦然而動。黃蓉卻向洪七公盈盈拜了下去,說道:「七公,你今日收兩個徒弟吧。你厚他薄我,我可不依。」洪七公搖頭笑道:「我破例收了一個徒兒,一天之中可不能破兩次例。何況你爹爹這樣大的本事,怎能讓你拜老叫化為師?」黃蓉裝作恍然大悟,道:「啊,你怕我爹爹!」洪七公被她一激,加之對她本就十分喜愛,臉孔一板,說道:「怕什麼?就收你做徒兒,難道黃老邪就能把我吃了?」

  黃蓉笑道:「好,咱們一言為定,不許反悔。師父,你們叫化子捉蛇是怎樣捉的,教我一下。」洪七公一時不明她的意思,但知道這小姑娘鬼靈精,必有含意,說道:「捉蛇捉七寸,兩指這樣一鉗,只要剛在蛇的七寸之上,憑牠再厲害的毒蛇,也就動彈不得。」黃蓉道:「若是很粗的蛇呢?」洪七公道:「左手搖指引牠咬你,右手打牠七寸。」黃蓉道:「這手法可要極快。」洪七公道:「當然。左手搽上些藥,那就更加穩當,真的咬中了也不怕。」

  黃蓉點點頭,向洪七公霎了霎眼,道:「師父,那你就給我手上搽些藥。」洪七公遇到厲害的毒蛇,也只是一杖打死,身邊那裏會有捉蛇用的藥物,但見黃蓉連使眼色,就在背上大紅葫蘆裏倒出些酒來,給她擦在雙掌之上。黃蓉在手上一聞,作了個古怪神色,轉身對歐陽公子道:「喂,我是洪七公的徒兒,現在來領教領教你的軟皮蛇拳法。先對你說,我這雙手上搽上了專門剋制你的毒藥,可要小心了。」

  歐陽公子心想:「與你對敵,還不是手到擒來。不管你手上怎樣裝神弄鬼,我抱定宗旨不碰就是。」當下笑了一笑,說道:「死在你的手下,我也甘願。」黃蓉道:「你其他的武功,也只稀鬆平常,我只領教你的臭蛇拳,你一用其他拳法掌法,可就算輸了。」歐陽公子道:「姑娘怎麼說就怎麼著,在下無不從命。」黃蓉嫣然一笑道:「瞧不出你這壞蛋,對我倒好說話。看招!」呼地一拳打出,正是洪七公所傳的「破玉拳」。歐陽公子一側身,黃蓉左腳橫踢,右手鉤拿,卻是洪七公傳給她的另一路武功「飛絮掌」。

  歐陽公子見她掌法精妙,倒也不敢怠慢,右臂一伸,忽地彎轉,打向她的肩頭。他這「金蛇拳」去勢極快,倏忽之間已打到黃蓉肩上,心中猛地想起,她身上穿有軟蝟甲,這一拳下去,豈不將自己的拳頭撞得鮮血淋漓?匆忙收招,黃蓉颼颼兩掌,已拍到面門。歐陽公子袍袖一拂,倒捲上來,擋開他這兩掌。黃蓉身上穿甲,手上塗藥,除了臉部之外,週身無可受招之處,這樣一來,歐陽公子變成處在只挨打不還手的局面,「金蛇拳」拳法再奇,卻也奈何她不得,只得東躲西閃,在黃蓉千變萬化的掌影中竄高縱低,心想:「我若打她臉蛋取勝,未免唐突佳人,若是抓她頭髮,更是鹵莽,但除此之外,實在無所措手」。靈機一動,忽地撕下衣袖,一面躲閃,一面將袖子纏在雙掌之上,翻掌鉤抓,逕用擒拿手來拿黃蓉的手腕。

  黃蓉托地跳出圈子,叫道:「你輸啦,這不是臭蛇拳。」歐陽公子道:「啊,我倒忘了。」黃蓉道:「你的臭蛇拳奈何不得洪七公的弟子,那也沒有什麼出奇。在趙王府中,就曾跟你劃地比武,那時我懶得費力,認輸了事。咱們各贏一場,未分勝敗,不妨再比一場,以定輸贏。」黎生等都想:「這小姑娘雖然武藝得自真傳,但終究不是此人敵手,剛才胡賴勝了,豈不是好?何必畫蛇添足,再比什麼?」

  洪七公卻深知此女詭計百出,必是仗著自己在旁,要設法戲弄敵人,當下笑吟吟的不作聲,一隻雞啃得只剩下幾根骨頭,還是拿在手裏不住嗑嘴嗒舌舐著。歐陽公子笑道:「咱倆何必認真,你輸我輸都是一樣,姑娘既有興緻,在下就再陪姑娘玩玩。」

  黃蓉道:「在趙王府裏,旁邊都是你的朋友,我要是打贏了你,他們必定救你。所以我也懶得動手。現在這裏有你的朋友。」說著向歐陽公子那些白衣姬妾一指,又道:「也有我的朋友。雖然你朋友的人數多些,但這一點兒虧我還吃得起。這樣吧,你再在地下畫一個圈子,誰先出圈子誰輸。」

  歐陽公子聽她句句強辭奪理,可是說得句句大方無比,心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當下以左足為軸,右足伸出三尺,一轉身,右足足尖已在方磚上畫了一個徑長六尺的圓圈。丐幫群雄雖然恨他為人,但見他露了這手功夫,心中也不禁暗暗叫好。

  黃蓉走進圈子,道:「咱們是文打呢還是武打?」歐陽公子心道:「偏你就有這許多古怪。」口中問道:「文打怎樣?武打怎樣?」黃蓉道:「文打是我發三招,你不許還手,你發三招,我也不許還手。武打是亂打一氣,你用死蛇拳也好,活耗子拳也好。都是誰先出圈子誰輸。」歐陽公子道:「咱們當然文打,免得傷了和氣。」

  黃蓉道:「武打你是輸定了的,文打嘛,那倒還有點指望,好吧,就讓你便宜一些,咱們文打。你先發招呢還是我先?」歐陽公子那能佔她的光,只得說道:「當然是姑娘先。」黃蓉笑道:「你倒狡猾,老是揀好的,知道先發招吃虧,就讓我先動手。好吧,今日我索性大方些,讓你讓到底。」歐陽公子正想說:「那麼讓我先發招也無不可。」只聽得黃蓉叫道:「看招。」一掌打來,眼前銀光閃動,點點射來,她掌中竟是挾有暗器。

  歐陽公子見暗器眾多,一來平時擋擊暗器的摺扇已被洪七公捏壞,二來可用以拂撲的衣袖也已自己撕下,眼見她數十枚鋼針打成六七尺方圓,雖然只向旁一躍,立可避開,但那就是出了圈子,百忙之中,不暇細想,一點足躍起丈餘,這一把鋼針都在他足底飛過。黃蓉一把鋼針發出,雙手各又扣了一把,待他上縱之勢已衰,將落未落之際,喝道:「第二招來啦!」兩手鋼針齊發,上下左右,無異一百餘枚,那正是洪七公授她的「滿天花雨擲金針」絕技。歐陽公子本領再高,但身在半空,一無著力之處,心想:「我命休矣!這丫頭好毒!」

  就在這一瞬之間,忽覺後頸一緊,身子騰空,足下嗤嗤嗤一陣響,點點鋼針,都落在地下。歐陽公子剛知有人救他性命,身子已被那人一擲,這一擲用力不大,但擲得部位十分刁鑽,饒是他武功高強,還是左臂先著了地,摔了一交,方再躍起站定。歐陽公子知道除洪七公外,再無旁人有此功力救他,心中又是驚又是惱,頭也不回的出祠去了,眾姬妾跟著一擁而出。

  黃蓉道:「師父,你幹麼救這壞傢伙?」洪七公笑道:「我跟他叔父是老相識。此人專做傷天害理之事,死有餘辜,只是傷在我的徒兒手裏,須於他叔父臉上不好看。」他拍拍黃蓉的肩膀道:「乖徒兒,你今日替師父圓了面子,我賞你些什麼好呢?」黃蓉伸伸舌頭道:「我可不要你的竹杖。」洪七公道:「你就是想要也不能給你呢。我有心傳你一兩套功夫,只是這幾天懶勁大發,提不起興緻。」黃蓉道:「我給您老人家做幾個菜提提精神。」洪七公道:「現在我沒空吃。」向黎生等一指道:「咱們丐幫裏有許多要事要商議呢。」

  黎生等過來向郭靖、黃蓉見禮,稱謝相救之德。程大小姐掙斷了束縛出來,臉上甚是腆靦,拉著黃蓉的手悄悄相謝。黃蓉指著郭靖道:「你的大師伯馬道長傳過他的功夫,你丘師伯、王師伯也都很瞧得起他,說起來大家是一家人。」

  黎生又向洪七公、郭靖、黃蓉三人道賀。他們知道七公素來不收徒弟,幫中的乞丐們再得他的歡心,也難得逢他高興指點一招兩式,不知郭黃二人怎樣與他有如此有緣,心中都感羨慕。黎生道:「咱們明晚想擺個席,替幫主賀喜收了兩位好弟子。」洪七公笑道:「只怕他們嫌髒,不吃咱們叫化子的東西。」郭靖忙道:「我們明兒準到。黎大哥是前輩俠義,小弟正想多親近親近。」黎生一來蒙他相救,保全了一雙眼睛,二來又聽他說得謙遜,心中甚是高興,言下與郭靖著實結納。洪七公道:「你們一見如故,可別勸我的大弟子做叫化子啊。小徒兒,你送程小姐回家去,咱們叫化兒也要偷雞討飯去啦。」說著各人出門,黎生說好明日晚間就在這祠堂中設宴。

  郭靖怕黃蓉在途中又遇上歐陽公子,陪他一起將程大小姐送回,程大小姐悄悄將閨名對黃蓉說了,原來她名叫程瑤迦,雖然跟著清淨散人孫不二學了一身武藝,只是她生長於大富之家,嬌生慣養,說話神態,無一不是忸忸怩怩,與黃蓉那種神采飛揚的模樣大不相同。

  郭黃二人自程府出來,累了半夜,正想回客店安歇,忽聽馬蹄聲響,有一騎馬自南而北奔來,正漸漸馳近,忽地嗄然而止。黃蓉是小孩心性,展開輕功提縱術過去瞧個究竟,郭靖也就跟著身後,一看之下,都頗出於意外,只見楊康手中牽了一匹馬,正站在路旁和歐陽公子說話。

  兩人知道歐陽公子十分機敏,不敢再走近去。黃蓉想聽他說些什麼,只因相隔得遠,兩人說話聲音又低,只聽到歐陽公子說了什麼「岳飛」「臨安府」,楊康說了「我爹爹」再想聽得仔細些,歐陽公子一拱手,與他眾女弟子投東而去了。

  楊康站在當地呆呆出了一會神,嘆了一口長氣,翻身上馬。郭靖叫道:「賢弟,我在這裏。」楊康聽見郭靖叫他,不由得一驚,忙奔過來,叫道:「大哥,你也在這兒?」郭靖道:「我在這兒遇到黃姑娘,又與那歐陽公子打了一架,所以耽擱了。」楊康臉上一陣熱,只是在黑夜之中,郭靖卻未發覺。

  楊康道:「大哥,今晚咱們再趕路呢,還是投宿?黃姑娘也跟咱們同上北京去嗎?」黃蓉道:「不是我跟你們,是你跟我們。」郭靖笑道:「那又有什麼分別?咱們同到那祠堂去歇歇,到天亮了趕路。」三人走回祠堂,點亮了歐陽公子遺下的蠟燭,黃蓉手持燭台,把剛才發出的鋼針一枚枚的撿了起來。

  此時天氣甚熱,三人各自卸下一塊門板,放在庭前廊下睡了。剛要入夢,遠處一陣馬蹄聲隱隱傳來,三人坐起身來,側耳傾聽。只聽得奔馳的非止一騎。又過一陣,蹄聲漸響,黃蓉道:「前面三人,後面似有十多人在追趕。」郭靖自小在馬背上長大,馬匹多少一聽便知,說道:「追的共有十六人,咦,這倒奇了?」黃蓉忙問:「怎麼?」郭靖道:「前面三騎都是蒙古馬,後面追的卻又不是。怎麼大漠中的蒙古馬跑到了這裏?」

  黃蓉拉著郭靖的手,走到祠堂門外,只聽得颼的一聲,一枝箭從兩人頭頂飛過,三騎馬已奔到祠前。忽然一箭飛來,射中了最後一人的馬臀。那馬一聲悲嘶,前腿跪倒。馬上乘客騎術極精,一躍下馬,身手甚是矯健,只是落地步重,卻不會輕功。其餘二人,勒馬相詢,落地的那人道:「我沒事,你們快走,我在這裏擋住追兵。」另一人道:「我助你擋敵,四王爺快走。」那被稱四王爺的道:「那怎麼成?」這三人說的都是蒙古話,郭靖聽著聲音好熟,似是拖雷、哲別和博爾傑的口音,心中一驚:「他們到這裏幹什麼?」正想出聲招呼,追騎已圍了上來。

  那三個蒙古人箭術犀利,追兵倒也不敢十分逼近,只是遠遠放箭,一個蒙古人叫道:「上去!」手向旗桿一指,三人捷似猿猴的爬了上去,居高臨下,更佔形勢。追兵一齊下馬,四面圍住。黃蓉低聲叫道:「靖哥哥,你錯啦,只有十五人。」郭靖道:「錯不了,有一個被射死了。」語音甫畢,只見一匹馬慢慢踱過來,一個人左足嵌在馬鐙中,被馬在地下一路拖著,一枝長箭插在那人當胸。

  郭靖伏在地下爬了過去,拔出長箭,在箭桿上一摸,果然摸到包著一圈熟鐵,鐵上刻了一隻豹子,正是神箭手哲別所用的硬箭,比平常的箭要重四兩。郭靖再無懷疑,大聲叫道:「上面是哲別師傅,拖雷義弟嗎?」旗斗中三人歡聲叫道:「是啊,你是郭靖嗎?」突然半空中白影閃動,兩團白色的東西向郭靖直撲下來。

  郭靖聽得翅翼撲風之聲,一抬頭,正是自己在蒙古與華箏公主所養的兩頭白鵰。鵰兒的眼光銳敏之極,雖在黑夜之中,也已認出主人,歡聲啼叫,撲下來停在郭靖肩上。黃蓉初與郭靖相識,即曾聽他說起過射鵰、養鵰之事,心中好生羨慕,常想他日必當到大漠去,也養一對鵰兒玩玩,這時忽見白鵰,也不顧追兵已迫近身前,叫道:「給我玩!」伸手就去撫摸白鵰的羽毛。這頭白鵰長得神駿異常,一見黃蓉的手摸近,頭一低,一口啄將下來,若非她手縮得快,手背上早已啄得鮮血長流。郭靖急忙喝止,黃蓉笑道:「你這扁毛畜生好壞!」但心中究竟喜歡,側了頭觀看。忽聽郭靖叫道:「蓉兒,留神!」兩枝箭又勁又急,當胸射來。

  黃蓉毫不理會,伸手去搜那被箭射死的金兵身邊,那兩枝箭射在她身披的甲上,那裏透得入去,軟軟的都跌在腳旁。黃蓉在那金兵身邊摸出幾塊乾肉,去餵那鵰。

  郭靖道:「蓉兒,你玩鵰吧,我去把金兵殺散!」縱身出去,接住向他射來的一箭,左掌一翻,喀喇一聲,已將身旁一名金兵的胳膊打折。黑暗中一人叫道:「那裏來的狗賊在這裏撒野?」說的竟是漢語。郭靖一呆:「這聲音好熟悉。」金刀劈風,雙斧已砍到面前。

  郭靖見來勢兇狠,不是普通軍士,身子一矮,反手一掌,正是降龍十八掌中的「神龍擺尾」,這一掌打在那人肩上,肩胛骨立時碎成數塊,身子向後直飛出去,只聽他一聲慘叫,郭靖登時想起:「這是黃河四鬼中的喪門斧錢青健。」他雖自知近數月來功力大進,與從前在蒙古對戰黃河四鬼已大不相同,但想不到這一掌出去,竟將他擊得飛去數丈之外,不知生死如何,只怕傷了他的性命,心中倒甚是後悔,剛自沉吟,左右金刃之聲齊作,一刀一槍,砍將過來。

  郭靖原料斷魂刀沈青剛、追命槍吳青烈必在左近,右手一鉤,抓住了刺向下脅的槍頭,用力一扯,吳青烈立足不定,向前直跌過去。郭靖向後一縮,沈青剛這一刀正好要砍在師弟的腦門。郭靖飛起一腿,踢中在沈青剛右腕,黑夜中青光一閃,一柄長刀直飛起來。郭靖救了吳青烈一命,順手在他背上輕輕一托一送。吳青烈本就站立不穩,被他借勁一送,咚的一聲,師兄倆頭對頭一撞,暈了過去。

  黃河四鬼中的奪魄鞭馬青雄混入太湖盜幫,已被陸冠英用重手震死,餘下這三鬼,正是追趕拖雷的金兵中的高手。只是黑暗之中,眾金兵看不清楚三個首領一齊倒地,尚在與拖雷、哲別、博爾傑箭戰。郭靖喝道:「還不快走,都想死在這裏麼?」跑上去拳打腳踢,雙手提起金兵向外丟擲,片刻之間,把眾金兵打得個個魂飛魄散,四下裏落荒亂逃。沈青剛與吳青烈先後醒來,也沒看清對頭是誰,只覺眼前金星飛舞,撒腿就跑。

  哲別與博爾傑箭法厲害,從旗斗之中颼颼射將下來,雖在黑夜,難以看清,但又射死了三名金兵。拖雷俯身下望,見義兄郭靖丟擲了金兵回過身子,心中十分歡喜,叫道:「安答(蒙古語「結義兄弟」之意),你好!」雙手抱住旗桿,滑下地來,兩人手執相視,一時高興得說不話來。

  接著哲別與博爾傑也從旗斗中溜下,哲別道:「那三個漢人以盾相擋,用箭傷他們不得,若非靖兒相救,我們再喝不到斡難河裏的清水了。」郭靖拉著黃蓉的手過來與拖雷等相見,道:「這是我的義妹。」

  黃蓉笑道:「這對白鵰送給我,行一行?」拖雷不懂漢語,他們帶來的通譯又在奔逃之中被金兵殺了,聽了黃蓉的話,只覺她聲音清脆,說得好聽,卻不知她說些什麼。郭靖道:「安答,你怎麼帶了白鵰來?」拖雷道:「爹爹命我去見宋朝的皇帝,相約南北出兵,夾攻金國。妹子說許或我能和你遇上,要我帶來給你。」郭靖聽他提到華箏公主,不禁一呆,隨即心想:「一月之內,我有桃花島之約,蓉兒的父親非殺我不可,這一切都顧不得了。」當下向黃蓉道:「這對白鵰是我的,你拿去玩吧!」黃蓉大喜,轉身又去用肉餵鵰。

  拖雷把父王成吉思汗怎樣攻打金國獲勝,怎樣派他去聯合宋朝出兵夾攻,怎樣途中遇到金兵阻攔,怎樣從人衛兵都被殺盡、只剩下三人逃到這裏的情由,約略對郭靖說了一遍。郭靖想起當日在歸雲莊之中,楊康曾叫穆念慈到臨安去見史彌遠丞相,請他殺害蒙古使者,當時聽了不知其中緣由,這時才知原來金國已得到了訊息,楊康做大金欽使南來,定是為了阻止宋朝與蒙古結盟聯兵了。拖雷又道:「金國對我是志在必得,竟是皇弟六王爺親自領人阻攔。」郭靖忙問:「是完顏烈?」拖雷道:「是啊,他頭戴金盔,我瞧得甚是清楚,可惜射了三箭,都被他的衛士用盾牌擋開了。」

  郭靖大喜,叫道:「蓉兒,康弟,完顏烈到了這裏,快找他去。」黃蓉應聲過來,卻不見楊康的影蹤。郭靖心急,叫道:「蓉兒,你向東,我向西去。」兩人展開輕功,如飛趕將下去。郭靖追出數里,趕上了幾名敗逃的金兵,抓住一問,果然是六王爺完顏烈親自率隊,卻不知他到了那裏。一名金兵道:「咱們丟了王爺私逃,回去也是殺頭的份兒,只得脫下軍裝為民了。」

  郭靖回頭再尋,天色漸明,那裏有完顏烈的影子?眼見殺父仇人到了跟前,卻是找尋不到,心中好不焦急,一路急奔,突見前面林子中白衣一閃,正是黃蓉。兩人見了面,一瞧對方神色,都知無功,只得同回祠堂。拖雷道:「那完顏烈必是回去再領人馬,安答,我有父王將令在身,不能延留,咱們就此別過。」

  郭靖心想這番別過,只怕日後難再相見,不禁神色淒然,與拖雷、哲別、博爾傑三人逐一擁抱作別,眼看著他們上馬而去,蹄聲漸遠,人馬的背影終於在黃土塵中隱沒。

  黃蓉道:「郭靖哥哥,咱們躲將起來,等完顏烈領了人馬趕到,那就可找到他了。要是他人馬眾多,咱倆悄悄躡在他們背後,到得晚上,再去結果他的性命。豈不是好。」郭靖大喜,連稱妙策。黃蓉甚是得意,笑道:「這是個『移岸就船』之計,也只尋常。」

  郭靖道:「我去將馬匹牽到那邊的林子之中。」他走到祠堂後院,忽見青草中有一件金光燦然之物,在朝陽照射下閃閃發光。俯身一看,卻是一頂金盔,盔上還鑲著三粒龍眼般大的寶石。郭靖伸手拾起,飛步回來,悄聲對黃蓉道:「蓉,你瞧這是什麼?」黃蓉一驚道:「完顏烈的金盔?」郭靖道:「正是!多半他還躲在這祠堂之中,咱們快搜。」

  黃蓉回身反手,在短牆上一按,身子已騰空而起,叫道:「我上面瞧著,你在底下搜。」郭靖應聲入內,黃蓉在屋頂上叫道:「靖哥哥,剛才我這一下輕功好不好?」郭靖一呆,停步道:「好得很!怎樣?」黃蓉嫣然一笑道:「怎麼你不稱讚?」郭靖跺腳道:「唉,你這頑皮孩子,這當口還鬧著玩。」黃蓉咭的一聲笑,手一揚,奔向後院。

  且說楊康當郭靖與眾金兵相鬥之際,黑暗中已看出了完顏烈的身形,雖知自己非他親生,但受他養育十餘載,一直當他父親,眼見郭靖將眾金兵殺散,完顏烈只要遲逃一步,被他瞧見,那裏還有性命?形勢緊急,不暇多想,縱身出去,就要相救,正在此時,郭靖提起一名金兵擲了過來。完顏烈一勒馬韁閃避,卻未讓開,被金兵撞下馬來。楊康躍過去一把抱起,在他耳邊輕聲道:「父王,是康兒,別作聲。」郭靖正鬥得性起,黃蓉又在調弄白鵰,黑夜之中竟無人看到他抱著完顏烈走向祠堂後院。

  楊康推開西廂房的門板,兩人悄悄躲在房裏,耳聽得殺聲漸隱,眾金兵四下逃散,又聽得三個蒙古人嘰哩咕嚕的與郭靖說話。完顏烈如在夢中,低聲道:「康兒,你怎麼在這裏?那兇神惡煞的人是誰?」楊康道:「他姓郭,是臨安牛家村郭嘯天的遺腹子。」

  完顏烈背上一涼,想起十九年前的往事,不禁一陣心酸,一陣內疚,一時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聽得郭靖與黃蓉分頭去找尋自己,剛才他見到郭靖空手擊打黃河三鬼與眾金兵的神威,心中不寒而慄。楊康道:「父王,這時出去,只怕被他們撞見,咱們躲在這裏,這幾人必然料想不著。待他們走遠,再慢慢出去不遲。」完顏烈道:「不錯……康兒,你怎麼叫我『父王』,不叫『爹』了?」

  楊康默然不語,想起故世的母親,心中思潮起伏。完顏烈緩緩的道:「你在想你媽,是不是?」伸手去握住他的手,只覺他掌上冰涼,全是冷汗。

  楊康輕輕掙脫了,道:「那姓郭的名叫郭靖,武功十分了得,為了要報父仇,必是千方百計的來害您。他結識的人多,你是防不勝防。在這半年之內,您別回北京吧。」完顏烈道:「不錯,避他一避也好。你到臨安去過了麼?史丞相怎麼說?」楊康冷冷的道:「我還沒去過。」

  完顏烈聽了他的語氣,料他必是已知自己的身世,可是這次又是他出手相救,不知他有何打算。兩人十八年來父慈子孝,親愛無比,這時同處斗室之中,忽然想到相互間卻有深恨血仇,楊康更是又愛又恨,心想:「我只要反手幾拳,立時就報了我父母之仇,但怎麼下得了手?再說,難道我真的永遠不做王子,和郭靖一般的流落草莽麼?」

  完顏烈道:「康兒,你我父子一場,你永是我的愛兒。大金國不出十年,必可滅了南朝。那時我大權在手,富貴不可限量,這錦繡江山,花花世界,盡都是你的了。」楊康聽他言下之意,竟是存心要篡位,想到「富貴不可限量」這六個字,心中怦怦亂跳,心想:「以大金國兵威之盛,滅宋大是易事;以父王之精明強幹,當今金主那能及他?只要大事可成,我豈不成了天下的共主?」想到此處,不禁熱血沸騰,伸手握住了完顏烈的手,叫道:「爹、孩兒必當輔你以成大業。」完顏烈覺得他手上發熱,心中大喜,道:「我做李淵,你做李世民吧。」

  楊康正要答話,忽聽得身後喀的一響。兩人嚇了一跳,回頭一看,這時天色已明,窗格中透進亮光來,只見身後一具具的擺了七八具棺木,原來這是祠堂中停厝族人未曾下葬的棺木之所。

  完顏烈驚道:「什麼聲音?」楊康道:「準是老鼠。」只聽得郭靖與黃蓉一面笑語,一路搜尋進來。楊康暗叫:「不妙!怎麼我不知父王金盔落在外面?這一下可要糟。」低聲道:「我去引開他們。」輕輕推開了門,縱身上屋。

  黃蓉一路搜來,見到屋角邊人影一閃,喜道:「好啊,在這裏了!」撲將下去。那人身法好快,在牆角邊一鑽,已不見了蹤影。郭靖聞聲趕來,黃蓉道:「他逃不了,必定躲在這樹叢之中。」兩人正要趕入樹叢中搜尋,突然忽喇一聲,小樹分開,竄出一人來,卻是楊康。郭靖又驚又喜道:「賢弟,你到那裏去了?見到完顏烈麼?」楊康奇道:「完顏烈怎麼在這裏?」郭靖道:「是他領兵來的,這頂金盔就是他的。」楊康道:「啊,原來如此。」黃蓉見他神色有異,起了疑心,問道:「咱們找你不見,你到那裏去了啊?」楊康道:「昨天我吃壞了東西,忽然肚子痛,內急起來。」說著向那小樹叢一指。黃蓉雖然疑心未消,但也不便再問。

  郭靖道:「康弟,快搜。」楊康心中著急,不知完顏烈已否逃走,臉上卻是不動聲色,說道:「他自己來送死,那真是再好沒有。你和黃姑娘搜東邊,我搜西邊。」郭靖道:「好!」當即去推東邊「節孝堂」的門。黃蓉道:「楊大哥,我瞧那人必定躲在西邊,我跟著你去搜吧。」楊康心中暗暗叫苦,假裝欣然說道:「快來,別讓他逃了。」當下兩人一間間挨房搜去。

  寶應劉氏在宋代原是大家族,這所祠堂起得規模甚是宏大,自金兵數次渡江,戰火橫燒,鐵蹄踐踏,劉氏式微,祠堂也就破敗了。黃蓉冷眼相觀,見楊康專揀門口塵封蛛結的房間。進去細細的慢慢搜檢,心中更是明白了幾分,待到西廂房前,只見地下灰塵中有許多足跡,門上原本灰塵甚厚,也看得出好幾個人推門關門的手指印,立時叫道:「在這裏了!」

  這四個字一叫出去,郭靖與楊康同時聽見,一個大喜,一個大驚,一齊奔到。黃蓉飛起一腳,將門踢開,不禁呆了一呆,只見裏面一具具的都是棺材,那裏有完顏烈的影子?楊康見完顏烈已經逃走,心中大慰,搶在前面,大聲喝道:「完顏烈你這奸賊躲在那裏,快快給我滾出來。」黃蓉笑道:「楊大哥,他早聽見咱們啦,您不用好心給他報訊。」楊康被她說中心事,臉上一紅,怒道:「黃姑娘何必開這種玩笑?」郭靖笑道:「賢弟不必介意,蓉兒最愛鬧著玩。」向地下一指,說道:「你瞧,這裏有人坐過的痕跡,他果真來過。」黃蓉道:「快追!」剛自轉身,忽然後面喀的一聲響,三人嚇了一跳,只見一具棺材在微微晃動。

  黃蓉雖然殺人不眨眼,可是向來最怕棺材,在這房中本已週身不自在,忽然見棺材晃動,「啊」的一聲叫,緊緊拉住郭靖的手臂。郭靖一呆,立即醒悟,歡聲叫道:「蓉兒別怕,奸賊躲在棺材裏。」楊康急中生智,突然向外一指道:「啊,他在那邊!」搶步出去。黃蓉反身一把抓住他的脈門,冷笑道:「你別弄鬼。」黃蓉武功比他高得多,這一把抓住,楊康只感半身酸麻,動彈不得,急道:「你……你幹什麼?」

  黃蓉道:「靖哥哥,你說棺材裏是什麼?」郭靖喜道:「當然是那奸賊!」大踏步上去要開棺揪他出來。楊康叫道:「大哥小心,莫要是殭屍作怪。」黃蓉重重把抓著他的手一摔,恨道:「你還要嚇我!」她雖知棺中必是完顏烈躲著,但女孩兒家總是膽小,生怕萬一真是殭屍,那麼怎辦?顫聲說道:「靖哥哥,慢著。」郭靖停步回頭,說道:「怎麼?」黃蓉道:「你先把棺材蓋掀住,別讓裏面的東西出來。」郭靖笑道:「那裏會有什麼殭屍!」他見黃蓉嚇得玉容失色,一縱身躍上棺材,安慰她道:「他爬不出來了!」

  其時是宋代,世人皆信鬼神之說,黃蓉心中惴惴不安,當下微一沉吟,對郭靖道:「靖哥哥,我試一手沒練成的劈空掌給你瞧瞧。是殭屍也好,完顏烈也好,我隔棺劈他幾掌,且聽他是人叫還是鬼哭!」她說著一運勁,踏上兩步,一掌就要往棺上劈去。她這劈空掌尚未練成,論功夫還頗不及陸乘風,因此上這一掌逕擊棺木,卻非凌空虛劈。

  正在掌力將到未到之際,忽然聽棺中「嚶」的一聲,卻是個女人聲音。黃蓉毛骨悚然,驚叫:「是個女鬼!」怕不迭的收掌,一躍縱出房外。郭靖膽大,叫道:「楊賢弟,咱們掀開棺蓋瞧瞧。」楊康本來手心中捏著一把冷汗,要想出手相救,卻又自知不敵他們二人,正自為難,忽聽棺中發出女人之聲,不禁又驚又喜,搶上前去,只聽格格兩聲,二人也未用力,那棺蓋應聲而起,竟未釘實。

  郭靖早已運勁於臂,只待僵屍暴起,當頭就是一拳,打她個頭骨碎裂,一低頭,大吃一驚,棺中那裏是僵屍,卻是個一雙點漆般眼珠睜得大大的美貌少女,再定睛一看大吃一驚,卻是穆念慈。楊康也是驚訝異常,急忙伸手將她扶起。郭靖叫道:「蓉兒,快來,你瞧這裏是誰?」黃蓉叫道:「我才不來瞧呢!」郭靖叫道:「是穆家姊姊啊!」黃蓉探頭向裏一望,果見楊康手中抱著一個女子,身形正是穆念慈模樣,急忙搶步進屋,只見穆念慈臉上神色焦悴,眼中淚水似線般滾了下來,卻是動彈不得。

  黃蓉是點穴行家,忙給她解開穴道,問道:「姊姊,你怎麼在這裏?」穆念慈穴道閉久了,全身酸麻,慢慢調勻呼吸,黃蓉幫她在關節之處按摩。過了一盞茶時分,穆念慈才道:「我給壞人拿住了。」黃蓉見她被點中的主穴是足底心的「湧泉穴」,中土武林人物,極少出手點如此怪異的穴道,已自猜到了八九分,問道:「是那來自西域的壞蛋歐陽公子麼?」穆念慈點了點頭。原來那日她替楊康去向梅超風傳訊,在骷髏骨旁被歐陽公子擒住,後來歐陽公子被黃藥師用「天魔舞曲」的大法驅走,帶了她逃走。歐陽公子數次相逼,她始終誓死不從。那歐陽公子自負才調,心想以自己之風流俊雅,絕世武功,時候一久,再貞烈的女子也會傾心,若是用武動蠻,未免有失白駝山主的身份了。幸而他這一自負,穆念慈得保清白。在寶應城中,歐陽公子派出弟子到各處大戶人家探訪美色,相準了程大小姐,卻被丐幫識破,至有一番爭鬥。歐陽公子匆匆而去,不及將穆念慈從空棺中放出。若非郭靖等搜尋完顏烈,她是要活生生餓死在這空棺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