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墓中密室

  洪七公奇道:「有了主兒?莫非你毒兄練成了舉世無雙的絕招?」歐陽鋒微微一笑,說道:「想我歐陽鋒何德何能,豈敢覬覦這『武功天下第一』的尊號?我說的是傳授過這位郭世兄功夫的那人。」洪七公笑道:「你說老叫化?這個嘛,兄弟想是想的,但藥兄的功夫日益精進,你毒兄又是越活越命長,那位段皇爺的武功只怕也沒擱下,這就挨不到老叫化啦。」歐陽鋒道:「傳授過郭世兄功夫的人之中,未必就數七兄武功最精。」洪七公剛說了句:「什麼?」黃藥師已接口道:「嗯,你說老頑童周伯通?」

  歐陽鋒道:「是啊!老頑童既然熟習九陰真經,咱們東邪、西毒、南帝、北丐,就都遠遠不是他的敵手了。」黃藥師道:「那也未必盡然,經是死的,武功是活的。」

  歐陽鋒先前見黃藥師岔開他的問話,不讓郭靖說出周伯通的所在,心知其中必有蹊蹺,所以臨別之時重提這個話題,見黃藥師如此說,正合心意,臉上卻是不動聲色,淡淡的道:「全真派的武功非同小可,這個咱們都是領教過的。老頑童再加上九陰真經,就算王重陽復生,也未見得是他師弟的對手,更不必說咱們這些鄉下佬了。」

  黃藥師道:「老頑童功夫就算比兄弟好些,可也決及不上鋒兄七兄,這一節我是深知的。」歐陽鋒道:「藥兄不必過謙,你我向來是半斤八兩。你既如此說,那是拿得定周伯通的武功準不及你,這個,只怕……」說著不住搖頭。黃藥師微笑道:「明歲華山論劍之時,鋒兄自然知道。」歐陽鋒正色道:「藥兄,你的功夫做兄弟的向來欽服得緊,但你說能勝過老頑童,兄弟確是疑信參半,你可別小覷了他。」黃藥師被他一激再激,忍耐不住,說道:「那老頑童就在桃花島上,已被兄弟囚禁了一十五年。」此言一出,歐陽鋒與洪七公都吃了一驚。歐陽鋒哈哈大笑道:「藥兄好會說笑話!」

  黃藥師不再打話,手一指,當先領路,他足下一加勁,登時如飛般穿入竹林。洪七公一手攜著郭靖,一手攜著黃蓉,歐陽鋒也拉著姪兒手臂,兩人各自展開上乘輕功,霎眼間到了周伯通的岩洞之外。黃藥師見洞口攔著的絲線已經根根寸斷,低呼一聲:「咦!」雙足一登,躍到了洞口,洞內靜悄悄的那有周伯通的人影?

  他左足剛一著地,突覺腳下一軟,踏到了空處。黃藥師的輕功已練到了登峰造極之境,猝遇變故,毫不驚慌,右足在空中虛踢一腳,身子已借勢躍起,反向裏竄,落下時左足在地下輕輕一點,那知此處仍是一個空洞。好黃藥師,此時腳下已無可借力,反手從領巾中拔出玉簫,橫裏在洞壁上一撐,身子如電般倒射出來。洪七公與歐陽鋒見他身法佳美,齊聲喝采,只聽得「波」的一聲,黃藥師雙足已陷在洞外地下一個深孔之中。

  他剛感到腳下濕漉漉、軟膩膩,腳已著地,足尖微一用勁,身子躍在半空,見洪七公等都已走到跟前,地下卻無異狀,這才落在女兒身旁,只聞到一股臭氣衝鼻,低頭一看,雙腳都沾滿了大糞。眾人暗暗納罕,心想以黃藥師武功之高強,生性之機伶,怎會著了旁人的道兒?

  黃藥師氣惱之極,拆了一根樹枝,在地下試探虛實,東敲西打,除了自己陷入過的三個洞孔之外,其餘均是實地。顯然周伯通料到他奔到洞前之時必會陷入第一孔中,又料到他輕身功夫異常了得,第一孔陷他不得,他定會向裏一躍,於是又在洞內挖了第二孔,又料知第二孔仍然奈何他不得,再在退躍出來之處挖了第三孔,並在這孔裏撒了幾泡尿、痾了一堆糞。

  黃藥師走進洞內,四下一望,洞內除了幾隻瓦罐瓦碗之外,再無別物,洞壁之上,依稀寫著幾行字。歐陽鋒先前見黃藥師中了機關,心中暗笑,這時見他走近洞壁細看,心想這裏一針一線之微,都能跟取得九陰真經與否的大事有關,萬萬忽略不得,忙也上前,湊近去看,只見洞壁之上用尖利之物刻著字道:「黃老邪,我被你打斷雙腿,在這裏囚了一十五年,本當也打斷你的雙腿,出口烏氣,後來仔細想想,饒你算了。奉上大糞成堆,臭尿數罐,請啊請啊……」在這請啊請啊四字之下,黏著一張樹葉,把下面的字蓋沒了。

  黃藥師伸手將樹葉一揭,卻見葉上連著一根細線,頭頂忽喇一響,立時醒悟,忙向左躍開,歐陽鋒見機也快,一見黃藥師身形晃動,立時躍向右邊,那知乒乒乓乓一陣響喨,頭頂擲下幾隻瓦罐,兩人滿頭滿腦,都淋滿了臭尿。洪七公大叫:「好香,好香!」哈哈大笑。

  黃藥師氣極,破口大罵,歐陽鋒喜怒不形於色,卻只笑了笑。黃蓉飛奔回去,取了衣履來給父親換過,又將父親的一件直綴給歐陽鋒換了。

  黃藥師重入岩洞,上下左右仔細檢視,再無機關,到那先前樹葉遮沒之處,見寫著兩行極細之字:「樹葉決不可扯,上有臭尿淋下,千萬千萬,莫謂言之不預也。」黃藥師又好氣又好笑,猛然間想起,適才臭尿淋頭之時,那尿尚有微溫,當下返身出洞,說道:「老頑童離去不久,咱們追他去。」郭靖心想:「兩人一碰面,必有一番惡鬥。」待要出言勸阻,黃藥師早已向東而去。

  眾人知道島上道路古怪,不敢落後,緊緊跟在他的身後,追不多時,果見周伯通在前緩緩而行。黃藥師足下一加勁,身子如箭離弦,倏忽追到他的身後,一把往他頸中抓下,周伯通向左一讓,轉過身來,叫道:「香噴噴的黃老邪啊!」

  黃藥師這一抓,是他數十年勤修苦練之功,端的快捷異常,威猛無倫,那知周伯通一側身就避了開去。黃藥師心中一凜,不再進擊,定神一瞧,只見他左手與右手用繩索縛在胸前,臉含微笑,神情得意之極。

  郭靖搶上一步,道:「大哥,黃島主成了我的岳父啦,大家是一家人。」周伯通嘆了一口氣道:「你怎麼不聽我的勸?黃老邪刁鑽古怪,他女兒會是好相與的麼?你這一生一世之中,苦頭是有得吃的了。」黃蓉走上前來,笑道:「周大哥,你後面是誰來了?」周伯通回頭一看,並不見人,黃蓉手一揚,已將她父親身上換下來的一包臭衣向他後心擲去。周伯通聽到風聲,向旁一讓,拍的一聲,那包衣服落在地下,散了開來,臭氣直往上衝。

  周伯通笑得前仰後合,說道:「黃老邪,你關了我一十五年,折磨了我一十五年,我只叫你踩兩腳屎,淋一頭尿,兩下就此罷休,總算對得起你罷?」黃藥師道:「你繃斷了洞口的絲線,怎麼又把雙手縛在一起?」周伯通笑道:「這個我自有道理。」

  原來當日周伯通困在洞中,數次忍耐不住,要衝出山洞來與黃藥師拚鬥,但轉念一想,總歸不是他的敵手,於是自行用數十條絲線在洞門口攔住,就如蜘蛛結網一般,約束自己萬萬不可憑一時意氣,誤了大事。這日得郭靖提醒,自己無意之中已練就了分心合擊的絕頂武功,黃藥師武功再高,也打不過兩個周伯通,一直不住盤算,要如何報復這一十五年中苦受折磨之仇。郭靖走後,他盤膝坐在洞中,過去數十年的恩恩怨怨,情愛嫌憎,一幕一幕的在心中湧現,忽然遠遠聽到玉簫、鐵箏、長嘯三種聲音互鬥,一時間心猿意馬,又是按勒不住,正自煩燥,斗然想起:「我那把弟功夫遠不及我,何以黃老邪的簫聲引不動他?」

  當日他想不通其中原由,現下與郭靖相處日子長了,知道了他的性情,這時再想,立即恍然:「是了,是了!他天性純樸,正所謂無慾則剛,是不失赤子之心的人。我這麼一大把年紀,怎麼還在苦思報仇?如此心地狹窄,想想也真好笑!」他雖然不是全真道士,但自來深受全真教清靜無為、淡泊玄默的教旨的陶冶,這時豁然貫通,一聲長笑,站起身來,只見洞外晴空萬里,白雲在天,心中一片空明,黃藥師對他十五年的折磨,登時成為雞蟲之爭般的小事。

  只是他天性頑皮,心道:「我這一番振衣而去,桃花島是永遠不來的了,若不留一點東西給黃老邪,何以供他來日之思?」於是興致勃勃的挖孔痾屎、吊罐撒尿,忙了一番之後,這才離洞而去。他走出數步,忽又想起:「這桃花島道路古怪,若是黃老邪發覺得早,我必被他追上,哈哈,黃老邪,若要打架,你可打我不過啦!」

  他想到得意之處,順手一揮,喀喇一聲,打折了路旁一株小樹,心中驀地驚覺:「怎麼我功力精進如此?這可與雙手互搏的功夫無關。」手扶住花樹,呆呆想了一陣,兩手連揮,喀喀喀喀,一連打斷了七八株樹,身子一震,吃了一驚:「這可是九陰真經中的功夫啊,我幾時練過了?」

  他牢牢記住師兄王重陽的遺訓,決不敢修習經中所載的武功,但為了教導郭靖,不知不覺已把經文深印於腦中,睡夢之間,竟然意與神會,這時把拳腳施展出來,卻是與經中所載的拳理法門一一暗合。周伯通大叫:「糟了,糟了,這叫做惹鬼上身,揮之不去了。」他剝下幾條樹皮,搓成繩索,靠著口中牙齒之助,將左右雙手縛在一起,口裏喃喃唸道:「從今而後,若是我不能把經中武功忘記得一乾二淨,只好終生不與人動武了。縱然黃老邪追到,我也決不出手,以免違了師兄遺訓。」

  黃藥師那裏知道他心中如此打算,只道又是一種頑皮怪想,說道:「老頑童,這位歐陽兄你是見過的,這位……」他說未說完,周伯通已繞著各人轉了一個圈,在每人身上嗅了一下,笑道:「這位必是老叫化洪七公,我猜也猜得出。正是天網恢恢,臭尿就只淋了東邪西毒兩人,歐陽鋒,當年你打我一掌,今日我還你一泡尿,大家扯直,兩不吃虧。」歐陽鋒微笑不答,在黃藥師耳邊低聲道:「藥兄,此人身法快極,功夫卻已在你我之上,還是不要惹他為是。」黃藥師心道:「你我二十年不見,你怎知我功夫就不如他?」當下向周伯通道:「伯通,我早說過,但教你把九陰真經留下,我燒了祭一祭先室,馬上放你走路,現下你要到那裏去?」周伯通道:「這島上我住得膩了,要到外面逛逛去。」黃藥師伸手道:「那麼經呢?」周伯通道:「我早給了你啦!」黃藥師道:「別瞎說八道,幾時給過我?」周伯通笑道:「郭靖是你女婿不是?他的就是你的不是?我把九陰真經從頭至尾傳給了他,不就是傳給了你?」

  郭靖大吃一驚,叫道:「大哥,這當真是九陰真經?」周伯通哈哈大笑,說道:「難道還是假的麼?」黃藥師道:「上卷經文原在你處,下卷經文你卻從何處得來?」周伯通笑道:「還不是你那位賢婿親手交與我的。」黃藥師怒極,心道:「郭靖你這小子竟敢對我弄鬼,那瞎子梅超風這時還在拚命的找尋呢。」怒目向郭靖橫了一眼,轉頭對周伯通道:「我要真經的原書。」

  周伯通道:「兄弟,你把我懷裏那本書摸出來。」郭靖走上前,探手到他懷中,拿出一本厚約半寸的冊子,周伯通伸手接過,對黃藥師道:「這是真經的上卷,下卷也夾在其中,你有本事就來拿去。」

  黃藥師道:「要怎樣的本事?」周伯通雙手挾住經書,側過了頭道:「待我想一想。」過了半晌,笑道:「裱糊匠的本事。」黃藥師道:「什麼?」周伯通雙手高舉過頂,往上一送,但見千千萬萬片碎紙,有如成群蝴蝶,隨著海風四下飛舞,霎時之間,東飄西散,不知去向。

  黃藥師又驚又怒,想不到他內功如此深湛,在這片刻之間,把一部經書用掌力壓成了碎片。喝道:「老頑童,你戲弄於我,今日休想出得島去!」飛步上前,撲面就是一掌。周伯通身子微晃,接著左右搖擺,只聽得風聲颼颼,黃藥師的掌影在他身旁飛舞,卻始終掃不到他半點。

  黃藥師見他並不還手,驀地驚覺:「我黃藥師豈能與雙手縛住之人過招。」斗然間躍後三步,叫道:「老頑童,你腿傷是好了,我可又要對你不起啦。快把手上的繩子繃斷了,待我見識見識你九陰真經的功夫。」周伯通道:「不瞞你說,我是有苦難言,這手上的繩子,無論如何是不能繃斷的。」黃藥師道:「我給你弄斷了吧。」上前拿他手腕。周伯通大叫:「啊喲,救命,救命!」一翻身,在地下連滾幾轉。郭靖吃了一驚,叫道:「岳父!」上前待要勸阻,洪七公一拉他的手臂,低聲道:「別傻!」郭靖停步仔細一看,只見周伯通在地下滾來滾去,身法靈便之極,黃藥師手拿足踢,那裏碰得到他的身子。洪七公低聲道:「留神瞧他的身法。」郭靖這時已悟到周伯通這一路功夫,正與真經上所說的蛇行狸翻之術相同,當下凝神觀看,心中默默暗記,看到精妙之處,又是情不自禁的叫了聲:「好!」

  黃藥師愈益惱怒,拳鋒到處,猶如斧劈刀削一般,只見周伯通的衣袖袍角,一塊塊的裂下,再鬥片刻,他的長鬚長髮,也一叢叢的被黃藥師掌力震斷。周伯通身上雖未受傷,也知再鬥下去,必然無倖,只要受了他一招半式,不死也得重傷,眼見他左掌橫掃過來,右掌同時斜劈,每一掌中都暗藏三招後繼毒招,自己身法再快,也難躲閃,只得雙膀運勁,蓬的一聲,繩索繃斷,左手架開了他襲來的攻勢,右手卻伸到自己背上去捉一隻虱子,放在口中畢剝一咬,說道:「啊喲,癢得我受不了啦。」

  黃藥師見他在劇鬥之際,居然還能好整以暇的捉虱子咬虱子,心中暗驚,猛發三招,都是生平絕學。周伯通道:「我一隻手可招架不了,得雙手齊上。」右手運力抵擋,左手卻去搶黃藥師的帽子。他本身功夫,原本不及黃藥師精純,右手一架,被黃藥師使勁一送,一個踉蹌,向後跌出數步,但左手卻也已把他頭上的帽子搶了過來。

  黃藥師飛身下撲,雙掌起處,已把周伯通罩在掌力之下,叫道:「雙手齊上!一隻手你擋不住。」周伯通道:「不行,我還是一隻手。」黃藥師怒道:「好,那你就試試。」雙掌與他單掌一交,勁力一送,騰的一響,周伯通一交坐在地下,閉上了雙目。黃藥師不再進擊,只見周伯通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臉色登時慘白如紙。眾人心中都感奇怪,他如好好與黃藥師對敵,就算不勝,也決不致落敗,何以堅決不肯雙手齊用?

  周伯通慢慢站起身來,說道:「我無意中學了九陰真經,已違背了師兄遺訓,若是雙手齊上,黃老邪,你是打我不過的。」黃藥師知他所言非虛,默然不語,心想自己無緣無故將他在島上囚了一十五年,現下又將他打傷,實在有點說不過去,從懷裏拿出一隻玉匣,取出三顆猩紅如血的丹藥,交給周伯通道:「伯通,天下傷藥,無出我桃花島小還丹之右。每隔七天服一顆,你的傷可以無礙。現下我送你出島。」周伯通點了點頭,接過丹藥,服下了一顆,自行調氣護傷。

  郭靖蹲下地來,揹起周伯通,跟著黃藥師走到海邊,只見一個港灣之中,大大小小,停泊著六七艘船隻。歐陽鋒道:「藥兄,你不必另派船隻送周大哥出島,請他乘坐小弟的船去便了。」黃藥師道:「那麼費鋒兄的心了。」向船旁啞僕打了幾個手勢,那啞僕從一艘大船中托出一盤金元寶來。黃藥師道:「伯通,這點兒金子,你拿去頑皮胡用吧。你武功確比黃老邪強,我佩服得很。」周伯通眼睛一霎,臉上做了個頑皮的鬼臉。他向歐陽鋒那艘大船一瞧,見船頭扯起一面白旗,旗上繡著一條兩頭蛇,心中甚是不喜。

  歐陽鋒雙手一擊,取出一管木笛噓溜溜的吹了幾聲,過不多時,林中異聲大作,桃花島上的兩名啞僕,領了那些白衣男子,驅趕蛇群出來,順著幾條狹長的跳板,一排排的游入大船底艙。

  周伯通道:「我不坐西毒的船,我怕蛇。」黃藥師微微一笑,道:「那也好,你坐那艘船吧。」向旁邊一艘小船一指。周伯通搖了搖頭道:「我不坐小船,我要坐那邊那艘大船。」黃藥師臉色微變,道:「伯通,這艘船壞了沒修好,坐不得的。」

  眾人瞧那船船尾高高聳起,形狀甚是華美,船身漆得金碧輝煌,卻是新打造好的,那裏有絲毫破損之象?周伯通是小孩脾氣說道:「我非坐那艘新船不可!黃老邪,你幹嗎這樣小氣?」黃藥師道:「這船最不吉利,坐了的人非病即災,所以停泊在那裏向來不用。我那裏是小氣了?你若不信,我馬上把船燒毀了給你看。」做了個手勢,四名啞僕點燃了柴片,奔過去就要燒船。周伯通忽地在地下一坐,亂扯鬍子,放聲大哭起來。

  眾人見他如此,都是不禁一怔,只有郭靖知道他的脾氣,肚裏暗暗好笑。周伯通扯了一陣鬍子,忽地在地亂翻亂滾,哭叫:「我要坐新船,我要坐新船。」黃蓉奔上去,阻住四名啞僕。

  洪七公笑道:「藥兄,老叫化一生不吉利,我就陪老頑童坐坐這艘凶船,咱們來個以毒攻毒,鬥它一鬥,瞧是老叫化的霉氣重些呢,還是這艘凶船厲害。」黃藥師道:「七兄,你再在島上盤桓幾日,何必這麼快就去?」洪七公道:「天下的大叫化、中叫化、小叫化不日就要在湖南岳陽大聚會,聽老叫化分派丐幫頭腦的繼承人,若是老叫化有個三長兩短要歸天,不先派定誰繼承,天下的叫化豈非無人統領?所以老叫化非趕著走不可。」黃藥師嘆道:「七兄你真是熱心人,一生就是為了旁人勞勞碌碌,馬不停蹄的奔波。」洪七公笑道:「老叫化不騎馬,我這是腳不離蹄。啊喲,不對,你繞了彎子罵人,腳上生蹄,那可不成了牲口?」黃蓉笑道:「師父,這是您自己說的,我爹可沒罵您。」洪七公道:「究竟師父不如親父,趕明兒我娶個叫化婆,也生個叫化女兒給你瞧瞧。」黃蓉拍手笑道:「那再好也沒有。」歐陽公子斜眼相望,只見日光淡淡的射在她臉頰之上,真是顏如春花,麗如朝霞,不由得看得癡了。

  洪七公伸手扶起周伯通,道:「伯通,我陪你坐新船。黃老邪古怪最多,咱哥兒倆可不上他的當。」周伯通大喜,說道:「老叫化,你人很好,咱倆拜個把子。」洪七公尚未回答,郭靖搶著道:「周大哥,你我已拜了把子,你怎麼能和我師父結拜?」周伯通笑道:「那有什麼關係?你岳父若是把新船給我坐,我心裏一樂,也跟他拜個把子。」黃蓉笑道:「那麼我呢?」周伯通眼睛一瞪,道:「我不上女娃子的當。」勾住洪七公的手臂,就往那艘新船走去。

  黃藥師身子一晃,搶在兩人面前,雙手一攔,說道:「我黃藥師素不打誑,坐這艘船可是凶多吉少。」洪七公哈哈笑道:「老叫化若是暈船歸天,心裏佩服你藥兄夠朋友。」洪七公雖然行事說話十分滑稽,但內心卻頗為精明,見黃藥師三番兩次的阻止,知道船中必有蹊蹺,周伯通既然堅持要坐,若是真有奇變,他孤掌難鳴,兼之身上有傷,只怕應付不來,所以一意陪他同坐,這是洪七公為人的俠義之處。

  黃藥師「哼」了一聲道:「兩位功夫高強,想來必能逢凶化吉,我黃藥師倒是多慮了。郭世兄你也去吧。」郭靖聽他認了自己為婿之後,本已稱做「靖兒」,這時忽又改口,望了他一眼,說道:「岳父……」黃藥師厲聲道:「你這狡詐貪得的小子,誰是你的岳父?今後再踏桃花島一步,休怪我黃藥師無情。」反手一掌,擊在一名啞僕的背心,喝道:「這就是你的榜樣!」

  那啞僕啞舌頭早被割去,只是喉間發出一聲低沉的嘶叫,身子直飛出去,他五臟已被黃藥師一掌震碎,飛墮海心,沒入波濤之中,霎時間無影無蹤,眾啞僕嚇得心驚膽戰,一齊跪下。

  桃花島上這些啞僕個個都是忘恩負義的奸惡之徒,黃藥師事先訪查確實,才將他們擒拿至島上,割啞刺聾,命他們服侍自己。他曾言道:「我黃藥師並非正人君子,江湖上號稱『東邪』,自然也不能與正人君子為伍,手下僕役,越是邪惡,越是稱我心意。」那啞僕雖然死有餘辜,但突然間無緣無故被他一掌打入海心,眾人心中都是暗嘆:「黃老邪確是邪得可以。」郭靖更是驚懼莫名,雙膝一曲,跪在地下。

  洪七公道:「他什麼事又不稱你的心啦?」黃藥師不答,厲聲問黃藥師道:「那九陰真經的下卷,是不是你交給周伯通的?」郭靖道:「有一張東西是我交給周大哥的,不過我不知道這就是經文,若是知道……」

  周伯通不明事情的輕重緩急,越是見旁人疾言厲色,越愛開開玩笑,不等郭靖說完,搶著道:「你怎麼不知道?你說親手從梅超風那裏搶來,幸虧黃藥師那老頭子不知道。你還說學通了經書之後,從此天下無敵。」郭靖大驚,顫聲道:「大哥,我……我幾時說過?」周伯通霎霎眼睛,正色道:「你當然說過。」

  郭靖將經文背得爛熟而不知那就是九陰真經,本就不易使人入信,這時經周伯通那樣一說,黃藥師盛怒之下,那裏想得到這是老頑童在開玩笑,只道周伯通一片童心,天真爛漫,不會替郭靖圓謊,信口將真情說了出來。他拱手向周伯通、洪七公、歐陽鋒一揖,說道:「請了!」牽著黃蓉的手,轉身便走。黃蓉待要和郭靖說幾句話,只叫得一聲:「靖哥哥……」已被父親牽著縱出數丈之外,剎時之間,沒入了林中。

  周伯通哈哈大笑,突覺胸口傷處一痛,忙忍住了笑,但終於還是笑出聲來,說道:「黃老邪又上了我的當,我說頑話騙他,這老兒卻當了真。」洪七公驚道:「那麼靖兒事先當真不知?」周伯通笑道:「他當然不知,他還說九陰真經邪氣呢,若是先知道了,怎肯跟著我學,兄弟,現下你牢牢記住,忘也忘不了,是麼?」說著又捧腹狂笑,一面忍痛,一面要笑,臉上神情甚是尷尬。

  洪七公跌足道:「唉,老頑童,這玩笑也開得的?我跟藥兄說去。」拔足奔向林邊,只見林內道路縱橫,不知黃藥師到了何處。眾啞僕見主人一走,早已盡數隨去。洪七公無人領路,只得廢然而返,忽然想起歐陽公子有桃花島的詳圖,忙道:「歐陽世兄,桃花島的圖譜請借我一觀。」歐陽公子搖頭道:「未得黃伯父允許,小姪不敢借予旁人。洪伯父莫怪。」

  洪七公「哼」了一聲,心中暗罵:「我真老糊塗了,怎麼向這小子借圖?他是巴不得黃老邪惱恨我這傻徒兒。」只見林中白衣閃動,一名啞僕領了歐陽鋒那三十二名白衣舞女出來。當先一名女子走到歐陽鋒面前,曲膝行禮道:「黃老爺叫我們跟老爺回去。」歐陽鋒眼睛向她們望也不望,擺擺手,命他們上船,向洪七公與周伯通道:「藥兄的船中,只怕真有什麼機關,兩位寬心,兄弟的船緊緊跟在後面,若有緩急,自當稍效微勞。」周伯通怒道:「誰要你討好?我就要試試黃老邪的船有什麼古怪,若是你跟在後面,無驚無險,那還有什麼味兒?」歐陽鋒笑道:「好,那麼咱們後會有期。」一拱手,逕自上船。

  郭靖望著黃蓉的去路,心中呆呆出神。周伯通笑道:「兄弟,咱們上怪船去,瞧瞧他一條死船,能把咱們三個活人奈何得了?」一手牽著洪七公,一手牽著郭靖,奔上那艘船,只見船中已有七八名船夫侍僕在那裏侍候,都是默不作聲。周伯通笑道:「那一日黃老邪邪氣發作,把他寶貝女兒的舌頭也割掉了,那我才佩服他真有本事。」郭靖聽了,不由得打個寒噤。周伯通哈哈大笑道:「你怕了麼?」向船夫做個手勢。眾船夫起錨揚帆,乘著南風駛出海去。

  洪七公道:「來,咱們瞧瞧這船上到底有什麼古怪。」三人從船頭巡到船尾,又從甲板一路看到艙底,仔仔細細的查了一遍,只見那艘船前前後後,油漆得晶光燦亮,艙中食水白米、酒肉蔬菜,備得甚是充足,卻無一件惹眼的異物。周伯通恨恨的道:「黃老邪騙人,說有古怪,卻沒古怪,好沒興頭。」

  洪七公心中疑惑,飛身躍上桅桿,將桅桿與帆布用力搖了幾搖,亦無異狀,放眼遠望,但見鷗鳥翻飛,波濤接天,他披襟當風,胸懷為之一爽。船上三張帆吃飽了風,直向北行,他回頭一望,只見歐陽鋒的坐船跟在約莫二里之後,船上白帆正中,繪著一條張口吐舌的雙頭怪蛇。

  洪七公躍下桅桿,向舵夫打個手勢,命他駛船偏向西北,再向船尾遙遙望去,只見歐陽鋒的船也轉了方向,仍是跟在後面。洪七公心中嘀咕:「他緊緊跟來幹麼?難道他真安著好心?老毒物可不是這樣的人。」他怕周伯通知道了亂發脾氣,也不和他說知,命舵夫轉向正東直駛。船上各帆齊側,只吃到一半風,駛得慢了,果然不到半盞茶時分,歐陽鋒的船也向東跟來。

  洪七公心道:「咱們在海裏鬥鬥法也好。」走回艙內,只見郭靖鬱鬱不樂,呆坐在那裏。洪七公道:「徒兒,我傳你一個叫化子討飯的法門,主人家不給,你在門口纏他三日三夜,瞧他給不給?」周伯通笑道:「若是主人家養有惡狗,你不走,他叫狗咬你,那怎麼辦?」洪七公笑道:「這樣為富不仁的人家,你晚上去大大偷他一筆,那也不傷陰騭。」周伯通向郭靖道:「兄弟,懂得你師父的話麼?那是叫你跟岳父纏到底,他若是不把女兒給你,反要打人,那你就在晚上偷他出來。」郭靖聽了,也不禁笑了出來。他見周伯通在船艙中走來走去,沒一刻安定,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問道:「大哥,現下你要到那裏去?」

  周伯通道:「那沒準兒,到處逛逛散散心。」郭靖道:「我求大哥一件事。」周伯通搖手道:「你要我回桃花島幫你偷婆娘,那可不幹。」郭靖臉上一紅,道:「不是這個,我想煩勞大哥到太湖邊上宜興的歸雲莊走一趟。」周伯通眼睛一翻道:「那幹什麼?」郭靖道:「歸雲莊的莊主陸乘風是一位豪傑,他原是我岳父的弟子,受了黑風雙煞之累,雙腿被我岳父打折了,不得復原。我見大哥的腿傷卻好得十足,是以想請大哥傳授他一點門道。」周伯通道:「這個容易。」

  郭靖甚喜,正要道謝,突然豁喇一聲,艙門開處,一名船夫闖了進來,只見他臉如土色,驚恐異常,指手劃腳,就是說不出話。三人知道必有變故,躍起身來,奔出船艙。

  且說黃蓉被父親拉進屋內,臨別時要和郭靖說一句話,也是不得其便,心中十分惱怒,回到自己房中,關上了門,輕輕啜泣。黃藥師盛怒之下,將郭靖趕走,這時知他已陷入死地,心中對女兒頗感歉意,想去對她安慰幾句,黃蓉不理不睬,儘不開門,到了晚飯時分,也不出來吃飯。黃藥師命僕人將飯送去,卻被她連菜帶碗,在地下摔得片片粉碎。

  黃蓉心想:「爹爹說得出做得出,靖哥哥若是再來桃花島,定會被他打死。我如偷出島去尋他,日後爹爹也必不肯饒我,留他孤零零一人在這島上,豈不寂寞難過?」她左思右想,柔腸百結。數月之前,黃藥師罵了她一場,她想也不想的就逃出島去,後來再與父親見面,見他鬢邊白髮驟增,數月之間,猶如老了十年,心中暗暗難過,發誓以後決不再令老父傷心,那知這時又遇上這等為難之事。

  她伏在床上哭了一場,心想:「若是媽媽在世,必能替我作主,那裏會讓我如此受苦。」想到母親,傷痛愈甚,開了房門,走到廳上,黃藥師在桃花島上的居屋,門戶有如虛設,大門日夜洞開。黃蓉輕輕走出門去,繁星在天,花香沉沉,心想:「靖哥哥這時早已在數十里之外了,不知何日再得重見。」嘆了一口氣,舉袖抹抹眼淚,走入花樹深處。

  她傍花拂葉,來到母親的墓前。佳木蘢蔥,異卉爛漫,那墓前四時鮮花常開,每本都是黃藥師精選的天下妙品,溶溶月色之下,各自分香吐艷。黃蓉將墓碑向左推了三下,又向右推了三下,然後用力向前一扳,那墓碑緩緩移開,露出一條石砌的地道。她走入地道,轉了三個彎,又開了機括,打開一道石門,進入墓中壙室,亮火摺把母親靈前的琉璃燈點著了。

  這時墓碑石門,都已自行閉上,她獨處地下斗室之中,望著父親手繪的亡母遺像,不禁思潮起伏,心想:「我從來沒見過媽,等我死了之後,是不是能見到她呢?她是不是還會像畫上那麼年青那麼美?她現在在那裏?是在天上,在地府,還是就在壙室之中?我永遠在這裏陪著媽媽算了。」

  壙室中的壁上案頭,擺滿了奇珍異寶,無一件不是美到極處,華貴之極的精品。黃藥師當年縱橫天下,不論是皇宮內院、巨宦富室,還是大盜山寨之中,只要有什麼出名的珍寶,他不是明搶硬索,就是暗偷潛盜,必當取到手中方罷。他武功既強,眼力又高,搜羅的珍物不計其數,這時都供在亡妻的壙室之中,陪伴著她。黃蓉見那些明珠美玉翡翠瑪瑙之屬被燈光一照,發出淡淡光芒,心想:「這些珍寶雖無知覺,卻是歷千百年不朽不壞。今日我在這裏看著它們,將來我的身子化為塵土,珍珠白玉卻仍舊好好的留在人間。世上之物,是不是愈有靈性,愈不長久?只因我媽媽絕世聰明,所以活到二十歲就亡故了麼?」

  她望著母親的畫像怔怔的出了一會神,吹熄燈火,走到氈帷之後母親的玉棺旁,撫摸了一陣,坐在地下,靠著玉棺,心中自憐自傷,似乎是倚偎在母親身上,過了一會,竟自沉沉睡去。

  睡夢之中,只覺已到了北京趙王府中,正在獨鬥群雄,卻在塞北道上與郭靖邂逅相遇,剛說了幾句話,忽爾見到了母親,自己要極力看她的面容,卻總是瞧不明白。忽然間,母親向天空飛去,自己在地下急追,只見母親漸飛漸高,心中十分惶急,突然父親的聲音竟響了起來,是在叫她母親的名字,這聲音愈來愈是明晰。

  黃蓉從睡夢中醒來,只聽見父親的聲音還在喃喃說話,雖然隔了一條氈帳,仍可以聽得清清楚楚。她定了一定神,才知道並非作夢,父親也來到了這壙室之中。她自小之時,父親就常抱著她來到母親靈前,絮絮述說父女倆的生活瑣事,近年來雖較少來,但黃蓉聽到父親的聲音,卻也不以為怪。她正與父親賭氣,不肯出去叫他,要等父親走了方才出去。卻聽父親說道:「我向你許過願!要把九陰真經找來,焚燒給你瞧瞧,當年你苦思不得的經文,到底是寫著些什麼。十五年來始終未能如願,到今日,這才成就了這番心願。」

  黃蓉心中大奇:「爹爹從何處得了九陰真經?」只聽他又道:「我卻不是故意要殺你女婿,這是他們自行要坐那艘船的。」黃蓉猛吃一驚:「媽媽的女婿,難道是說靖哥哥?坐了那船便怎樣?」當下豎耳細聽,黃藥師卻反來覆去述說妻子逝世之後,自己怎樣的孤寂難受。

  黃蓉聽父親如此吐露真情,不禁為之惻然,心想:「靖哥哥和我都還是十多歲的孩子,將來何患無重見之日?我總是不離開爹爹的了。」正想到此處,卻聽父親說道:「那老頑童把真經的上下卷都用掌力毀了,當時我只道許給你的心願再無法得償之日,那知鬼使神差,他堅要乘坐我造和你相會的花船……」黃蓉心想:「每次我要到那花船上去玩,爹爹總是厲色不許,怎麼是他造來和媽媽相會的?」

  原來黃藥師為人雖然怪僻,但對妻子卻情深義重,兼之愛妻為他而死,當時一意要以死相殉。他自知武功深湛,上吊服毒,一時都不能即死,於是到陸地上去捕拿造船巧匠,打造了這艘花船。這船的龍骨,和平常的船隻一般無異,但船底的木板,卻並非用鐵釘釘結,而是用生膠繩索膠纏在一起,泊在港中之時,固是一艘極為華麗的花船,但如駛入大海,巨浪一打,支持不到半日,必致沉沒。黃藥師本擬將妻子遺體放入船中,自己駕船出海,兩人一起葬身於萬仞碧波之中,但每次要出海時,總是既不忍將一個玉雪可愛的女兒攜之同行,又不忍將她拋下不顧,終於造了墓道,先將妻子的棺木厝下。這艘船卻是每年油漆,歷時常新。

  黃蓉不明其中原由,所以聽了父親的話,茫然不解,只聽他又道:「那老頑童把九陰真經背得滾瓜爛熟,姓郭的小子也背得一絲不錯,我將這兩人送了性命,正如焚燒兩部活的真經一般,你在天之靈,想來也可以心安了。只是老叫化無端端的陪死,未免太冤。我在一日之中,為了你而殺死三個天下的一流高手,償了當日許你之願,他日重逢,你必會說你丈夫言出必踐了,哈哈!」

  黃蓉只聽得毛骨悚然,一股涼意從心底直冒上來。她雖不明端的,但確信那艘花船之中,必定安排著極奇妙極毒辣的機關,她素知父親之能,只怕郭靖等三人這時都已遭了毒手,當下又驚又痛,立即就要搶出去懇求父親,搭救三人性命,只是嚇得腳都軟了,一時不能舉步口中也叫不出聲來,只聽得父親哈哈長笑,走出了墓道。

  黃蓉定了定神,心中再無別念:「我要去救靖哥哥,若是救他不得,我就陪他死了。」她知父親對妻子愛到發癡,求他必然無用,當下奔出墓道,直至海邊,跳上小船,拍醒船中啞船夫,命他立時揚帆出海。忽聽得馬蹄聲響,一乘馬急馳而來,同時黃藥師的玉簫之聲,也已隱隱響起。

  黃蓉向岸上一望,只見郭靖那匹小紅馬正在月光下來回奔馳,想是牠局處島上,不得施展駿足,所以夜中出來馳驅。黃蓉斗然想起:「這茫茫大海之中,那裏找靖哥哥去?小紅馬縱然神駿,一離陸地,卻是全然無能為力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