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面面相覷,盡皆愕然。沙通天與梁子翁雖被人逼了出來,但黑暗之中,也只依稀辨出水簾之後是一男一女,男的使掌,女的則使一根竹杖。這時只聽得靈智上人大聲吼叫,似乎吃到了苦頭。完顏烈皺眉道:「這位上人好沒分曉,叫得驚天動地,皇宮中警衛俱至,咱們還盜什麼書?」
說話甫畢,眾人眼前紅光一閃,只見靈智上人身上那件大紅袈裟,順著瀑布流到了荷花池中,又聽得「噹」的一聲響,他用作兵器的兩塊飛鈸也從水簾中被人擲了出來。彭連虎怕飛鈸落地作聲,驚動宮衛,急忙伸手抄住。但聽瀑布聲中,夾著一片無人能懂的藏語咒罵聲,一個肥大身軀衝水飛出。但靈智上人與侯通海功夫究竟不同,一落地穩穩站住,罵道:「是咱們在船上遇到的小子和丫頭。」
原來郭靖與黃蓉在假山之後聽到完顏烈命人到洞內盜書,心想這部武穆遺書若是被他盜去,金兵當即能用岳武穆的遺法來攻打宋人,這件事非同小可,明知歐陽鋒在此,決然敵他不過,但若不挺身而出,豈忍令天下蒼生遭劫?黃蓉本想籌個妙策將眾人驚走,但郭靖見事態已急,不容稍有躊躇,當下牽了黃蓉的手,從假山背面溜入瀑布之後。那瀑布與山石相擊,水聲隆隆,是以眾人均未發覺。
兩人奮力將沙通天等打退,心中都是又驚又喜,真想不到真經中的「易筋鍛骨篇」有這等神效。黃蓉的打狗棒法更是妙用無窮,變化奇幻,只纏得沙通天、靈智上人手忙腳亂,不知所措,郭靖乘虛而入,手上勁力一發,都將他們逼了出去。
兩人知道沙通天等一敗,歐陽鋒立時就會出手,他若使出殺招,兩人今日性命難保。黃蓉道:「靖哥哥,咱們快出去大叫大嚷,大隊宮衛趕來,他們就動不了手。」郭靖道:「不錯,你出去叫喊,我在這裏守著。」黃蓉道:「千萬不可與老毒物硬拚。」郭靖道:「是了,快去,快去。」
黃蓉正要從瀑布後面鑽出,忽聽得「閣」的一聲叫喊,一股力道從瀑布外橫衝直撞的打了進來。兩人那敢抵擋,分身向左右各自一躍,只聽得「騰」的一下巨響,瀑布被歐陽鋒的蛤蟆功激得向內橫飛,打在鐵門之上,水花四濺,聲勢驚人。
黃蓉急急斜身躍開,後心卻已受到他蛤蟆功力道的撞擊,雖然並未對正受著,但也已感呼吸急促,眼花頭暈,她微一凝神,猛地竄出,大聲叫道:「拿刺客啊!拿刺客啊!」一面高聲叫喊,一面向前飛奔。
彭連虎罵道:「先打死這丫頭再說。」展開輕身功夫,隨後趕來。
她這麼一叫,翠寒堂四周的衛護立時驚覺,只聽得四下裏都是傳令吆喝之聲。黃蓉躍上屋頂,揀起屋瓦,乓乒乓乓的擾亂。彭連虎與梁子翁兩面包抄,向她逼了過來。
完顏烈甚是鎮定,向一個身黑衣,面蒙黑帕的人道:「康兒,你隨歐陽先生進去取書。」原來這人正是楊康,這時歐陽鋒已進了水簾,蹲在地下,又是「閣」的一聲大叫,運勁一推,洞口的兩扇鐵門向內飛了進去。
他正要舉步入內,眼角一閃,忽見一條人影從旁撲來,人未到,掌先至,竟然用的是一招「飛龍在天」。歐陽鋒心念一動:「那經上的怪文尚要這小子解說,今日正好擒他回去。」眼見郭靖凌空撲下,身子一側,避開他這一擊,倏地長手,抓向他的後心。
郭靖這時已把性命置之度外,心想無論如何要守住洞門,不讓敵人入內,只要挨得片刻,宮衛大至,這群奸人非逃走不可,見歐陽鋒不使殺手,卻來擒拿,心中微覺詫異,左手一格,右手以一招空明拳法拍向敵人肩頭。
這一格一拍,既使了雙手互搏之術,又用了空明拳法,勁力雖然遠不如降龍十八掌之大,但掌影飄忽,來勢令敵人大感意外。歐陽鋒叫聲:「好!」沉肩回手,來拿他的右臂。
原來歐陽鋒在那荒島之上,起始修練郭靖所書的經文,越練越不對勁。他那裏得知這經文已被改得顛三倒四,不知所云,只道經義精深,一時不能索解。後來聽洪七公在木筏上嘰哩咕嚕的大唸怪文,更以為這是修習真經的關鍵。他每與郭靖交一次手,就見他功夫進一層,心中總是又驚又喜:驚的是這小子如此進境,實是令人可畏,喜的是真經已到了自己手中,以自己根底之厚,他日更是不可限量。上次在木筏上比武是以一敵二,性命相撲,這次穩佔上風,卻可從容推究,以為自己修習經文之助,當下與他一招一式的拆解起來。
這時翠寒堂四周,燈籠火把已照得白晝相似,宮監衛護,一批批的湧來。完顏烈見歐陽鋒與楊康進了水簾之後,久久不出,而宮中衛士雲集,眼見大事要敗,幸好眾衛護都仰頭瞧著屋頂上黃蓉與彭連虎、梁子翁追奔相鬥,未曾知悉水簾之後更有驚人大事,但片刻之間,必然有人趕到此處,只急得連連搓手頓足,不住口的叫道:「快,快。」
靈智上人道:「王爺莫慌,小僧再進去。」搖動左掌擋在身前,又鑽進了水簾。這時火光照過瀑布,只見歐陽鋒正與郭靖在洞口拆招換式,楊康數次要想搶進洞去,卻總是不得其便。靈智上人只看了數招,心中大不耐煩,暗想眼下情勢何等緊急,這歐陽鋒卻在這裏慢條斯理的與人練武,大叫一聲:「歐陽先生,我來助你!」
歐陽鋒喝道:「給我走得遠遠的。」靈智上人心想:「這個當口,你還逞什麼英雄好漢,擺什麼大宗師的架子?」一矮身搶向郭靖左側,一個大手印,就往郭靖太陽穴拍去。歐陽鋒大怒,身子往前一探,一把又已抓住他的後頸肥肉,向外直甩出去。原來靈智上人大手印的功夫確實厲害,兼之掌上有毒,歐陽鋒見多識廣,當日在船上與他一照面立即知道。練大手印功夫的人,全副精神都凝聚在一雙手掌之上,後路必然空虛,是以歐陽鋒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是抓住他後頸。英雄所見略同,那日周伯通與黃藥師用的也都是這個手法。
這時靈智上人又被他一把抓住,心中怒極,最惡毒的話都罵了出來,只可惜一來他罵的是藏語,歐陽鋒本就不懂;二來他開口剛罵得半句,一股激流從他嘴裏直灌進去,登時叫他將罵聲和水吞服。原來這次他被擲出時臉孔朝天,瀑布沖下,灌滿了他一嘴水。
完顏烈見靈智上人騰雲駕霧般直摔出來,噹啷啷,忽喇喇幾聲響喨,將翠寒堂前的花盆壓碎了一大片,暗叫不妙,又見宮中衛士紛紛趕來,一撩袍角,也衝進了瀑布之內。他身上雖有武功,究不甚高,被瀑布一衝,腳下一滑,向前直跌進去。楊康見到,急忙搶上扶住。完顏烈微一凝神,看清楚了周圍形勢,叫道:「歐陽先生,你能把這小子趕開麼?」
單祇這句話,就顯出完顏烈確是一代梟雄。他知不論向歐陽鋒懇求或是呼喝,對方都未必理會,這樣輕描淡寫的問一句,他卻非出全力將郭靖趕開不可,正所謂「遣將不如激將」,果然歐陽鋒一聽,答道:「那有什麼不能?」蹲下身來,「閣」的一聲大叫,以蛤蟆功之勁,雙掌齊出,猛力向前推了出去。
這一推是他畢生功力之所聚,縱令洪七公、黃藥師在此,也不能正面與他這一推硬打硬拼,郭靖卻如何抵擋得了?
歐陽鋒適才與他拆招,逼他將空明拳一招招的使將出來,只見招數精微,變化奇妙,不得由心中暗暗稱賞,滿心要引他將這套拳使完,完顏烈卻闖了進來,一語叫歐陽鋒不得不立逞全力。但他尚有用郭靖之處,倒也不想在此時傷他,只求叫他知道厲害,自行退開便是。豈知郭靖滿腔忠義之心,決意保住這部武穆遺書,知道只要自己閃身一避,此際洞門大開,這書必定落入敵人手中。外面衛士雖多,那裏攔得住歐陽鋒這等人?
眼見這一推來勢兇狠,擋既不能,避又不可,當下雙足一點,躍高四尺,躲開了這一推,落下時卻仍擋在洞口。歐陽鋒叫聲:「好!」雙掌向裏一收。他推出之力既有數百斤,收回來時同樣有數百斤。郭靖突覺背後勁風襲來,心知不妙,回手一招「神龍擺尾」向後揮去。
這一下是以硬接硬,剎時之間,兩下裏竟然併住不動。高手比武,此種情勢最為兇險,這是判強弱、決生死的比拚,有一方只要功力稍遜,非死即傷。郭靖明知危險,但被歐陽鋒逼到了這個地步,不出這一招也是無法解救。完顏烈見兩人本是忽縱忽竄,大起大落的搏擊,突然間變作兩具僵屍相似,連手指也不動一動,氣也不喘一口,不禁大感詫異。
稍過半刻,郭靖已是全身大汗淋漓。歐陽鋒知道再拼下去,對方必受重傷,有心要讓他半招,當下勁力微收,那知胸口突然一緊,對方的掌力直逼過來,若不是他功力深厚,這一下已被擊倒。歐陽鋒吃了一驚,想不到他小小年紀,掌力已如此厲害,立時吸一口氣,運勁反擊,當即將來力擋了回去。若是他勁力再發,已可將郭靖推倒,只是此時雙方掌力均極強勁,猶如兩隻鐵胎強弓,均已引滿待發,欲分勝負,非使郭靖身負重創不可,心想只有再耗一陣,待他勁力衰退,那時就可手到擒來。
片刻之間,兩人勁力已現一消一長,但完顏烈與楊康站著旁觀,卻不知這局面要到何時方有變化,不禁焦急異常。其實兩人相持,也只一瞬間之事,只因水簾外火光愈盛,喧聲越響,在完顏烈、楊康心中,卻似不知已過了多少時刻,只聽得忽喇一響,瀑布中衝進來兩名衛士。
楊康向前一撲,嗒嗒兩聲,一手一個,雙手插入了每名衛士的頂心之中,他竟施出「九陰白骨爪」手法,將兩名衛士抓斃,只覺一股血腥氣衝向鼻端,殺心大盛,從靴筒中拔出匕首,猱身而上,一刀向郭靖腰間刺去。
郭靖正在全力施為,抵禦歐陽鋒的掌力,那有餘暇閃避這刺來的一刀?他知只要身子稍一動彈,勁力微鬆,立時就斃於西毒的蛤蟆功之下,因此上明明覺得尖利的刃鋒刺到身上,仍是置之不理,突覺腰間劇痛,呼吸登時閉住,不由自主的一拳擊下,打在楊康手腕之上。
此時兩人武功相差已遠,郭靖這一拳下來,只擊得楊康骨痛欲裂,急忙縮手,那匕首已有一半刃鋒插在郭靖腰裏。就在此時,郭靖後心也已受到蛤蟆功之力,哼也哼不出一聲,俯身跌倒。
歐陽鋒見畢竟傷了他,叫聲:「可惜!」心想這小子已然活不了,不必理他,還是搶武穆遺書要緊,一轉身跨進洞內,完顏烈與楊康跟了進去。
此時宮中衛士紛紛湧進,歐陽鋒卻不回身,反手抓住一個,隨手擲了出去,他眼睛瞧也不瞧,背著身子邊抓邊擲,竟沒有一個衛士能進得了洞。
楊康晃亮火摺,察看洞中情狀,只見地下塵土堆積,顯是長時無人來到,正中孤零零的擺著一張石几,几上是一隻兩尺見方的石盒,盒口貼了封條,此外再無別物。
楊康將火摺湊近一看,封條上的字跡因年深日久,已不可辨。完顏烈叫道:「那就在此盒之中。」楊康大喜,伸手要去捧起,歐陽鋒左臂在他肩頭微微一掠,楊康站立不穩,踉踉蹌蹌的跌開幾步,一愕之下,只見歐陽鋒已將那石盒挾在脅下。完顏烈叫道:「大功告成,咱們退吧!」
當下歐陽鋒在前開路,一聲胡哨,三人一齊退了出去。楊康見郭靖滿身鮮血,一動不動的與幾名衛士倒在洞口,心中微感歉疚,低聲道:「你就不識好歹,愛管閒事,這可怪我不得。」想起自己的匕首還留在他身上,俯身正要去拔,水簾外一個人影竄了進來,叫道:「靖哥哥,你在那裏?」
楊康識得是黃蓉聲音,心中一驚,顧不得去拔匕首,躍過郭靖身子,急急鑽出水簾,隨著歐陽鋒等去了。
原來黃蓉東奔西竄,與彭連虎、梁子翁兩人在屋頂大捉迷藏。不久宮衛雲集,彭、梁二人身在禁宮,究竟心驚,不敢再行追她,與沙通天等退到瀑布之旁,只等完顏烈出來。眾人在洞口殺了幾名衛護,歐陽鋒已得手出洞。
黃蓉掛念郭靖,鑽進水簾,叫了幾聲卻不聽見答應,心中慌了起來,亮火摺一照,只見他渾身是血,正伏在自己腳邊。這一下嚇得她六神無主,手一顫,那火摺落在地下熄了。只聽得洞外眾衛護高聲吶喊,直嚷捉拿刺客,原來十多名衛護被歐陽鋒擲得頸斷骨折,無人再敢進來動手。
黃蓉俯身抱起郭靖,摸摸他手上溫暖,略略放心,叫了他幾聲,卻仍是不應,當下將他負在背上,從瀑布邊上悄悄溜出,躲到了假山之後。此時翠寒堂一帶,燈籠火把照耀已如白晝,別處殿中的衛護得到訊息,也都紛紛趕到。黃蓉身法雖快,卻逃不過人多眼雜,早有數人發見,高聲叫喊,追了過來。
她心中暗罵:「你們這批膿包,不追奸徒,卻追好人。」咬咬牙拔足飛奔。幾名武功較高的衛護追得近了,她發出一把金針,只聽得後面「啊喲」連聲,倒了數人。餘人不敢逼近,眼睜睜的瞧她躍出宮牆,逃得不知去向。
眾人這麼一鬧,宮中上下驚惶,黑夜之中也不知是皇族圖謀篡位,還是臣民反叛作亂。宮衛、御林軍、禁軍無不驚起,只是統軍將領沒一人知道亂從何來,空自擾了一夜,直到天明,這才鐵騎齊出,九城大搜。這時不但完顏烈等早已出城,而黃蓉也已背負郭靖,到了上一日住宿過的小村之中。
原來黃蓉出宮之後,慌不擇路,亂奔了一陣,見無人追來,才放慢腳步,躲入一條小巷,一探郭靖鼻息,幸喜尚有呼吸,只是火摺已在宮中失落,暗中也瞧不出他身上何處受傷。她知一到天明,這樣血淋淋的一個人在城中必然難以安身,當下連夜翻出城牆,趕到傻姑店中。
饒是黃蓉一身武功,但背負郭靖奔馳了大半夜,心中又是擔驚吃慌,待得推開傻姑那客店的門坐定,祇覺氣喘難當,全身似欲虛脫。她坐下微微定了定神,不待喘過氣來,即自掙扎著過去點燃一根松柴,往郭靖臉上一照,這一下嚇得她比在宮中之時更是厲害。
但見他雙眼緊閉,臉如白紙,端的是生死難料。黃蓉曾見他受過數次傷。但從未有如這次險惡,只覺得自己一顆心似乎要從口腔中跳了出來,執著松柴呆呆站著,忽然一隻手從旁伸過將松柴接去。黃蓉緩緩轉過頭去,原來是傻姑聽到聲息,起身出來。
傻姑見郭靖如此,也感驚惶,自到廚下去端了一缽清水。黃蓉取出手帕,浸濕了水,給他擦去了臉上血漬,只覺他氣息更加微弱,正想檢視他身上何處受傷,火光下忽見他腰間金光閃閃,卻是個匕首的刀柄,一低頭,只見一把匕首端端正正的插在他左腰之中。
黃蓉的驚慌到此已至極處,心中反而較先寧定,輕輕撕開他腰間中衣,露出肌膚,只見血漬凝在匕首兩旁,刃鋒深入肉裏約有三寸。她心想,如將匕首拔出,只怕當場就送了他的性命,但若遷延不拔,時間一長,更是難以挽救,咬一咬牙,伸手握住匕首之柄,欲待要拔,忽然心中一慌,不由自主的又將手縮回。
接連數次,總是下不了決心,傻姑看得老大不耐煩,見黃蓉第四次重又縮回,突然伸手出去,一把抓住刀柄,猛力拔了出來。郭靖與黃蓉齊聲大叫,傻姑卻似做了一件好玩之事,哈哈大笑。黃蓉只見他傷口中鮮血如泉水般往外噴湧,傻姑卻尚在獃笑,心中又驚又怒,反手用力一掌,將傻姑打了個筋斗,隨即俯身用力將手帕按住傷口。
傻姑一交摔倒,松柴熄滅,堂中登時一片黑暗。傻姑大怒,搶上去猛踢一腳,黃蓉也不閃避,這一腳正好踢在她的腿上。傻姑怕黃蓉起身打她,踢了一腳後立即逃開,過了一會,卻聽黃蓉在輕輕哭泣,心中大感奇怪,忙又去點燃了一根松柴,問道:「我踢痛了你麼?」
匕首拔出時一陣劇痛將郭靖從昏迷中痛醒過來,火光下見黃蓉跪在自己身旁,忙問:「岳爺爺的書給奸賊們盜去了嗎?」黃蓉聽他說話,心中大喜,又見他念念不忘於這件事,心想這時不可再增他的煩憂,說道:「你放心,奸賊們得不了手的……」欲待問他傷勢,只感手上熱熱的全是鮮血。郭靖低聲道:「蓉兒,你幹麼哭了?」黃蓉悽然一笑,道:「我沒哭。」
傻姑忽然插口道:「她剛才哭了的,還賴呢,不羞?你瞧,她臉上還有眼淚。」郭靖道:「蓉兒,你放心,九陰真經中載得有療傷之法,我不會死的。」
一聞此言,黃蓉登時如在黑夜中見到一盞明燈,點漆般的雙眼為之一亮,喜悅之情,莫可名狀,要想細問詳情,卻又怕耗了他的精神,一轉身拉住傻姑的手,笑問:「姊姊,剛才我打痛你了嗎?」傻姑心中,卻還在記得她哭了沒有之事,說道:「我見到你哭過的,你賴不掉。」黃蓉微笑道:「好吧,算我哭過就是。你沒哭,你很好。」傻姑聽她稱讚自己,大為高興。
郭靖緩緩運氣,劇痛稍減,低聲道:「你在我精促穴與笑腰穴上用金針刺幾下。」黃蓉道:「是啊,我真胡塗。」取出一枚金針,在他左腰傷口上下這兩個穴道上各刺三下,這是既緩血流、又減痛楚之法。郭靖道:「蓉兒,我腰中這一刀雖然刺得不淺,卻不要緊。難當的是中了老毒物的蛤蟆功,幸好他未用全力,看來還可有救,只是須得你辛苦七日七晚。」黃蓉嘆道:「就是為你辛苦七十年,你知道我也是樂意的。」郭靖心中一甜,登感一陣暈眩,過了一會,心神才又寧定,道:「祇可惜師父受傷之後,我相隔數日才見到他,錯過了療治之機,否則縱然蛇毒厲害,難以全愈,但也不致如今這般一籌莫展。」
黃蓉道:「你莫想這想那了,快說治你自己的法兒,好教人家放心。」郭靖道:「先得找一處清靜的地方,咱倆依著真經上的法門,同時運氣用功。兩人各出一掌相抵,以你的功力,助我治傷。難就難在七日七夜之間,兩人手掌不可須臾離開,你我氣息相通,雖可說話,但決不可與第三人說一句話,更不可起立行走半步。若是有人前來打擾,那可……」
黃蓉知道這種療傷之法,與許多打坐修練的功夫相同,在功行圓滿之前,只要有一時片刻因受到外來侵襲或內心魔障的干撓,一個把持不定,走火入魔,不但全功盡棄,而且小則重傷,大則喪身。一般武學之士練功時,必有武功高強的師父在旁護持,以免出岔。她想:「現下治傷既要我來助他,要靠這傻姑抵禦外來侵擾自然是萬萬不能,只怕她自己反來滋擾不休。清掙之處固然一時難找,就算周大哥回來,他這人也決然難以定心給咱們守七日七夜,這便如何是好?」
她暗自沉吟,籌思方策,忽然見到那個碗櫥,心念一動:「有了,咱們就躲在這祕室裏治傷。當日梅超風練功時無人護持,她不是鑽在地洞之中麼?」
這時天已微明,傻姑到廚下去煮粥給兩人吃。黃蓉道:「靖哥哥,你養一會兒神,我去買些吃的,咱們馬上就練。」心想眼下天時炎熱,飯菜之類若放七日七夜,必然腐臭,當下到村中去買了兩擔西瓜。那賣瓜的村民將瓜挑到店內,收了錢出去時,說道:「我們牛家村的西瓜又甜又脆,姑娘你一嚐就知道。」
黃蓉聽了「牛家村」三字,心中一凜,暗道:「原來此處就是牛家村,這是靖哥哥的故居啊。」她怕郭靖聽見,觸動心事,當下敷衍幾句,將那村民送走,到內堂去看時,見郭靖已沉沉睡去,腰間傷口也已不再流血。
她打開碗櫥,旋轉鐵碗,開了密門,將兩擔西瓜一個個的搬了進去,叮囑傻姑萬萬不可對人說他們住在裏面,不論有天大的事,也不得在外招呼叫喚,傻姑雖然不懂她的用意,但見她神色鄭重,話又說得明白,當下點頭答應,道:「你們既要躲在裏面吃西瓜,吃完了西瓜才出來。傻姑不說。」黃蓉喜道:「是啊,傻姑不說,傻姑是好姑娘。傻姑說了,傻姑就是壞姑娘。」傻姑連聲道:「傻姑不說,傻姑是好姑娘。」
黃蓉餵郭靖喝了一大碗粥,自己也吃了一碗,於是扶他進了祕室,當從內關上櫥門時,只見傻姑純樸的臉向她一笑,說道:「傻姑不說。」黃蓉心念忽動:「這姑娘如此獃呆,只怕逢人便道:『他們躲在櫥裏吃西瓜,傻姑不說。』只有殺了她,方無後患。」
她自小受父親薰陶,什麼仁義道德,全不當作一回事,正邪是非,毫不放在心上,雖想傻姑必與曲靈風有什麼淵源,但想到與郭靖性命有關,再有十個傻姑也得殺了,拿起從郭靖腰間拔出的匕首,要想跨出櫥去動手,忽然見到郭靖的眼光中露出懷疑的神色,想是自己臉上的殺氣被他瞧了出來,心想:「我殺傻姑不要緊,靖哥哥好了之後,只怕要跟我吵鬧一場。」又想:「跟我吵鬧倒也罷了,說不定他終身不提這回事,心中卻老是記恨。罷罷罷,咱們冒這個大險就是。」
當下關上櫥門,在室中四下細細察看一遍。那小室西角開了個一尺見方的天窗,光亮透入,日間勉強可見到室中情狀,天窗旁通風的氣孔卻已被塵土閉塞,她提起匕首,將氣孔穿通。郭靖倚在壁上,微笑道:「在這裏養傷真是再好也沒有。陪著這兩個死人,你不害怕嗎?」
黃蓉心中其實確有些怕,但強作毫不在乎,笑道:「一個是我師哥,他決不能害我,另一個是飯桶將官,活的我尚不怕,死鬼更加嚇唬不了人。」她一面說笑,一面將兩具骸骨踢到小室北邊角落裏,在地下鋪上原來墊西瓜用的稻草,再將幾十個西瓜團團佈在周圍,以便一伸手就可拿到,問道:「這樣好不好?」
郭靖道:「好,咱們就來練吧。」黃蓉扶著他慢慢坐在稻草之上,自己盤膝坐在他的左側,一抬頭,只見面前壁上有個錢眼般的小孔,俯眼上去一張,不禁大喜,原來牆壁裏嵌著一面小鏡,外面堂上的事物,一件都映在這小鏡之中,看來當年建造這祕室的人心思甚是周密,自己在此躲避敵人,卻可在鏡中監視外面之人。
這時只見傻姑坐在地下剝蠶豆,嘴巴一張一合,不知在說些什麼。黃蓉湊耳到小孔之上,聽得清清楚楚,原來她是在唱哄小孩兒睡覺的兒歌,什麼「搖搖搖,搖到外婆橋,外婆叫我好寶寶……」黃蓉先是覺得好笑,但聽了一陣,只覺她歌聲之中,情致纏綿,愛憐橫溢,不覺癡了,尋思:「難道這是她媽媽當日唱給她聽的麼?……我媽媽若不死,也會這樣唱著哄我。」
郭靖道:「蓉兒,你在想什麼……我的傷不打緊,你別難過。」黃蓉伸手擦了擦眼睛,笑道:「你快教我練功治傷的法兒。」於是郭靖將九陰真經中的「療傷篇」緩緩背了一遍。武術中有言道:「未學打人,先學挨打。」初練粗淺功夫,即須由師傅傳授怎生挨打而不受重傷,到了武功精深之時,就得研習護身保命、解穴救傷、接骨療毒種種法門。須知強中更有強中手,任你武功蓋世,也難保沒失手的日子。這九陰真經中的「療傷篇」,講的就是受高手以氣功擊傷之後,自己如何以氣功返本歸元。
黃蓉聽了一遍,早已全部記住,經文中有三四處不甚了了,兩人共同推究參詳,一個對全真派內功素有根底,一個生來聰敏過人,稍加談論,也即通曉。當下黃蓉伸出右掌,與郭靖左掌掌心相低,各自用功,練了起來。
每練兩個時辰,休息片刻,黃蓉左手持刀,剖一個西瓜與郭靖分食,兩人手掌卻不能分開。練到未牌時分,郭靖漸覺壓在胸口的悶塞微有鬆動,從黃蓉掌心中傳過來的熱氣緩緩散入自己周身百骸,腰間疼痛竟也稍減,心想這真經確是靈異無比,這時不敢絲毫怠懈,繼續用功。
到第三次休息時,天窗中射進來的日光已漸黯淡,時近黃昏,不但郭靖胸口舒暢得多,連黃蓉也大感神清氣爽。兩人閒談了幾句,正待起始練功,忽聽得一陣急促奔跑之聲,來到店前,戛然而止,接著幾個人走入店堂,一個粗野的聲音喝道:「快拿飯菜來,爺們餓死啦!」郭靖與黃蓉面面相覷,聽這聲卻是三頭蛟侯通海。
黃蓉忙湊眼到小孔中一張,真乃不是冤家不聚頭,小鏡中赫然是完顏烈、歐陽鋒、楊康、彭連虎等人。這時傻姑不知到那裏玩去了,侯通海雖把桌子打得震天價響,卻是半天沒人出來理會,梁子翁與彭連虎在店中到處瞧了一遍,出來皺眉說道:「這裏沒人住的。」侯通海自告奮勇,到村中去購買酒飯。
彭連虎笑道:「這些御林軍、禁軍固然膿包沒用,可是到處鑽來鑽去,陰魂不散,累得咱們一天沒好好吃飯,王爺您是北人,卻知道這裏有個荒僻的村子,真是能者無所不能。」完顏烈聽他奉承,臉上卻無得意之色,輕輕嘆息一聲道:「十九年之前,我曾來過這裏的。」
眾人見他臉上有傷感之色,都微微有些奇怪,卻不知他心中正在想著十九年前在此村中包惜弱救他性命之事,說話之間,侯通海已向村民買些了酒飯回來。彭連虎給眾人斟了酒,向完顏烈道:「王爺今日得獲兵法奇書,行見大金國武威振於天下,咱們大夥向王爺恭賀。」說著舉起酒碗,一飲而盡。
他話聲甚是響喨,郭靖雖隔了一道牆,仍是聽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大吃一驚:「如此說來,岳爺爺的書還是給他得去了。」心中一急,胸口之氣忽爾逆轉。黃蓉掌心中只感一震,知他聽到噩耗,牽動了丹田之氣,一個把持不好,立時有性命之憂,急忙將嘴湊在他的耳邊,悄聲道:「你身子要緊。他能將書盜去,難道咱們就不能盜回來麼?只要你二師父妙手書生出馬,十部書也盜回來啦。」
郭靖一想不錯,忙閉目鎮懾心神,不再聽隔牆之言。黃蓉又湊眼到小孔上去,見完顏烈正舉碗飲酒,飲乾後歡然說道:「這全仗各位出力襄助。歐陽先生更居首功,若不是他將那姓郭的小子趕開,咱們還得多費手腳。」歐陽鋒乾笑了幾聲,響若破鈸。郭靖聽了,心頭又是一震。黃蓉暗道:「謝天謝地,這老毒物不要在這裏彈箏,否則靖哥哥性命難保。」
只聽歐陽鋒道:「此處甚是荒僻,宋兵定然搜尋不到。那岳飛的遺書到底是個什麼樣兒,大夥兒都來見識見識。」說著從懷中取出那隻石盒,放在桌上。他是要瞧一瞧這部武穆遺書的內文,若是載得有精妙的武功法門,那他不客氣就要據為己有,倘若書中只是行軍打仗的兵法韜略,自己無用,樂得做個人情,讓完顏烈取去。
一時之間,眾人目光都集於那石盒之上。黃蓉心道:「怎生想個法兒將那書毀了,也勝似落入這批奸賊之手。」只聽完顏烈道:「小王參詳岳飛留下那封啞謎般的文書,又推究趙官兒皇宮內歷代營造修建的史錄,知道這部遺書必是藏在翠寒堂東十五步的一隻石盒之內,今日瞧來,這推斷僥倖沒錯。宋朝也真無人,沒一人知曉深宮之中藏著這樣的寶物。咱們昨晚這一番大鬧,只怕無人得知所為何來呢。」言下甚是得意,眾人又乘勢稱頌一番。
完顏烈撚鬚笑道:「康兒,你將石盒打開吧。」楊康應聲上前,揭去封條,掀開盒蓋,眾人目光一齊射入盒內,無不驚訝異常,做聲不得,原來盒內空空如也,那裏有什麼兵書,連白紙也沒一張。黃蓉雖瞧不見盒中情狀,但見了眾人臉上模樣,已知盒中無物,也是大出意料之外。
完顏烈甚是沮喪,扶桌坐下,伸手支頤,苦苦思索,心思:「我千推算,萬推算,那岳飛的遺書非在這盒中不可,怎麼會忽然沒了影兒?」突然心念一動,臉露喜色,搶起石盒,走到天井中,猛力往石板上一摔。
只聽得砰的一聲響,那石盒已碎成數塊,黃蓉是何等聰明之人,一聽碎石之聲,立時想到:「啊,那石盒有夾層。」急著要想瞧瞧那遺書是否在夾層之中,苦於不能出去,但過不片刻,完顏烈已從天井中廢然回來,道:「我只道石盒另有夾層,豈知卻又沒有。」
眾人紛紛議論,胡思亂想,黃蓉聽各人怪論連篇,也不禁暗暗好笑,當即告知郭靖。他聽說武穆遺書未被盜到,心中大慰。黃蓉道:「看來這些奸賊不會死心,必定再度入宮。」心想師父尚在宮中,只怕受到牽累,雖有周伯通保護,但老頑童瘋瘋癲癲,擔當不了正事,不禁頗為擔心,果然聽得歐陽鋒道:「那也沒什麼大不了,咱們今晚再到宮中搜尋便是。」
完顏烈道:「今晚是去不得了,昨晚咱們這樣一鬧,宮中必然嚴加防範。」歐陽鋒道:「防範定然是防範的,可是那有什麼緊?王爺與世子今晚卻不要去,與舍姪在此處休息便是。」完顏烈拱手道:「那又要先生辛苦,小王靜候好音。」眾人當即在堂上鋪下稻草躺下養神。睡了半個時辰,歐陽鋒領了眾人又進城去。
完顏烈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聽著村子盡頭一隻狗嗚嗚哭泣,聲音甚是淒涼,更增煩憂,忽聽得門外一響,有人進來,急忙翻身坐起,拔劍在手。楊康早已躍到門後埋伏,月光下只見一個蓬頭女子哼著小曲,推門進入。這女子正是傻姑,她在林中玩得興盡回家,見店中睡得有人,也不以為意,摸到自己睡慣了的亂柴堆裏,一倒頭便是鼾聲大作。
楊康見她只是個鄉下蠢女,一笑而睡。完顏烈卻思潮起伏,久久不能安眠,起來從囊中取出一根蠟燭,點燃了放在桌上,拿出一本書來翻閱。黃蓉見光亮從小孔中透進來,湊眼去看,只見一隻飛蛾,繞著蠟燭飛了幾轉,猛地向火一撲,翅兒當即燒焦,跌在桌上。完顏烈拿起飛蛾,嘆道:「若是我那包氏夫人在此,定會好好的給你醫治。」從懷裏取出一把小銀刀,一個小藥瓶,拿在手裏撫摸把玩,臉上神色淒然。
黃蓉在郭靖肩上輕輕一拍,叫他來看。郭靖一看之下,勃然大怒,依稀認得這銀刀與藥瓶是楊康之母包惜弱之物,當日在趙王府中,她曾以此為小兔治傷。只聽完顏烈輕輕的道:「十九年前,就在這村子之中,我初次各你相見……唉,不知現下你的故居是怎樣了?……」說著站起身來,拿了蠟燭,走出門去。
郭靖呆了一呆:「難道此處就是我父母的故居牛家村?」湊到黃蓉耳邊悄聲問她,黃蓉點了點頭。郭靖只感胸間熱血上湧,身子搖盪。黃蓉右掌本與他左掌相抵,見他見心情激動,怕有危險,又伸左掌與他右掌相抵,兩人同時用功,郭靖這才慢慢寧定。過了良久,火光微微一閃,一聲長嘆,完顏烈走進店來。
郭靖此時已制住了心猿意馬,在這時辰之中,再強的喜怒哀樂,也不致傷他身體。黃蓉知道無礙,讓他湊眼到小孔去察看完顏烈的動靜。郭靖一掌仍與黃蓉相抵,左眼凝視著小鏡中所映出的景象。
只見完顏烈手中拿著一柄黑黝黝的兵器,刀不像刀,斧不像斧,呆呆的在燭火旁沉思,過了一會,輕聲嘆道:「楊家是破敗得連屋瓦也不剩下一片了,郭家卻還留著郭嘯天當年所使的這柄短戟。」郭靖聽到父親的名字從這殺父之仇的口中說出來,心中不禁一涼,暗想:「這奸賊與我相距不到十步,我一匕首擲去,立時可取他性命。」伸右手拿起匕首,低聲向黃蓉道:「蓉兒,你一隻手能將門旋開麼?」
黃蓉忙道:「不成!刺殺他自是輕而易舉,但咱們的藏身所在會被人發見。」郭靖顫聲道:「他……他拿著我爹爹的兵器呢。」他一生未見過父親之面,但一半由於母親的述說,一半由於自己心中存想,對故世的父親滿腔是敬愛慕孺之情,這時見到短戟,更是最深切之愛與最深切之恨交織於胸中,不可抑制。
黃蓉知道此刻不易勸說,在他耳邊低聲道:「你媽媽和蓉兒要你好好活著。」郭靖心中一凜,慢慢將匕首放回腰間,再湊眼到小孔上,卻見完顏烈已伏在桌上睡著了。眼見報仇不成,暗嘆可惜,正要坐直身子繼續用功,忽見稻草堆中一人慢慢坐起。那人的臉在燭火光圈之外,在鏡中卻瞧不清是何人。只見他悄悄站起,走到完顏烈身後,將桌上的小銀刀與藥瓶拿在手中,一回頭,卻是楊康。
但見他望著銀刀與藥瓶出了一會神,又從懷中取出一個鐵槍的槍頭,瞧了一陣,忽地臉色一變,拿起橫在地下的短戟,對準完顏烈的後心舉了起來。郭靖大喜,知他思念親生父母,此時要手刃仇人,眼見這短戟一落,完顏烈立時喪命,那知他將短戟高高舉著,良久良久,卻不落下。郭靖暗叫:「殺啊,殺啊!此時不殺,更待何時?」心中又道:「只要這一戟下去,那就仍是我的好兄弟,你在皇宮中刺我之事,咱們永遠不提。」
卻見他的手微微發顫,短戟是落下了,卻是勢道極緩極緩,重又橫放在地下,郭靖氣極,罵了聲:「小雜種。」只見他脫下身上長袍,輕輕放在完顏烈身上,防他夜裏受涼。郭靖不願再看,全然不解楊康對這害死他自己父母的大仇人何以如此情深誼重。
黃蓉安慰他道:「別心急,養好傷後,這奸賊就是逃到天邊,咱們也能追得到。」郭靖點點頭,又用起功來,到天明破曉,村中幾隻公雞遠遠近近的此啼彼和,兩人體內之氣已在小周天轉了七轉,但感神清氣爽,舒暢寧定。黃蓉豎起食指,笑道:「過了一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