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蛙蛤大戰

  這細枝雖然輕飄飄的,但在郭靖指力激送之下,去得比那銀梭更快,在血鳥身前五六尺處與銀梭一碰,一齊落在地下。那血鳥極是靈異,一見銀梭和樹枝的來路,已知有人暗算,又有人從中相救,向著郭靖和南琴點了點頭,忽如一道火光,斗然間向那放射銀梭的蛇奴撲去。那蛇奴見牠來勢快速,雙手一揚,又是四枚銀梭飛出,兩前兩後,直向前射,這一次雙方湊攏,一瞬之間就已碰在一起,郭靖待要相救,已自不及,心中只叫得一聲:「可惜!」卻見那血鳥雙翅向下一撲,將兩枚銀梭打在地下,不等隨後兩枚銀梭飛到,反而迎上前去,下垂的雙翅向上一振,兩枚銀梭被彈入了半空。郭靖見牠身法迅捷美妙,宛似武學高手,情不自禁的高聲喝采:「妙極!」

  采聲未畢,聽得那蛇奴一聲慘叫,雙手掩住額頭,向前奔了幾步,砰的一聲,撞在一棵大樹之上,蹲下地來,原來雙目已被血鳥啄瞎。其餘蛇奴大吃一驚,暗器紛紛出手,四下圍攻,月色溶溶之中但見銀光閃閃,有似滿天流星。那鳥雙翅向前一推,身子倏地倒退,回勢竟絲毫不弱於前行之速,眾蛇奴驚叫喝罵聲中,又有兩人失了眼睛。

  忽聽蓬的一響,一道藍色火光向血鳥射去。郭靖識得是硫璜燄箭,心想這暗器比銀梭慢得多了,那裏射得著牠?那知血鳥咕的一聲歡叫,迎上前去伸爪一把抓住箭桿。那火燄箭燒得甚是熾烈,血鳥卻毫不在意,將箭桿放在地下,啣些枯枝敗葉,添在火上。郭靖愈看愈奇,連叫:「可惜,可惜!」

  南琴問道:「可惜什麼?」郭靖道:「這樣好玩的事,蓉兒竟沒看到。」南琴道:「蓉兒?」郭靖道:「是啊,蓉兒!」南琴欲待再問,忽然聽見身後似乎有個女子輕輕嘆息了一聲,回頭一看,卻不見什麼,不由得毛骨悚然,心想:「難道有鬼?」緊緊握住郭靖手臂,上半身倚偎在他懷中,低聲道:「郭大哥,誰嘆氣啊?」郭靖全神注視血鳥,既沒聽見嘆息之聲,也沒聽見南琴的問話,一個溫香軟玉般的身子靠在他的胸前,微微發顫,他竟茫然不覺,只瞧著那血鳥在火燄中翻滾。

  那鳥滾了一會,火光漸弱,牠又去啣些枝葉添在火裏,待火旺了,再展翅在火上燒炙,羽翼非但絲毫無損,經火一炙,更是煜煜生光。牠一邊燒,一邊用長喙在羽毛之中磨擦,竟如洗澡一般。牠羽翼遇火不燃,已自奇怪,而越燒香氣越濃,群蛇聞到這股香氣,漸漸抵受不住,又亂蹦亂跳起來,再過一會,突然互相咬嚙吞噬,有的蛇兒似乎痛苦難當,竟然自咬腰尾。這千萬條毒蛇著魔中邪,翻騰盤打,聲勢實是驚人,南琴瞧得頭暈眼花,險險跌下樹去,急忙閉上眼睛,摟住郭靖身子。

  眾蛇奴見情勢不妙,相互打個招呼,一齊逃出林去。那血鳥認定這些白衣人是牠仇敵,如流星般掠過林隙,追上前去。眾蛇奴知道厲害,忙用雙手掩目。血鳥一飛近,長嘴猛啄手背,蛇奴吃痛不過,揮手去打,手一離面,眼珠立被啄瞎。片刻之間,眾蛇奴無一漏網,個個成了盲人。

  那血鳥大獲全勝,飛回林中,又待到火上燒炙,那火卻已熄滅。血鳥雙翅猛搧,想要將火重行燃起,只揚起一陣灰燼。郭靖拍了拍南琴肩膀,將她輕輕推開,低聲道:「你在這兒,抱住樹幹。」不等南琴回答,已縱身落樹,慢慢向血鳥走去。

  那血鳥知他是適才出手相救之人,並非仇敵,注目凝視。郭靖道:「鳥兒,來,來。」血鳥昂首不理。郭靖初下樹時,對毒蛇還心存顧忌,但見自己每跨出一步,毒蛇就紛紛讓道,知道是群蛇怕他服過腹蛇寶血之故,當下大了膽子,邁步向前,左手一探,向血鳥抓去。

  他出手奇快,那知血鳥是天生靈物,飛動更快,身子一晃,已然避開,不等郭靖再度出手,猛撲向前,來啄他的眼珠。南琴急呼:「郭大哥,留神。」郭靖右手揮起鐵鑊,向鳥兒罩去。血鳥知道厲害,居然能如武林高手般急發急收,一撲之勢未曾用足,立即倒退,背脊剛好從鑊邊上擦過,沒被罩中。

  郭靖叫了聲:「好!」身子躍起,鐵鑊橫裏抄來。血鳥振翅向上,只飛出一尺,發現郭靖左手正好守在頭頂,立知不妙,倏地一沉,掠地而飛,從郭靖跨下一鑽而過,劃了一個圓圈,回身來啄他的眼珠。郭靖見這鳥兒身法如此敏捷,童心大起,叫道:「我手中現有兵刃,捉住你不算好漢,來來來,咱們空手拆幾招。」將鐵鑊往地下一拋,右手一掌推出。他怕傷了鳥兒,掌力只用了一成,去勢卻是極快。

  掌未到,勁先至,血鳥那裏抵受得住,被掌力一撞,跌下地來。郭靖大喜,伸手去拿,那鳥忽地一個翻身,滾開半尺,立時飛起,牠已知郭靖厲害,迥非眾蛇奴可比,不敢再鬥,急向外逃,郭靖掌隨身起,一招「六龍迴旋」,拍了出去。

  這是降龍十八掌的精妙招數,一掌之中分兩股力道,一向外鑠,一往內收,形成一個急轉的漩渦。血鳥見他掌到,急向外逃,一股力道從橫裏撞來,捲得牠在空中翻了幾個筋斗,筆直掉將下來。郭靖上前一把接住,叫道:「姑娘,捉住鳥兒啦。」南琴大喜,從懷中取出兩顆蛇藥,在口裏含了一顆,溜下樹來,要將另一顆去交給郭靖。那知血鳥被郭靖這一掌轉得暈了過去,威力立失,群蛇如逢大赦,有似萬箭齊發,四面八方的竄出林去,那裏還敢傷人?

  郭靖見血鳥毫不動彈,怕牠死了,雙手輕輕籠住,走到林隙的月光之下細看。南琴跟著走近,將藥丸遞給他,道:「郭大哥,這藥能防毒蛇。」郭靖本覺用不著,但想她既一片好心,就伸手去接。他罩在血鳥身上的右手剛一拿開,突覺手中一震,眼前一道紅光倏忽掠過,那鳥竟爾飛走了。郭靖連連跺腳,大呼:「唉,可惜,可惜!」

  南琴道:「這鳥極有靈性。吃你這麼一拿,多半不敢再來啦。」郭靖道:「是啊,所以可惜。」南琴道:「為什麼?」郭靖道:「我本想捉來給蓉兒玩的。」南琴聽他又提到「蓉兒」,語意之中充滿深情,問道:「蓉兒是你的兒子麼?」郭靖一怔,笑道:「不是的,是個女孩子,比你只小著一兩歲。」南琴道:「嗯,她很美,是不是?」郭靖道:「那自然,她不但美,而且又聰明,又好心眼兒。」

  這幾月來,他時時刻刻在思念黃蓉,這時聽南琴問起,情不自禁的將黃蓉誇了起來。黃蓉明慧秀美,原本不假,只是她自幼受了父親薰陶,不免有些任性妄為,但在郭靖心中,她卻是個十全十美、無半點瑕疵之人。南琴和他並排坐在一棵橫倒在地的梓樹幹上,聽他不住口的說著黃蓉諸般好處,心中酸酸的有些異樣。郭靖說了一會,忽然醒覺,笑道:「你瞧,三更半夜的,要你在這裏聽我說些不打緊的話,咱們回去吧,你爺爺若是醒來,不見了你,可要掛念啦。」南琴道:「不,我愛聽你說話。」隔了一會,道:「這位黃小姐到那裏去啦?你怎麼不跟她在一塊兒?」這兩句話觸動了郭靖心事,一時不知怎樣說好,想到自己日後不得不和華箏結親,按著黃蓉的性子,終生不再和自己相見也未可知,更說不定一時性起,竟然橫劍自刎,越想越是傷心,悲從中來,不禁放聲而哭。

  南琴見他正說得好好的,忽然哭了起來,只怕自己說錯了話,又驚又悔,又不知如何勸慰,見他橫袖在眼上亂抹,從懷中取出一塊布帕,遞給了他。郭靖接過了,抹去眼淚,要想不哭,卻又忍不住,正狼狽間,忽聽身後似乎有人噗哧一笑,郭靖一躍而起,叫道:「蓉兒!」只見地下一片清光,柯影交橫,那裏有半個人影?

  南琴道:「郭大哥,你儘想著黃姑娘,咱們回家吧。」郭靖道:「正是。」兩人相偕出林,走出數十丈,忽見前七八個白衣人排成一列,左手扶著一條長桿,一步一步的摸索而行,正是那些被血鳥啄瞎了眼的蛇奴。

  郭靖見他們可憐,嘆息一聲,自與南琴回家。次日一早醒來,聽得室外秦老漢正在責怪南琴,說她不該帶恩人去涉險捉鳥。

  只聽得南琴笑道:「難道是我帶他去了?他自己愛玩嘛。」秦老漢啐道:「他是咱們救命恩人,又不是孩子,什麼自己愛玩!」南琴笑道:「你不信就算啦。」秦老漢道:「唉,還不認錯?若是恩人給毒蛇神鳥傷了,那怎麼得了?」南琴道:「他本事大得緊,怎麼傷得了?」秦老漢道:「好好,我不跟你鬥口。快去收拾收拾,事到臨頭,又走不了啦。」南琴奇道:「爺爺,收拾什麼?」秦老漢道:「回廣東去啊,昨日那賊頭吃了這個大虧,咱們還能在這裏耽麼?恩人一上路,咱爺兒倆只要遲走一步,那就是大禍臨頭。」南琴呆了一呆,道:「爺爺,那麼這屋子、這些桌子椅子怎麼呢?」秦老漢嘆道:「傻孩子,性命還顧不了,還顧瓶兒罐兒呢!……孩子,咱們生來命苦,你也別傷心。」

  郭靖心想救人救徹,一骨碌下床,出房說道:「老丈,你不用擔心,我到衙門去跟你了結這回事。」秦老漢忙道:「恩人,你千萬別去,那衙門是狼虎之窟,可去不得。」郭靖道:「我不怕。」秦老漢待要再說,郭靖已牽過小紅馬,上馬疾馳而去。

  只一頓飯功夫,已進了縣城,正欲打聽縣衙門的所在,但見前面火光燭天,行人亂奔,叫道:「縣衙門走了水啦,真是老天爺有眼!」郭靖心道:「可有這麼巧,遲不遲,早不早,偏在這會子走水!」當下縱馬向火頭奔去。待到臨近,只感熱燄逼人,那縣衙已燒去了半邊,奇的是竟然無人施救。許多百姓站得遠遠的觀火,臉上都有欣喜之色。郭靖翻身下馬,只見地下躺著十多名都頭衙役,有的早已燒死,活著的也是個個被火炙得鬚髮焦黑,卻是眼睜睜的動彈不得。郭靖抓起一人,一看他的神態,原來已被點中了穴道。郭靖在他腰眼裏一捏一推,解了穴道,問道:「縣太爺呢?」

  那衙役往火窟裏一指道:「回您老:太爺在這裏面,多半已燒死啦。」郭靖道:「怎麼起的火?你是給誰打倒的?」那衙役苦著臉道:「回您老:小人也弄不明白。一早晨,小人還沒起身,只聽得縣太爺和人喝罵動手,接著就起了火,小人剛逃出來,不知怎的腿一麻,就這麼胡裏胡塗的爬著躺下啦。」郭靖道:「你們縣太爺和人動手?他會武功麼?」那衙役道:「回您老:太爺的功夫強得很,他一雙手硃砂般紅,誰給他打中了,誰晃眼兒就得去姥姥家。那知強中更有強中手……」郭靖心想:「瞧不出一個知縣還有毒砂掌功夫。」說道:「他要百姓繳納毒蛇,那就是練這掌上功夫了?」那衙役道:「回您老:這個小人不明白。」

  郭靖心想:「多半是這縣官的江湖仇家找上了他,那倒乾淨爽快,免得我多費一番手腳。」也不再理會那名衙役,要回去對秦老漢和南琴說知,一轉身,那小紅馬卻已不知去向。他撮唇呼哨,隔了片刻,小紅馬仍是影蹤不見。

  這小紅馬向來馴良,如無主人之命,決不致任意離開。此馬神駿異常,本領再高的馬賊也休想近得了牠身,突然失蹤,確令郭靖大為驚詫。火場之旁人眾雜沓,也無法尋找馬蹄足跡,他在城中到處走了一遍,毫無線索,心念一動:「回去帶白鵰來相助尋訪,必有端倪。」當下放開腳步,奔回秦老漢家。

  秦老漢和南琴聽說縣衙被焚,縣官和都頭全被燒死,只樂得心花怒放。郭靖吹哨招呼雙鵰,那知過了良久,這對白鵰也是影蹤毫無。郭靖悶悶不樂,茶飯無心,當晚只得仍是宿在秦老漢家,要待明日再行找尋紅馬白鵰。

  此時暑熱難當,秦老漢搬了一張竹榻、兩隻竹椅、泡了一壺清茶,三人在門外豆棚下揮扇乘涼。秦老漢說起各種毒蛇的奇怪習性,郭靖聽得甚有興味,眼見斗轉星沉,時近午夜,三人身上均有涼意,秦老漢幾次說要睡了,南琴卻只是不肯。秦老漢笑道:「咱們這裏難得有位客人來,這孩子日日夜陪著一個糟老頭子,也真夠她氣悶的。」南琴道:「明兒郭大哥走了,咱們又只兩個人啦。」語意甚是淒涼,郭靖默然不語。南琴道:「郭大哥,你去睡吧,我還要瞧那顆星。」秦老漢道:「傻丫頭,星有什麼好看?」南琴道:「我就是愛瞧嘛!」秦老漢望了望天邊的烏雲,道:「快變天啦,你的星快沒得看了。」

  就在此時,遠處傳來一陣馬蹄之聲,郭靖一躍而起,叫道:「我的小紅馬。」月光下只見長嶺上那紅馬奮蹄揚鬣,疾衝而下,馬背上一人衣袂飄飄,正是黃蓉。郭靖大喜,叫道:「蓉兒,我在這兒。」南琴聽他呼叫「蓉兒」,心中一震。

  轉眼之間,黃蓉乘馬穿過林子,來到三人身前,那對白鵰正停在她身後馬背之上。郭靖大悟,心道:「我真胡塗,若非蓉兒,又怎能將紅馬和雙鵰收去?」黃蓉一躍下馬,郭靖迎了上去,心中說不出的歡喜。黃蓉道:「我運氣練功走錯了穴道,雙手動不得啦。」郭靖道:「啊,咱們快來順氣。」兩人當即盤膝坐在竹榻之上。郭靖雙手按住黃蓉背心,助她通氣順息。這時雷聲漸近,黑雲如墨,掩沒了半片天。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黃蓉丹田之氣上升,緩緩通到胸口,同時身體左右微微搖動。南琴在旁打量黃蓉,見她閉目而坐,嘴角微露笑容,臉上雪白的肌膚之中透出一層紅玉般的微暈,真似晨露新聚,奇花初胎,說不盡清麗絕塵。她頸中掛著一串明珠,發出一片柔光,更映得人似美玉。南琴心道:「這仙女一般的人物,無怪郭大哥如此顛倒啦,只不知他們在幹些什麼?」正自沉思,眼前一黑,一片烏雲移來遮沒了月光,不多時滿天全是黑雲。南琴道:「郭大哥,你與這位小姐進屋去吧,要下雨啦。」一語甫畢,臉上與頸中一涼,已有幾滴雨點落了下來。

  那夏日陣雨,說來就來,南琴只叫得一聲「啊喲!」滂沱大雨已一瀉如注。郭靖與黃蓉正處於習練易筋鍛骨篇中的緊要關頭,那把大雨放在心上?南琴見二人動也不動,心中大奇,還道二人中了邪,上前推郭靖的肩膀。她起初並不用力,一推之下,自己竟退了一步,隨即手上加勁,用力一推,叫道:「郭大哥,你怎麼啦?」

  她那裏知道身有上乘武功之人,一受到力,立時生出反勁,她這一推,郭靖絲毫不動,自己卻不由自主的一交摔倒,坐在水裏。當郭黃二人練功之時,秦老漢看得不耐,已先去睡了,這時聽得雷聲中夾著大雨,叫了幾聲:「琴兒!」不聽見答應,忙搶出屋來,只見孫女剛從泥污中爬起,頭髮散亂,神情甚是狼狽,不禁吃了一驚。南琴叫道:「爺爺,恩人中了邪啦!快想法子救他。」

  秦老漢對郭靖異常感激,見他如此,忙上前拉他進屋,豈知輕輕一拉是紋絲不動,拉得重了,自己反摔一交,爬起身來,在大雨中怔怔發呆。南琴奔進屋去取了一把雨傘出來,打開了遮在郭黃二人頭頂,叫道:「爺爺,你去點些黃紙來薰他鼻管。」秦老漢跌跌撞撞的入內,慌亂中卻又把油燈打翻了。

  南琴雖對黃蓉甚是敬慕,但不免存著私心,一把雨傘遮不得二人,漸漸的向郭靖一邊偏去,黃蓉的頭上就如一盆水往下傾潑一般。好容易秦老漢摸索著又點起油燈,燃了一捲黃紙,用衣袖護著,拿到郭靖鼻孔下來薰。濃煙一陣陣往他鼻中冒進,郭靖本來調勻得極是順暢的呼吸,受這濃煙一逼,立時逆轉,反向丹田中衝去。郭靖大吃一驚,急忙閉住呼吸,全力施為,才將腹中之氣重行理順。可是這呼吸究竟不能久閉,只要吸一口氣,濃煙就薰得他幾欲咳嗽。秦老漢祖孫全是一片好心,那知反而累得他死去活來。秦老漢見黃紙薰鼻無用,於是用指甲猛力掐郭靖上唇的人中。這人中是人身要穴,若是中暑暈倒,此處一受刺掐,立時能醒。正因這是人身要穴,郭靖這番苦頭可就吃得大了,只是練功正緊之際,既不便開口說話,又不便出手推開,只好苦苦忍住。

  此時霹靂一個接著一個,電光過去,霹靂立至,閃電與霹靂間幾無間隔,只聽得震耳欲聾的一聲,樹林邊一棵大樹被雷聲擊中,燒了起來。南琴嚇得心膽欲裂,但仍是勉力撐住雨傘,給郭靖遮雨。奇形怪狀的閃電掠過墨黑的天空,或如樹枝,或如長矛。一片白光忽隱忽現,時而照出郭靖神色堅毅,黃蓉笑靨如花,時而照出秦老漢呆若木雞,南琴臉無人色。突然間眾人眼前一陣大亮,尚未聽到雷聲,秦老漢與南琴已雙雙跌倒。

  這一個焦雷正好打在郭靖身畔,秦老漢祖孫被震得暈了過去。雷聲一轟,郭靖體內氣息猛升,立時就通了一週,這時他已可走動,黃蓉卻尚須片刻之時,眼見四周電光急閃,焦雷一個個打在身旁,忙在黃蓉身上一伏,防她受傷。

  過了一頓飯時分,雷電遠去,大雨也漸漸止歇。再過一會,雲破月現,黃蓉八脈俱通,意與神會,遍體清涼,緩緩直起腰來。低聲道:「靖哥哥,你當真是這生愛我麼?」郭靖將她抱在懷裏,歡喜無限,卻不說話。黃蓉向那棵燒得正猛的大樹一指,道:「你瞧!」郭靖向前望去,只見火燄中那隻血鳥正在翻滾跳躍。黃蓉低聲道:「咱們掩過去捉。」郭靖點了點頭,站起身來,見秦老漢已自醒轉,扶著孫女坐在竹椅之上。黃蓉左手一揮,筆直向血鳥奔去。

  那血鳥昨日吃過虧,這時見有人來,不敢再鬥,咕的一聲,振翅而逃。黃蓉追趕不上,心念一動,忙撮唇吹哨,召來雙鵰,叫道:「把這鳥兒捉來,可別傷牠。」北方富貴人家都畜養鷹鵰,用以打獵,蓋因鷹鵰不但兇猛,而且養馴之後,善知人意。這對白鵰更是靈異,一聽主人之言,立時左右包抄,追了上去。

  那血鳥身子甚小,全身大小只及白鵰一個頭顱,可是飛翔迅速,疾若流星,倏忽之間已飛出數里,雙鵰銜尾追趕,那血鳥見雙鵰追來,毫不懼怕,反而轉身來鬥。雙鵰一鳥,登時在空中大打起來。白鵰的鋼喙鐵爪何等厲害,就是虎豹猛獸,也能被牠用爪撕裂,但這小小血鳥靈活異常,轉身既快,又能迅速倒退,雙鵰非但抓牠不著,反而被牠用長嘴啄下了好幾根白羽,若非以二敵一,白鵰幾乎要吃敗仗。

  鬥了良久,雄鵰頸後又被血鳥啄了一口,雄鵰吃痛,突然發威,左翅用力一撲,從空中猛掠下來。血鳥急忙倒退,但那鵰翅伸展開來長達數尺,終於被翅尖掃到,這一擊力量奇大,血鳥抵受不住,一個筋斗跌下地來。那雄鵰急撲而下,雙爪如鉤,往血鳥抓去。那血鳥橫裏竄出,再無戰意,急往前逃。雙鵰窮追不捨。三鳥飛入山後,不知去向。

  郭靖本在觀戰,這時低下頭來,說道:「蓉兒,你功夫大進了,身旁雷轟電閃,竟然茫如不覺。」黃蓉笑道:「你也一樣。」郭靖想起秦老漢祖孫適才的好心騷擾,暗暗叫聲:「好險!」若是一個把持不定,又得以七日七夜之功來修缺補漏,當下替黃蓉和秦氏祖孫引見了。郭靖道:「蓉兒,縣衙門是你放的火,是麼?」黃蓉抿嘴一笑道:「不是我還有誰?」秦氏祖孫老大驚訝:「瞧不出這嬌滴滴的一個小姑娘,竟做出這等事來。」

  黃蓉向南琴望了一眼,微微一笑,道:「靖哥哥,你儘誇我,也不怕這位姊姊笑話。」郭靖道:「啊,昨晚你也在樹林子裏?」黃蓉抿嘴笑道:「你若不說要捉鳥兒給我,我寧可雙臂永遠癱了,也不來找你呢。你後來幹麼忽然哭了?也不害臊。」郭靖低頭道:「想想實在我待你太不好,又怕以後永遠見你不著。」黃蓉伸手給他理了理鬢邊散下來的頭髮,輕輕的道:「我本想不見你了,可是終究不能。好啦,不管以後的日子怎地,咱倆能多一天在一起,就多歡喜一天。」南琴見兩人說得親熱,不覺怔怔的聽得痴了。

  突然間天空鵰唳聲急,三人一齊抬頭,只見雙鵰疾追血鳥而來。三隻鳥一先二後,飛得迅速異常。黃蓉見那血鳥身子雖小,但箭進電退,靈動無比,雙鵰一時倒奈何牠不得,當下心生一計,撮唇吹哨,召那雌鵰下來,停在自己肩頭休息,讓那雄鵰單獨追逐血鳥,待得雄鵰追趕一周,再放雌鵰上去接替。那血鳥一刻不停的飛翔,雙鵰卻以車輪戰之法耗牠氣力,如此來回追逐了六七次,血鳥果然無法支持,越飛越慢,被雄鵰疾飛趕上,一翅打下地來,雙翼擊土,卻已上昇不得。那雌鵰搶過去抓著,送到黃蓉手中。

  黃蓉大喜,雙手捧住。那血鳥累得筋疲力盡,眼中露出乞憐神色。黃蓉笑道:「你乖乖的聽話,我就不殺你。」秦老漢見血鳥被捕,大為歡喜,道:「好了,姑娘捉了這神鳥,老漢和這孩子又有口苦飯吃啦。我編個籠子給姑娘裝牠。」南琴知道血鳥愛吃蛇膽,拿出一瓶蛇膽酒來,血鳥喝了半瓶,體力稍復,對眾人頗現親善之態。黃蓉喜道:「我要養得牠聽我號令,專啄壞人的眼珠。」

  四人累了大半晚,均感疲倦,南琴讓出自己床來給黃蓉睡,黃蓉卻要等秦老漢編好竹籠,將血鳥放入,才安心就枕。

  次日醒來,已是紅日滿窗,黃蓉起身下床,走到桌邊,「啊」的一聲驚叫,只見竹籠已被血鳥啄破,那鳥卻昂然站在桌上,並不逃走。黃蓉又驚又喜,招了招手,那鳥一跳跳入了她的掌心。黃蓉叫道:「牠服我啦,牠服我啦。」又見那竹籠的每根竹條都被咬成兩截,顯然是那血鳥逞威示武,意思說:「我自己不愛走就是,這小小竹籠豈能關得我住?」

  正自歡喜,卻聽得隔室郭靖連珠價的叫苦,忙過去問道:「靖哥哥,怎麼啦?」只見他苦著臉,手中拿著黃藥師給他的那幅畫。原來昨晚雨中練功,兩人全身浸透,這幅畫可教雨水毀了。黃蓉連叫:「可惜!」接過畫來一看,見紙張破損,黑跡糢糊,已無法裝裱修補,正欲放下,忽見韓世忠所題那首詩旁,依稀多了幾行字跡。

  湊近細看,原來這些字寫在裱畫襯底的夾層紙上,若非畫紙浸濕,決計不會顯現,只是雨浸紙碎,字跡已殘缺難辨,但看那字跡排列情狀,認得出是一共四行字,每行四字。黃蓉一面細認,一面緩緩念道:「…穆遺書…,鐵掌…,中…峰…,第二……節。」其餘殘損之字,卻無論如何辨認不出了。

  郭靖叫道:「這說的是武穆遺書。」黃蓉道:「確然無疑。完顏烈那賊子推算武穆遺書在宮中石匣之內,但石匣雖得,遺書卻無影蹤,看來這四行字是遺書所在的重大關鍵。…鐵掌…,中…峰…」她沉吟了片刻道:「靖哥哥,你六位師父曾說起過什麼『鐵掌幫』麼?」郭靖道:「鐵掌幫?沒有啊,我只知道那個大騙子裘老頭兒叫什麼鐵掌水上飄。」黃蓉道:「嗯,諒那糟老頭兒也不會和這等大事有什麼干係。昨兒早晨我去放火燒那縣衙,卻聽得那姓喬的縣官和人說話,說咱們鐵掌幫怎樣怎樣,又說趕緊多找毒蛇給大香主送去。後來他和我一動手,武功居然不弱,毒砂掌的功夫很有幾下子。」郭靖道:「江湖幫會中的兄弟竟做起縣官來,倒有點奇怪。」

  二人想了半天,推詳不出這四行字的關竅所在,黃蓉把殘畫收起,放在自己衣包之中,道:「讓我慢慢的想。」當下與秦老漢祖孫別過,二人共騎而去。秦老漢和南琴戀戀不捨,待要相送,那小紅馬跑得好快,轉眼之間,已穿林越嶺,奔得影蹤不見。

  不一日,已到岳州境內。黃蓉掐指一算,這日是七月十四,岳州丐幫之會,尚在明日,說道:「右右無事,咱們沿路慢慢玩去。」郭靖道好。兩人下馬攜手而行,放眼遠望,盡是水田,田裏禾稻長得甚是壯茁,眼下是個豐收年成。黃蓉道:「爹爹曾道:湖廣熟,天下足。看來今年的百姓是可以免於饑荒了。」又指著棲在柳樹上的蟬兒嘆道:「這蟬兒整天不停的大叫『知了,知了』,卻不知牠知些什麼,倒教我想起了一個人,好生記掛於他。」郭靖忙問:「誰啊?」黃蓉笑道:「那位大吹牛皮的裘老爺子。」郭靖大叫一聲:「啊!」

  此時火傘高張,如烘似炙,田中農人不論男女,都在汗下如雨的車水。柳樹邊的一架水車之上,車水的是個婦人和一個七八歲的男孩,人少車沉,踏得好不艱難,兩人上衣都已汗濕,那孩子一張小臉漲得通紅,兀自用力踏那水車。黃蓉停步望他,心中大生憐惜之情。那男孩見她美麗異常,回頭叫道:「媽,這姊姊在瞧咱們。」顯見對自己努力勞作,甚是得意。那婦人微微一笑,向郭黃二人點頭招呼。

  黃蓉伸手入懷,想拿塊碎銀給那男孩當零用,忽聽遠處雷聲隱隱,喜道:「有雨下,你們不必車水啦。」那婦人側耳一聽,臉色甚是驚慌。

  那小孩躍下水車,叫道:「媽,蛤蟆王又來吃青蛙了!」那婦人點了點頭。黃蓉正待相詢,忽聽鑼聲鏜鏜響起,田塍上一個頭戴遮陽斗笠,赤了上身的男子猛敲銅鑼,向西急奔。過不多時,四面八方都有鑼聲響應,田畔男女都拋下水車,向西奔去。黃蓉一轉頭,見那婦人和男孩也已跑開。郭靖道:「咱們瞧熱鬧去。」兩人隨在眾人身後奔跑,轉過一個山坳,見前面又是好大一片水田,成千農民奔上一個土丘,神色緊張的望著前面,百餘面銅鑼齊聲敲打,震耳欲聾,那裏還聽得見說話之聲。

  黃蓉見小丘旁一棵銀杏樹生得極是高大,一拉郭靖的手,一齊躍上,順著眾農民的眼光向前望去,但見晴天一碧,青禾如海,絲毫不見異狀。不多時,兩人耳朵靈敏,聽出遠處有一陣閣閣巨聲,鑼聲雖響,卻也掩蓋不下,初時黃蓉以為雷震,就是這聲音了。又過一會,只見一片黃色之物奔騰跳躍而來,黃蓉驚叫:「啊,這許多蛤蟆!」郭靖凝神一看,成千成萬果然盡是癩蛤蟆,那怪聲原來是牠們的鳴叫。

  眾農民見癩蛤蟆一現身,登時止鑼不敲,人人憂形於色。那些蛤蟆跳到小丘前一塊大方田的邊緣,齊齊停住,宛似列成隊形一般。群蛤之後有數百大蛤擁衛著一隻特大蛤蟆,身子總有平常蛤蟆六七隻大。這蛤王閣的一聲叫,只聽得轟轟轟轟,群蛤齊鳴。蛤王又是咕的一叫,群蛤立時止聲。黃蓉笑道:「這又叫我記掛一個人啦。」郭靖搶著道:「歐陽鋒!」黃蓉笑了笑,大拇指一翹,讚他聰明。

  群蛤奉蛤王之命,連叫三次,然後鴉雀無聲的各自蹲著。只聽得東邊一塊大石後面清清脆脆的叫了一聲,一隻小青蛙跳了出來。眾農民見到青蛙,登時銅鑼齊鳴,高聲歡呼,為牠喝采助威。郭黃二人看得有趣,卻全然不解,不知這小小青蛙所為何來。

  二人正全神貫注的觀看,只聽腳步聲響,四下裏又湧來數百農民。黃蓉眼尖,見農民中混著若干衣飾異常之人,輕輕扯了郭靖的衣袖,小嘴歪了一歪。郭靖一看,見約有四五十人一色的黑衣,手中都提著極大的竹籠,衣外隱隱突起,顯見各藏兵刃。這些黑衣人臉上均現強悍兇橫之色,決非尋常農夫,一到土丘旁邊,立即聚在一起,與眾農民相距數十丈遠。

  那小青蛙跳到離田界三尺之地,停步叫了幾聲。蛤群中出來一隻黃皮大蛤,躍過田界,與那小蛙面對面的叫了起來。大蛤一開口聲粗音宏,有若牛鳴。那小蛙卻毫不屈服,雙方似在鬥口,到後來越叫越快,那小蛙連珠價叫將出來,繁音促節,抑揚頓挫,顯得神完氣足,那大蛤卻頗見聲嘶力竭,一味欲以響喨取勝。

  又對叫一會,那大蛤鳴聲嘶嗄,一個大白肚子愈鼓愈大,發出的聲音卻是愈益低沉,只見牠雙眼突出,運用全力,全身似成一個圓球,忽聽拍的一響,那大蛤的肚子竟爾爆破,死在地下。眾農民齊聲歡呼,那些黑衣人卻橫眉怒目,極是氣惱,看來眾農民維護青蛙,而黑衣人卻是與蛤蟆一夥了。

  小青蛙得到勝利,閣閣閣叫了三聲,轉身欲走,突然蛤群中躍出六隻大蛤,聲勢凶凶的急追過來。眾農民齊呼:「不要臉!」「不成啊!」「這成什麼話?醜死啦。」只見六蛤分成兩邊,左右包抄。小青蛙一躍數尺,急速逃走,六蛤追了兩三丈路,聽得後面大蛤呼叫,急忙停步轉身,那知為時已然不及,田塍下突然躍出一隊大青蛙,約有二三十隻,截住六蛤去路,互相嘶咬起來。片刻之間,六蛤被群蛙圍住咬死,後面雖有成千成萬隻蛤蟆,不知怎的,竟不上來救援。黃蓉心中不解,探頭一看,只見田塍旁一條小溪中一片青色,原來有成千成萬隻青蛙列隊不動,蛤蟆所以不大舉越界,想是未明對方陣勢,不敢輕舉妄動之故。

  只聽那蛤王閣閣叫了兩聲,一隊百餘隻蛤蟆蜂湧過界,小溪中立時也有一隊青蛙上前抵敵。那隊蛤蟆稍戰數合,即向南退去,青蛙似識破了對方奸計,只追出丈餘,即行停步,群蛤回頭又戰。南邊大石後果然藏有伏兵,見群蛙並不中計,紛紛躍出。蛙群眾寡不敵,溪中又開上援兵,只聽得蛙聲閣閣,蛤聲咕咕,亂成一片,過不多時,田塍上屍橫遍地,雙方都已有數十隻死亡。受傷的避在一旁,自有本隊中的同伴救護回去。這時只是前哨小戰,雙方主力尚未接仗,但已殺得慘酷異常,蛙蛤時進時退,未分勝負。

  又戰片刻,那蛤王似乎忍耐不住,咕咕兩聲大叫,大隊蛤蟆結成方陣,衝殺過來。青蛙的前哨退避不及,盡數陷入敵陣。眾蛙見形勢不對,立即佈成一個圓形,尾部向內,蛙口向外嘶咬,這圓陣一結成,沒了後顧之憂,蛤蟆雖眾,重重疊疊的圍在外面,卻也奈何牠們不得。農民中有許多人大叫青蛙派兵增援,但那群蛙的統帥似乎甚是鎮定,並不理睬。只見數千隻蛤蟆紛紛躍起,意欲躍入青蛙圓陣中心,但每一隻蛤蟆躍起,必然有一隻青蛙同時竄高,對準那蛤蟆在空中一撞,一齊落下,蛤蟆始終闖不進圓陣之內。

  黃蓉忽然叫聲:「不好!」但見青蛙圓陣的東南西北四角,群蛤各以身子相疊,築成了四個高約三尺的高台,十餘隻大蛤爬上高台,向圓陣中飛去。這般居高臨下的進攻,青蛙再也無法抵禦,大蛤一入圓陣中心。群蛙首尾受敵,立時死亡枕藉。黃蓉連聲嘆氣,郭靖忽道:「你瞧!」黃蓉順他手指看去,只見東北角上一條青線迅速向前移動,原來是青蛙派出隊伍,向蛤蟆後軍迂迴進襲。

  蛤王隨即得報,派出隊伍攔截。半數迂迴進攻的青蛙當下在中途被截,分軍戰鬥,其餘半數仍紛紛湧向蛤蟆後方。蛤蟆隊前隊後受敵,陣勢稍亂,但仍奮勇抵擋。那蛤王見接戰不利,咕咕大叫,率領大蛤親兵隊上前衝鋒。這些大蛤蟆身體特大,兇猛異常,那蛤王更是勇悍絕倫,一口一隻,轉眼之間咬死了十餘隻大蛙,真是當者披靡。青蛙隊抵敵不住,向後敗退。

  群蛤乘勝追擊,那蛤王一躍半丈,直陷敵陣,青蛙圍了上來,數百隻大蛤跟踵撲至,蛙隊陣勢大亂。這時蛙蛤戰場移動,眾人隨著跟去觀看。靖蓉二人也躍下樹來,混在眾農之中,但是這些農民都臉現憂愁之色,不住嘆氣。黃蓉忍耐不住,向一個白髮老農問道:「老伯,這些青蛙和蛤蟆幹麼打架啊?」

  那老農夫仔細打量二人,知是過路客人,說道:「那蛤蟆是有人養的,用來捕捉青蛙。」黃蓉「啊」了一聲。那老農又道:「咱們莊稼人,就靠這蛙兒養護禾稻。眼見青蛙要敗,這方圓數十里地的禾稻,給害蟲一損,今年的收成可靠不住啦。」黃蓉道:「那大夥兒打蛤蟆啊,我幫你們。」探懷掏出一把鋼針,上前就要動手。那老農忙拉住她的衣襟,低聲道:「姑娘,這使不得!我說蛤蟆是人家養的。」說著向那些黑衣人一指,又道:「就是這批兇神惡煞般的人。你惹上他們,禍兒可就大啦。姑娘花朵一般的人,依老漢說,也別在這兒瞧熱鬧,快些上路吧。」黃蓉微微一笑,郭靖道:「咱們人多,不怕他們。」那老農嘆氣道:「為了這事,前年去年都打過大架,傷過不少人。後來告到官裏,縣太爺判道,以後聽憑蛤蟆青蛙打架,蟲蟻之事,誰也不許過問,若是有人惹事生非,那就重重懲辦。」

  郭靖怒道:「這狗官,那不是明明幫這批惡徒麼?」老農道:「誰說不是呢?縣官和他們本就是一夥,只知道捉了青蛙去餵蛇,那來理會老百姓的死活。」靖蓉二人聽他說到捉蛙餵蛇,心中微微一震,待要再問,卻聽農民們大聲歡叫起來,原來蛙蛤大戰的情勢又已一變。

  只見蛙陣主力退在一口大池塘之邊,負隅力戰,另一部青蛙卻躍入池塘,迅速游至蛤蟆的後方和側翼進攻,青蛙在水中漩動極速,斗然間多了一條調兵遣將極方便的通道,蛤蟆不善游水,成千成萬隻擠在塘邊,施展不開,你推我擁,紛紛落入池塘。水上相鬥,蛤蟆必落下風,一隻隻白腹朝天,死在水中。

  這時蛤蟆隊已潰不成軍,蛤王率領一批大蛤左衝右突,亦已無濟於事,眾農民紛紛歡叫:「今年的收成保得住啦。」郭靖、黃蓉注視黑衣人的動靜,只見他們個個怒容滿面,忽然一聲呼哨,十多人打開了手中提竹籠的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