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古廟之夜

  這時廝殺之聲漸遠漸輕,似乎全真諸子已將這一路的官兵殺散,人聲遠去之中,隱隱又聽得郭靖在大叫「大師父」,只是呼聲越來越低,想是找錯了方向。又過片刻,四下一片寂靜,遠處公雞啼聲此起彼和。柯鎮惡心想:「這是我最後一次聽到雞啼了!明天嘉興府四下裏公雞一般啼鳴,我柯鎮惡再無耳朵聽到。」

  想到此處,忽聽腳步聲響,共有三人走來,一人腳步輕巧,自是黃蓉,另外兩人卻是落腳重濁,起腳拖沓。只聽黃蓉道:「就是這位大爺,快抬他起來。」說著伸手在他身上推拿數下,解開他被封的穴道。柯鎮惡只覺身子被兩個男人抬起,橫放在一張竹枝紮成的抬床之上,隨即被人抬了行走。

  他心中甚是奇怪,欲待詢問,又想莫再被她搶白幾句,自討沒趣,只聽得刷的一響,前面抬他的那人「啊唷」叫痛,定是吃黃蓉打了一棒,又聽他罵道:「走快些,哼哼唧唧的幹麼?你們這些當官軍的就會欺侮老百姓,沒一個好人!」接著刷的一響,後面那人也吃了一棒,他可不敢叫出聲來了。

  柯鎮惡心道:「原來她去捉了兩名官軍來抬我,也真虧她想得出這個主意。」這時他覺得腿上箭傷越來越疼,只怕黃蓉出言譏嘲,咬緊牙根,沒哼一聲,但覺身子高低起伏,知道走上了一條崎嶇的小道。又走一陣,樹枝樹葉不住拂到身上臉上,顯是在樹林之中穿行。兩名官軍跌跌撞撞的,走得疲累已極,但聽黃蓉拿竹棒不住鞭打,趕得兩人拼了命支撐。

  約莫行出三十餘里,柯鎮惡算來已是巳末午初,此時大雨早歇,日光將濕衣曬得半乾,耳聽得蟬鳴犬吠,田間男女歌聲遙遙相和,一片太平寧靜,和適才南湖惡鬥,宛似換了另一個世界。黃蓉向農家買了兩個大南瓜,和米煮了,自己吃了一碗,端了一碗放在柯鎮惡面前。柯鎮惡道:「我不餓。」黃蓉道:「你腿疼,當我不知道麼?什麼餓不餓的。我偏要你多痛一陣,才給你醫治。」

  柯鎮惡大怒,端起一碗熱騰騰的南瓜,迎面潑去,只聽她冷笑一聲,一名官兵大聲叫痛,原來是她閃身避開,這碗南瓜都潑在官兵身上。黃蓉罵道:「嚷嚷什麼?柯大爺賞南瓜給你吃,不識抬舉嗎?快吃乾淨了。」那官兵被他打得怕了,肚中確也飢餓,當下忍著臉上燙痛,拾起地下南瓜,一塊塊的吃了下去。

  這一來,倒把柯鎮惡弄得惱也不是,笑也不是,半站半坐的倚在一隻板凳邊上,神色極是尷尬,要待伸手去拔箭,卻又怕創口鮮血狂噴,若是她當真見死不救,那可難以收拾。正自沉吟,聽她說道:「去倒一盆清水來,快快!」話剛說完,拍的一聲,清清脆脆的打了一名官兵一個耳括子。柯鎮惡心道:「這妖女不說話則已,一開口,總是要叫人吃點苦頭。」

  黃蓉又道:「拿這刀子去,給柯大爺箭傷旁的下衣割開。」一名官兵依言割了。黃蓉道:「姓柯的,你有種就別叫痛,叫得姑娘心煩,可給你來個撒手不理。」柯鎮惡怒道:「誰要你理了?快給我滾得遠遠的。」話未說完,突覺創口一陣劇痛,顯是她拿住箭桿,反向肉裏一送。柯鎮惡又驚又怒,順手一拳,創口又是一痛,手裏卻多了一枝長箭。原來黃蓉已將羽箭拔出,塞在他的手中。

  只聽她說道:「再動一動,我打你老大個耳括子!」柯鎮惡知她說得出做得到,眼前不是她的對手,當真被這小妖女打幾個耳括子,那可是終身之辱,當下鐵青著臉不動,聽得嗤嗤幾聲,她撕下幾條布片,在他大腿的創口上下用力縛住,止住流血。又覺創口一陣冰涼,知她在用清水洗滌。柯鎮惡驚疑不定,尋思:「她若心存惡念,何以反來救我?倘說是並無歹意,……哼,哼,桃花島妖人父女難道還能安什麼好心?定是她另有毒計。」轉念之間,黃蓉已用金創藥替他敷上傷口,包紮妥善。

  只覺創口清涼,疼痛減了大半,他卻不知這是黃蓉從桃花島帶來的小還丹,乃是醫療外傷的天下第一靈藥。創口疼痛一減,腹中卻餓得咕嚕咕嚕的響了起來。黃蓉冷笑道:「我道是假餓,原來當真餓得厲害,好吧,走啦!」拍拍兩聲,在兩名官軍身上一人一棒,押著兩人抬起柯鎮惡繼續趕路。

  又走三四十里,天已向晚,只聽得鴉聲大噪,不知有幾千幾萬頭烏鴉在空中飛來飛去。嘉興四鄉他沒一處不熟,一聽鴉聲,已知到了鐵槍廟附近。那鐵槍廟中祀奉的是五代時名將鐵槍王彥章,廟旁有一高塔,塔頂群鴉世代為巢,當地居民以為鴉群是神兵神將,向來不敢侵犯,以致生養繁殖,越來越多。黃蓉道:「喂,天黑啦,到那裏投宿去?」柯鎮惡尋思:「若投民居借宿,只怕洩漏風聲,引動官軍捉拿。」於是說道:「過去不遠有一古廟。」黃蓉罵道:「烏鴉有什麼好看?沒見過麼?快走!」這次不聽棒聲,兩名官軍卻又叫痛,不知她是指戳還是足踢。

  不多時來到鐵槍廟前,柯鎮惡聽黃蓉推開廟門,撲鼻聞到一陣鴉糞塵土之氣,似乎廟中久無人居,只怕黃蓉埋怨嫌髒,那知她竟沒加理會。

  耳聽得黃蓉命兩名官軍將地下打掃乾淨,又命兩人到廚下去燒些熱水。黃蓉先替柯鎮惡換了金創藥,這才自行洗臉洗腳。柯鎮惡躺在供桌東首,拿個蒲團當作枕頭,忽聽黃蓉啐道:「你瞧我的腳幹麼?我的腳你也瞧得麼?挖了你一對眼珠子!」那官軍嚇得魂不附體,咚咚咚的直磕響頭。黃蓉道:「你說,你幹麼眼睜睜的望著我洗腳?」那官軍不敢說謊,磕頭道:「小的該死,小的見姑娘一雙腳生得……生得好看……」

  柯鎮惡一驚,心想:「那賊廝鳥死到臨頭,還存色心!這妖女不知要抽他的筋,還是剝他的皮。」那知黃蓉笑道:「憑你這副蠢相,竟也知道好看難看。」砰的一聲,伸棒打他一個筋斗,居然沒再追究。

  兩名官軍躲向後院,再也沒敢出來。柯鎮惡一語不發,靜以待變。只聽黃蓉在大殿上走了一週。說道:「王鐵槍威震當世,到頭來還是落得個身首異處,逞什麼英雄?說什麼好漢?唉,這鐵槍只怕當真鐵鑄的。」柯鎮惡幼時眼睛未瞎,曾與韓寶駒、南希仁等到這廟裏來玩過,幾人雖是孩子,俱都力大異常,輪流抬了那桿鐵鎗舞動玩耍,這時聽黃蓉如此說,接口道:「自然鐵打的,還能是假的麼?」黃蓉「嗯」了一聲,伸手抽起鐵槍,說道:「倒有三十來斤。嗯,我弄丟了你的鐵杖,一時也鑄不及賠你。明兒咱們分手,各走各的,你沒兵器防身,就拿這鐵槍當杖使吧。」也不等柯鎮惡答話,到天井中拿了一塊大石,砰砰彭彭的將鐵槍槍頭打掉,遞在他的手中。

  柯鎮惡在這世上孤苦伶仃,再無一個親人,與她相處雖只一日,但不知不覺之間已頗是捨不得與她相離,聽她說到「明兒咱們分手,各走各的」,不禁一陣茫然,迷迷糊糊的接過鐵槍,比他用慣的鐵杖是沉了些,卻也將就用得,心想:「她給我兵器,那當真是不存惡意了。」

  只聽黃蓉又道:「這是我爹爹配製的小還丹,對你傷口最有好處。你恨我父女,用不用在你!」說著遞了一包藥過來。柯鎮惡伸手接了,緩緩放入懷中,想說什麼話,口中偏說不出來,只盼黃蓉再說幾句,卻聽她道:「好啦,睡吧!」

  柯鎮惡側身而臥,將鐵槍放在身旁,一時間思潮起伏,那裏睡得著。但聽塔頂群鴉噪聲漸歇,終於四下無聲,卻始終不聽黃蓉睡倒,聽聲音她一直坐在一個蒲團之上,動也不動。又過半晌,聽她輕輕吟道:「四張機,鴛鴦織就欲雙飛。可憐未老頭先白。春波碧草,曉寒深處,相對浴紅衣。」聽她翻來覆去的低吟,咀嚼詞中之意。柯鎮惡不通文墨,不懂她吟的什麼,但聽她語音悽婉,似乎傷心欲絕,竟不覺呆了。

  又過良久,只聽黃蓉拖了幾個蒲團排成一列,側身臥倒,呼吸漸細,慢慢睡熟,柯鎮惡手撫身旁鐵槍,兒時種種情狀,突然清清楚楚的現在眼前。他見到朱聰拿著一本破書,搖頭晃腦的誦讀;韓寶駒與全金發騎在神像肩頭,拉扯神像的鬍子;南希仁與自己拼力拉著鐵槍一端,張阿生拉著鐵槍另一端,三人鬥力;韓小瑩那時還只四五歲,梳著兩條小辮子,鼓掌嘻笑。她小辮子上結著鮮紅的頭繩,在眼前一幌一幌的不住搖動。

  突然之間,眼前又是漆黑一團,這是永無窮盡的黑暗,胸中一叢仇恨之火,再也難以抑制。他提著鐵槍,悄沒聲的走到黃蓉身前,只聽她輕輕呼吸,睡得正沉。他心道:「我這樣一槍下去,她就無知無覺的死了。咳,若非如此,黃老邪武功蓋世,我今生怎能報得此仇?他女兒睡在這裏,正是天賜良機,教他嘗一嘗喪女之痛。」轉念一想:「這女子救我性命,我豈能恩將仇報?咳,殺她之後,我撞死她身旁,以報今日之情就是。」

  言念及此,意下已決,心道:「我柯鎮惡一生正直,數十年來無一事愧對天地,得以回歸故鄉就死,夫復何憾?」舉起鐵槍,雙臂用力,正要向黃蓉當頭一杖猛擊下來,忽聽遠處有人哈哈大笑,聲音極是難聽刺耳,靜夜之中,更是令人毛骨悚然。黃蓉被這笑聲驚醒,一躍而起,突見柯鎮惡高舉鐵槍,站在身前,不覺吃了一驚,叫道:「歐陽鋒!」

  柯鎮惡聽她驚醒,這一槍再也打不下去,又聽得有數人說話之聲,漸行漸近,只是隔得遠了,言語卻不清楚。再過片刻,腳步聲也隱隱聽到了,一共有三四十人。這廟中前殿後院,柯鎮惡無一處不熟,當下低聲道:「他們定是見到鴉塔,向這邊過來,咱們且躲一躲。」黃蓉道:「是。」將睡過的蒲團踢在一邊。柯鎮惡牽著她手,走向後殿,伸手推門,那通向後殿的門被閂上了。柯鎮惡罵道:「這兩個狗官軍!」耳聽大門被人推開,知道大殿中無處可以躲藏,低聲道:「神像背後。」

  兩人剛在神像背後坐定,殿中嗤的一響,柯鎮惡聞到一陣硫磺氣息,知道已有人晃亮火摺。只聽歐陽鋒道:「趙王爺,今日煙雨樓之役雖然無功,但也已大挫敵人的銳氣。」完顏烈笑道:「這全仗先生主持全局。將來鐵掌峰取書,還得倚仰大力。」歐陽鋒道:「這個自然。若不是小王爺死裏逃生,經歷了這場大難,誰又猜得著武穆遺書會在鐵掌峰上呢?」完顏烈道:「先生手下這幾位蛇奴此番救了小兒性命,小王已命人送往京都,養他們一世。」歐陽鋒笑道:「那真是王爺的恩德。」完顏烈道:「裘幫主一怒而回鐵掌峰,必定周密防範,取書之事,不知先生有何妙策?」

  歐陽鋒道:「王爺眼前有這許多高手,諒一個小小鐵掌幫何足道哉?裘鐵掌武藝雖強,歐陽鋒想來也還敵得住。」說著乾笑了幾聲。梁子翁、彭連虎、沙通天等各出諛言,奉承歐陽鋒,把裘千仞說成一錢不值,忽然一個年輕的聲音說道:「各位這些話卻又不對了。裘幫主武功卓絕,小王可是親眼見過的,當世除了歐陽鋒先生,及得上他的只怕也沒幾人。」柯鎮惡認得是楊康的聲音,不由得怒火填胸。

  他這番話讓梁子翁等碰了一個釘子,各人都是訕訕的覺得臉上無光。靈智上人忽道:「裘千仞一個糟老頭兒,連郭靖這小子也勝不了,本領甚是平常。」歐陽鋒冷笑道:「那麼上人是勝得過郭靖了?」眾人想起當日大內翠華堂前,靈智上人被郭靖摔出水簾之事,心中都是暗暗好笑。歐陽鋒又道:「不是我小覷了上人,只怕你功夫再強十倍,也未必是裘幫主對手。鐵掌水上飄威震兩湖,連兄弟也不敢絲毫輕視於他呢!」說著又是一陣乾笑。靈智上人滿臉通紅,心中雖甚惱怒,卻不敢反唇相稽。

  柯鎮惡聽這許多高手群集於此,連大氣也不敢透一口,適才他要與黃蓉同歸於盡,不知怎的,此時卻又惟恐被敵人驚覺,傷了黃蓉與自己的性命。只聽完顏烈的從人打開舖蓋,請完顏烈、歐陽鋒、楊康三人安睡。楊康忽道:「歐陽先生,晚輩所見上官劍南遺書之中,記得有破解鐵掌之法。」歐陽鋒大喜,跳了起來:「此事當真?」楊康道:「晚輩那敢相欺,只是這破法在冊子最後數頁之中,晚輩眼見被那小賤人撕得粉碎了。」歐陽鋒武功雖不在裘千仞之下,但對他的鐵掌功夫,卻也忌憚三分,耳聽得有破解之法,偏偏這破法又被一個不會武功的女子毀了,當下甚是失望。

  楊康又道:「晚輩反覆看了數遍,依稀也記得一個大概,只是晚輩武功淺薄,不能明白這中間精微之處,還得請先生指點。」歐陽鋒大喜,連叫:「好,好!」他突然不語,嘆了一口氣,說道:「我姪兒慘被黃藥師與全真賊道害死,白駝山已無傳人,我收了你做徒兒吧。」

  這話正說中了楊康的心願,只聽得咚咚咚幾聲,想是爬在地下向歐陽鋒磕頭。柯鎮惡心想這人好好一個忠良之後,認賊作父之後,更拜惡人為師,陷溺愈來愈深,只怕是再難回頭的了,心中愈益憤怒。只聽完顏烈道:「客地無敬師之禮,日後再當重謝。」歐陽鋒笑道:「珠寶珍物,白駝山也有一些,歐陽鋒只圖這孩子聰明,盼望我一身功夫將來有個傳人罷了。」完顏烈道:「小王失言,先生勿罪。」只聽梁子翁等紛紛向三人道喜。正亂間,忽聽一人叫了起來:「傻姑餓了,餓死啦,怎麼不給我吃的。」

  柯鎮惡聽見傻姑叫喚,大是驚詫,心想此人怎會與完顏烈、歐陽鋒等人混在一起。只聽楊康笑道:「對啦,快找些點心給大姑娘吃,莫餓壞了她。」過了片刻,傻姑大聲咀嚼,吃起東西來。她一邊吃,一邊道:「好兄弟,你說帶我回家,叫我一直聽你的話,怎麼還不到家?」楊康道:「明兒就到啦,你吃得飽飽的睡吧。」

  又過一會,傻姑忽道:「好兄弟,那寶塔上面悉悉索索的,是什麼聲音?」楊康道:「不是鳥兒,就是老鼠。」傻姑道:「我怕。」楊康笑道:「傻姑娘,怕什麼?」傻姑道:「我怕鬼。」楊康笑道:「這裏許多人,鬼怪那裏敢來。」柯鎮惡聽她語聲微微發顫,笑得有些不甚自在,只聽傻姑又道:「我就是怕那個矮胖子的鬼。」楊康強笑道:「別胡說八道啦,什麼矮胖子的。」傻姑道:「哼,別當我不知道。矮胖子死在婆婆的墳裏,婆婆的鬼會把他的鬼趕出,不讓他住在墳裏,他要來找你的。」楊康喝道:「你再多嘴,我叫你的爺爺來領你回桃花島去。」傻姑不敢再說,忽聽沙通天喝道:「喂,踏著我的腳啦。」想是傻姑怕鬼,在人叢中亂挨亂擠。

  柯鎮惡聽了這番話,疑雲大起,傻姑所說的矮胖子,定是指三弟韓寶駒了,他命喪桃花島上,明明是為黃藥師所殺,他的鬼魂怎會來找楊康?傻姑雖然說話痴呆,但這番話中必有原因,苦在強敵當前,無法去問個明白。他忽又想到:「黃藥師在煙雨樓前對我言道:『我黃藥師是何等樣人,豈能與你一般見識?』他既不屑殺我,又怎能殺我五位兄弟?但若不是黃藥師,四弟又怎說親眼見他加害二弟、七妹?」

  心中正自細細琢磨,忽覺黃蓉拉過自己左手,伸手在他掌心中寫了一字:「求」,接著一字一字的寫道:「…你一事。」柯鎮惡在她掌心中寫道:「何事。」黃蓉寫道:「告我父何人殺我。」柯鎮惡一怔,不明她用意何在,突然身旁微風一動,黃蓉已躍了出去,只聽她笑道:「歐陽伯伯,您好啊。」

  眾人萬料不到神像後面竟躲得有人,只聽得擦擦、錚錚一陣響處,各人抽出兵刃,將她團團圍住,紛紛喝道:「是誰?」「有刺客!」「什麼人?」黃蓉笑道:「我爹爹命我在此相候歐陽伯伯大駕,你們大驚小怪什麼?」

  歐陽鋒道:「令尊怎知我會到此?」黃蓉道:「我爹爹醫卜星相,無所不通,他起一個文王先天神課,自然知曉。」歐陽鋒信了一成,倒有九成不信,卻也不便再問。沙通天等到廟外巡視了一遍,不見再有旁人,當下手執兵刃,環衛在完顏烈身旁。黃蓉坐在一個蒲團之上,笑吟吟的道:「歐陽伯伯,你害我爹爹好苦!」

  歐陽鋒微笑不答,他知黃蓉雖然年幼,卻是機變百出,只要一個應對不善,給她抓住了岔子,譏嘲一番,在眾人之前可是難以下台,當下靜待她說明來意,再定對策。只聽她說道:「歐陽伯伯,我爹爹在新塍鎮小蓬萊給全真教的道士圍住啦,你若不去解救,只怕他難以脫身。」歐陽鋒微微一笑,說道:「那有此事?」

  黃蓉急道:「你說得好輕描淡寫!大丈夫一身做事一身當,明明是你殺了全真教的譚處端,不知怎的,那些臭道士始終糾纏著我爹爹。再加上個老頑童從中亂攪,我爹爹又不肯分辯是非,那怎麼得了?」歐陽鋒暗暗心喜,說道:「你爹爹武功了得,全真教幾個雜毛,怎奈何得了他?」黃蓉道:「我爹爹也不是要你前去相助,只命我來對你說,他苦思了七日七夜,已參透了一篇文字的意思。」歐陽鋒道:「什麼文字?」黃蓉道:「斯里星,昂依納得。斯熱確虛,哈虎文砵英。」

  這幾句嘰哩咕嚕的話,柯鎮惡與完顏烈等全都聽不明白,但是,歐陽鋒卻是一驚,他知道這是九陰真經最後一篇中的言語,難道黃藥師當真參詳透了?他心中雖怦然而動,臉上卻絲毫不動聲色,淡然說道:「小丫頭又要騙人,這些話胡言亂語,誰又懂得了?」黃蓉道:「爹爹已把這篇古怪文字逐句譯出,我親眼所見,誰來騙你。」

  歐陽鋒素服黃藥師之能,心想這篇古怪文字若是始終無人能解,那便罷了,若有一人解識得出,則捨黃藥師外再沒別人,於是說道:「那我倒要恭賀你爹爹了。」黃蓉聽他言中之意,仍是將信將疑,又道:「我見了之後,現下還記得幾句,不妨背給你聽聽。」當下唸道:「或身騷動,或時身重如物鎮壓,或時身輕欲飛,或時如縛,或時煎寒壯熱,或時歡喜躁動,或時惡觸身毛驚豎,或時大樂昏醉,凡此種種,須以下法導入神通。」

  這幾句經文只把歐陽鋒聽得心癢難搔。原來黃蓉所唸的,正是一燈大師所譯「九陰神功篇」文字中的一段。這諸般怪異境界,原是修習上乘內功之人常所經歷的,只是每個修士遭逢此境,總是戰戰兢兢的鎮懾心神,以防走火入魔,豈知竟有妙法將邪魔導化而為神通,那真是無上至寶了。只因黃蓉所唸的正是真經的經文,並非杜撰,歐陽鋒內功精湛,一聽即知真偽,至此再無疑念,問道:「下面怎麼說?」

  黃蓉道:「下面有一大段我忘了,只記得什麼『遍身毛孔皆悉虛疏,即以心眼見身內三十六物,猶如開倉見諸麻豆等,心大驚喜,寂靜安快。』」歐陽鋒默然,心想憑你這等聰明,豈能忘了,必是故意不說,但不知她來說這番話是何用意。

  黃蓉又道:「我爹爹命我來問歐陽伯伯,你是要得五千字呢,是三千字?」歐陽鋒道:「請道其詳。」黃蓉道:「若是你去助我爹爹,二人合力一鼓而滅全真教,那麼這篇九陰真功的五千字經文,我盡數背給你聽。」歐陽鋒微微笑道:「倘若我不去呢?」黃蓉道:「爹爹請你去給他報仇,待殺了周伯通與全真六子後,我說三千字與你。」歐陽鋒笑道:「你爹爹跟我交情不深呀,怎地這等瞧得起老毒物?」

  黃蓉道:「我爹爹說道:第一,害你姪兒,是全真教的嫡派門人,想來你該報仇……」楊康聽了這話,不由得打個寒噤。傻姑正在他的身旁,問道:「好兄弟,你冷麼?」楊康含含糊糊的應了一聲。黃蓉接著道:「第二,他譯出經文後就與全真道士動手,不及細細給我講解,想這部奇書曠世難逢,豈能隨他湮沒?當今只有你與他性情相投,因此要你修習神功後再轉而授我。」歐陽鋒心下琢磨:「這番話倒也可信,若無高人指點,諒這小丫頭縱把經文背得滾瓜爛熟。也是無用。」轉念一想,說道:「我怎知你背的是真是假?」

  黃蓉道:「郭靖那渾小子已將經文寫與你了,我說了梵文關鍵,你一對自知真假。」歐陽鋒道:「話倒不錯,讓我養神,明兒去救你爹爹。」黃蓉急道:「救兵如救火,如何等得明日?」歐陽鋒笑道:「那麼我給你爹爹報仇,也是一樣。」他算計已定,反正經文已在自己掌握之中,將來逼著黃蓉說出梵文關鍵,自能參詳得透全篇文義,此時讓黃藥師與全真教鬥個兩敗俱傷,豈不妙哉?

  柯鎮惡躲在神像背後,聽兩人說來說去,話題不離九陰真經,尋思黃蓉在他掌中寫了「告我父何人殺我」七字,不知是何用意。只聽黃蓉又道:「那你明日一早前去,好麼?」歐陽鋒笑道:「這個自然,你也歇歇吧!」

  只聽黃蓉拖動蒲團,坐在傻姑身旁,說道:「傻姑,我爹爹帶了你到桃花島上,怎麼你在這裏?」傻姑道:「我不愛在島上住,我要回自己的家。」黃蓉道:「是這位姓楊的好兄弟到島上帶你來的,是不是?」傻姑道:「是啊,他是個好人。」

  柯鎮惡心念一動:「楊康幾時到過桃花島上?」只聽黃蓉又道:「我爹爹那裏去啦?」傻姑驚道:「你別說我逃走啊,爺爺要打我的。」黃蓉笑道:「我不說。不過我問你什麼,你須得好好回答。」傻姑道:「你可不能說給爺爺知道,他要來捉我回去,教我認字。」黃蓉笑道:「我一定不說。你說爺爺要你認字?」傻姑道:「是啊,那天爺爺在書房裏教我認字。說我爹爹姓曲,我也姓曲,他寫了個曲字,叫我記著。又說我爹爹的名字叫曲什麼風。我老是記不得,爺爺就生氣了,罵我傻得厲害。我本來就叫傻姑嘛!」

  黃蓉笑道:「傻姑自然是傻的,爺爺罵你,他不好!」傻姑聽了很是高興。黃蓉道:「後來怎樣?」傻姑道:「我說我要回家,爺爺更加生氣。忽然一個啞巴僕人進來指手劃腳,爺爺說:『我不見客,叫他們回去吧!』過了一會,那啞巴送了一張紙來,爺爺看了一看,就叫我跟啞巴出去接客人。哈哈,那矮胖子生得真難看,我向他瞪眼,他也向我直瞪眼。」

  柯鎮惡回想當日赴桃花島求見島主之時,情景果真如此,可是三弟韓寶駒現下已不在人世了,心中不禁一酸,只聽黃蓉又道:「爺爺見了他們麼?」傻姑道:「爺爺叫我陪客人吃飯,他自己走了。我不愛瞧那矮胖子,偷偷溜了出來,見爺爺坐在石頭後面向海裏張望,我也向海裏張望,看見一艘船遠遠開了過來,船裏坐的都是道士。」柯鎮惡心道:「當日我們得悉全真派大舉赴桃花島尋仇,搶在頭裏向黃藥師報訊,請他避讓,由江南六怪向全真派說明原委。但在島上始終沒見全真諸子到來,怎麼這傻姑又說有道士坐船而來?」

  只聽黃蓉又問:「爺爺就怎樣?」傻姑道:「爺爺向我招招手,叫我過去,我嚇了一跳,只道他不知我溜了出來玩,原來他早就瞧見啦。我不敢過去,我怕打,他說我不打你,你過來,我就過去。他說他要坐船出海釣海,等那些道士上岸,叫我領他們進去,和矮胖子他們六個人一起吃飯,我說我也要去釣魚,爺爺臉一沉,我只好不說啦。」黃蓉道:「後來呢?」

  傻姑道:「後來爺爺就到島後面去開船。我知道的,那些道士生得難看,爺爺不愛見他們。」黃蓉讚道:「是啊,你說得一點兒也不錯,爺爺什麼時候再回來?」傻姑道:「什麼回來?他沒回來。」柯鎮惡身子一震,只聽黃蓉問道:「你記得清楚麼?後來怎樣?」只聽她問話的聲音也微微發顫。

  傻姑道:「爺爺正要開始,忽然飛來了一對大鳥,就是你那對鳥兒啊。爺爺向鳥兒招手呼哨,這對鳥兒就飛了下來,鳥足上還縛著什麼東西,那真好玩呢!我大叫:『爺爺,給我,給我!』……」她說到這裏,當真大叫起來。楊康叱道:「別說話啦,大家要睡覺。」

  黃蓉道:「別理他,你說下去。」傻姑道:「我輕輕的說。」果真放低了聲音說道:「爺爺不理我,在袍子上撕下一塊布來,縛在鳥兒足上,把大鳥又放走了。」黃蓉心道:「爹爹要避開全真諸子,怪不得他無暇去取金娃娃,但不知雌鵰身上那枝短箭是誰射的?」問道:「誰射了鳥兒一箭?」傻姑道:「射箭?沒有啊。」說著呆呆出神。黃蓉道:「好,再說下去。」傻姑道:「爺爺見袍子撕壞了,就脫了下來,叫我回去給他拿過一件,等我拿來,爺爺卻不見啦,道士們的船也不見啦,只有那件撕壞的袍子拋在地下。」

  她說到這裏,黃蓉不再詢問,似在靜靜思索,過了半晌,才道:「他們那裏去了呢?」傻姑道:「我瞧見的,我大叫爺爺,不聽見答應,就跳到大樹頂上去瞧,我瞧見爺爺的小船在前面,道士們的大船跟在後面,慢慢就開得不見了。我不願意去見那矮胖子,就在沙灘上踢石子玩,直到天黑,才領這爺爺和好兄弟回去。」

  黃蓉急道:「這爺爺,不是教你認字的那個爺爺吧?」傻姑嘻嘻笑了幾聲,道:「這爺爺好,不要我認字,還給我吃糕兒。爺爺,你糕兒還有麼?」歐陽鋒乾笑道:「有啊,給你!」柯鎮惡聽到此處,一顆心似乎要從腔中跳躍而出:「原來歐陽鋒那日也在島上。」

  猛聽得傻姑「啊喲」一聲叫,接著拍拍兩響,有人交手,又是躍起縱落之聲,只聽黃蓉叫道:「你要殺她滅口,不如先殺了我。」歐陽鋒道:「這事瞞得了旁人,卻瞞不過你爹爹。我何必殺她?你要問,痛痛快快的問個清楚吧。」只聽得傻姑哼哼唧唧不住叫痛,卻說不出話來,想是被歐陽鋒打中了什麼地方。

  黃蓉道:「我不問,也已經猜到,只是要她親口說來罷了。」歐陽鋒笑道:「你這小丫頭鬼機伶,我早說瞞不過你。可你怎能猜到,倒說給我聽聽。」

  黃蓉道:「我初時見了島上情形,也道是爹爹殺了江南五怪。後來想到一事,才知決然不是。你想,我爹爹怎能讓這些臭男子的屍體,在我媽墓中陪她?又怎能從墓中出來之後,不將墓門掩上?」歐陽鋒伸手在大腿上一拍,叫道:「啊喲,這當真是我們疏忽了。康兒,是不是?」

  柯鎮惡只聽得心膽欲裂,這時才悟到黃蓉原來早瞧出殺人兇手是歐陽鋒、楊康二人,她突然出去,原是捨了自己性命揭露真相,好替她爹爹洗清冤枉。她明知道一出去凶多吉少,是以要柯鎮惡將害死她之人去告知她爹爹。柯鎮惡又悲又悔,心道:「姑娘啊姑娘,你只要跟我說明兇手是誰,也就是了,何必枉自送了性命?」轉念一想:「我飛天蝙蝠性兒何等暴躁,目不視物,卻將罪孽硬派在她父女身上。她縱然說明,我又豈肯相信?柯鎮惡啊柯鎮惡,你這該當千刀萬割的賊廝鳥,臭瞎子,是你生生逼死這位姑娘了!」

  他自怨自艾,真想舉手猛打自己耳光,只聽歐陽鋒又道:「你怎麼又想到我上來了?」黃蓉道:「想到你並不難。掌斃黃馬、手折秤桿,當世有這功力的寥寥無幾。不過初時我還疑心是別人。南希仁臨死時用手指在地下劃了幾個字,是『殺我者乃十』,第五個字沒寫完就斷了氣。我想你的姓名並非是『十』字開頭,只道是裘千仞的『裘』字。」歐陽鋒呵呵大笑。說道:「這漢子倒也硬朗,竟然等得到見你。」

  黃蓉道:「我見他臨死時的情狀,必是中了怪毒,心想鐵掌幫餵養了各種蛤蟆、青蛙、毒蛇,是以猜到裘鐵掌身上。」歐陽鋒笑道:「鐵掌幫毒物雖多,卻也沒甚麼特別厲害的,那南希仁死時口中呼叫,說不出話,臉上卻露笑容,是也不是?」黃蓉道:「是啊,那是中了什麼毒?」歐陽鋒不答,又問:「他身體扭曲,在地下打滾,力氣卻大得異乎尋常,是也不是?」黃蓉道:「是啊。如此劇毒,我想天下捨鐵掌幫外,再也無人能有。」

  她這話明著相激,歐陽鋒終於忍耐不住,勃然怒道:「人家叫我老毒物,難道是白叫的嗎?」他蛇杖在地下重重一頓,喝道:「就是這杖上的蛇兒咬了他,是咬中了他的舌頭,是以他身上無傷,說不出話。」柯鎮惡聽得氣憤填膺,幾欲暈倒。

  黃蓉聽得神像後微有響動,急忙咳嗽幾聲,掩蓋了下去,緩緩說道:「當時江南五怪被你盡數擊斃,逃掉的柯鎮惡又沒眼珠,以致到底是誰殺人都辨不清楚。」柯鎮惡聽了此言,心中一驚:「她明明點醒於我,叫我不可輕舉妄動,以免兩人一齊送命,死得不明不白。」卻聽歐陽鋒乾笑道:「一個瞎子能逃得出我的手掌?我是故意放他走的。」黃蓉道:「啊,是啦,你殺了五人,卻教他誤信是我爹爹殺的,讓他出去宣揚此事,好讓天下英雄,群起而攻我爹爹。」歐陽鋒笑道:「這倒不是我的主意,是康兒想的,是麼?」楊康又含含糊糊的應了一聲。

  黃蓉道:「這當真是神機妙算,佩服佩服。」歐陽鋒道:「話又得說回來,後來你怎麼又想到是我?」黃蓉道:「我想裘千仞曾在兩湖南路和我交手,雖說他也可趕在頭裏,先到桃花島,但要快過小紅馬,終究難能,我再想朱聰在信後寫的那句話,他叫大家防備,後面那個字沒寫完,只寫了三筆,說是『東』固然可以,是『西』也何嘗不能?若非東邪,定是西毒了,這一點我在桃花島上就已想到,但當時尚有許多枝節,想不明白。」

  歐陽鋒嘆道:「我只道做得天衣無縫,原來留下了這許多手腳。那個骯髒書生見機倒快,我就沒瞧見他動筆寫字。」黃蓉道:「他號稱妙手書生,動手做什麼事自然不會讓你看破。我苦苦思索南希仁所寫的那個小『十』字,到底是想寫什麼。只因我曾聽人說,這位楊家哥哥已中毒去世,是以千想萬想,始終想不到是他。」楊康顫聲道:「你怎知我中毒去世?誰說的?」

  黃蓉道:「我知道的事多著呢!那天我迷迷糊糊的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始終猜想不透。我夢見了很多人,後來我夢到穆家姊姊,夢見她在北京比武招親。我突然從夢中驚醒,跳了起來,我知道這兇手一定是你!」

  這幾句話說得極是尖銳,楊康不由得嚇出一身冷汗,強笑道:「難道是穆念慈託夢給你?」黃蓉道:「是啊,若不是這個夢,我怎能想到是你?你那隻翡翠小鞋呢?」楊康一怔,厲聲道:「你怎麼知道?又是穆念慈在夢中說的?」

  黃蓉冷笑道:「那何用說?你將朱聰打死後,把我媽媽墓裏的珠寶放在他的懷裏,好教旁人見了,只道他盜寶被我爹爹見到,因而喪生。這栽贓之計原本大妙,只是你忘了一節,朱聰的外號叫作妙手書生。」歐陽鋒好奇心起,說道:「是妙手書生便又怎地?」黃蓉道:「哼,知道在他身上放寶,卻不知從他身上取寶。」歐陽鋒不解:「什麼取寶。」黃蓉道:「朱聰武功雖不及你,但他在臨死之前施展妙手,在這位小爺身上取了一物,握在手中,你們居然始終不覺。若非此物,我萬萬想不到小王爺竟會死而復生,光降桃花島上。」

  歐陽鋒笑道:「此事有趣得緊。這妙手書生倒也厲害,性命雖已不在,卻能留下話來。他取的那物,想必是什麼翡翠小鞋了。」黃蓉道:「不錯。媽媽墓中寶物,我自幼見熟,這翡翠小鞋卻從未見過。朱聰死後仍是牢牢握住,其中必有緣故。這小鞋正面鞋底有一『比』字,反面有一『招』字,我苦苦思索,總是猜想不透。那晚做夢,見到穆家姊姊在北京街頭賣藝,豎一面『比武招親』的錦旗,這一下可教我豁然而悟,全盤想通了。」

  歐陽鋒笑道:「這鞋底的兩個字,原來尚有此香艷典故。哈哈,哈哈!」他笑得高興,柯鎮惡卻愈聽愈是忿怒,只是黃蓉如何想通,還未全然明白。黃蓉料他不懂,當下明裏說給歐陽鋒聽,實則是向他解釋:「那日穆姊姊在北京比武招親,小王爺下場大顯身手,我在旁邊是親眼見到的。比到後來,小王爺除下了穆姊姊腳上一隻繡鞋,這場比武是他勝了,說到招親,卻是糾葛甚多。」

  只因這場比武招親,他日生出許多事來。那時不但梁子翁、沙通天等在旁目睹,此後完顏烈喪妻、楊康見父等等情由,亦均從此而起。是以眾人聽到此處,心中各有感慨。黃蓉道:「一想到此事,那是再也明白不過。小王爺與穆姊姊日後私訂終身,定情之物,最好不過是雕一雙玉鞋了。這雙玉鞋想來各執一隻。小王爺,我猜得不錯吧?」楊康默然不語。

  黃蓉又道:「想通此節,其他更無疑難。韓寶駒身中九陰白骨爪身亡,世上練過這個武功的原只黑風雙煞,可是這兩個人早已身故,旁人只道黑風雙煞的師父亦必精擅,豈知銅屍梅超風生前曾收過一位高足呢。至於南希仁所寫的那個小小『十』字,自然是『楊』字的起筆,想不到郭靖那渾小子定要說是個『黃』字。」說到此處,不禁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