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撲朔迷離

  只聽歐陽鋒縱聲長笑,說道:「怪不得郭靖那小子在煙雨樓前要與你爹爹拚命。」黃蓉嘆道:「你這計策原本大妙,他悲怒之中更難明是非。我先前還道是你擒住了島上啞僕,逼著帶路,到今日才知是傻姑領你們進內。想必楊家哥哥答應帶她回牛家村,傻姑一高興,便對你們言聽計從。咳,定是你們兩人埋伏在我媽媽墓內,命傻姑託言是我爹爹邀請,騙江南六怪進墓。歐陽伯伯攔在墓門,想那六怪如何能再逃脫毒手?這是個甕捉鱉之計啊。」

  柯鎮惡聽她所說,宛如親見,當日在墓室中斗逢強敵的情境,立時又在腦中出現,只聽黃蓉又道:「歐陽伯伯在海邊撿了我爹爹的長袍面具,穿戴起來,墓室之中本甚昏暗,六怪一上來就給傷了幾人,餘人危急之中那裏還辨得出敵人是誰?是以南希仁親口對柯鎮惡言道,動手殺人的是我爹爹。朱聰與全金發是歐陽伯伯所殺,韓寶駒是楊家哥哥所殺,韓小瑩自刎而死,柯南二人卻逃出墓穴,在精舍中又苦鬥一場。你們故意放柯鎮惡逃命,待得南希仁得悉兇手姓楊時,他已中了劇毒了。」

  歐陽鋒嘆道:「小丫頭也算得料事如神,此事機緣湊合,也是六怪命該如此。我與康兒前赴桃花島之時,倒不知六怪是在島上。」黃蓉道:「是啊,想江南六怪在江湖上名頭雖響,卻也只憑得俠義二字,若說到功夫武藝,如何在你歐陽伯伯眼裏。你們兩人這般大費周折,定是另有圖謀。」歐陽鋒笑道:「有你這個丫頭聰明機伶,想必也瞞你不過。」黃蓉道:「我猜上一猜,若是錯了,伯伯莫怪,我想你到島上之時,本盼全真諸子和我爹爹鬥得兩敗俱傷,你來個卞莊刺虎,一舉而滅了全真教和桃花島。那知到得遲了一步,我爹爹和全真教的道士們都已離島他往。楊家哥哥一問傻姑,得知六怪卻在,嗯,於是兩人大顯身手殺了五怪,裝作是我爹爹所為,再將島上啞僕盡數殺死,毀屍滅跡,從此更無對證,日後事發,洪七公、段皇爺等豈能不與我爹爹為難?楊家哥哥又怕我爹爹先回桃花島後毀去你們留下的種種痕跡,是以故意放柯鎮惡逃生。他眼睛瞎了,口中舌頭卻是好的。他真相瞧不見,胡言亂語卻是會說的。」

  柯鎮惡聽了這番話,不由得又是悲憤,又是羞愧。只聽得歐陽鋒嘆道:「唉,我真羨慕黃老邪生得個好女兒啊,句句說到了我心窩裏。」黃蓉幽幽的道:「現下郭靖中你之計,和我爹爹勢不兩立。等你明兒救了我爹爹,若是你姪兒尚在,唉,當日婚姻之約,難道不能舊事重提麼?」歐陽鋒心中一凜:「她忽提此事,是何用意?」卻聽黃蓉又道:「傻姑,這位姓楊的兄弟是個好人,是不是?」傻姑道:「是啊,他要帶我回家去,我不愛在那個島上玩。」黃蓉道:「這位好兄弟在你家殺過一個人,你見到麼?」

  傻姑拍手道:「是啊,那當真好本事,他,……啊喲……」只聽叮噹兩響,兩件暗器跌落在地,黃蓉笑道:「楊家哥哥,你讓她說下去,何必用暗器傷她?」楊康怒道:「這傻子胡說八道,什麼鬼話都說得出來。」

  黃蓉道:「傻姑,你說好啦,這位爺爺愛聽。」傻姑道:「不,好兄弟不許我說,我就不說。」楊康道:「是啊,快躺下睡覺。你再開口說一個字,明兒我送你回島上去。」傻姑很是害怕,連聲答應:「噢,噢。」只聽得衣服悉索之聲,想是她已蒙頭睡倒。

  黃蓉道:「傻姑,你不跟我說話解悶兒,我叫爺爺來領你去。」傻姑叫道:「我不去,我不去。」黃蓉道:「那麼你說,這好兄弟在你家裏殺人,他殺了一個什麼人?」眾人聽她忽問殺人之事,都覺甚是奇怪,楊康卻全身汗毛直豎,右手暗暗運勁,心想若是她當真要吐露出他在牛家村的所作所為,縱然惹起歐陽鋒疑心,也只得將她斃於當場,又想:「我殺歐陽公子時,只穆念慈、程瑤迦、陸冠英三人得見,難道風聲已洩麼?」

  這時古廟中寂靜無聲,只待傻姑開口。柯鎮惡更是連大氣不敢透。過了半晌,傻姑始終不說,只聽得鼾聲漸響,她竟是睡著了。

  楊康鬆了一口氣,但覺手心中全是冷汗,尋思:「此人留著終是禍胎,必當想個什麼法兒除了她。」斜目瞧歐陽鋒時,見他閉目而坐,月光照著他半張臉,神情漠然,似乎對適才的對答全未留意。眾人都道黃蓉信口胡說,傻姑既已睡著,此事當無下文,於是或臥或倚,各各漸入睡鄉。正矇矓間,忽聽傻姑大喊一聲,躍起身來,叫道:「別扭我?好痛啊!」

  黃蓉尖聲叫道:「鬼,鬼,斷了腿的鬼!傻姑,是你殺了那斷腿的公子爺,他來找你啦!」靜夜之中,這幾句話聽來當真陰風側側。

  傻姑叫道:「不,不,不是我殺,是好兄弟殺……」話未說完,呼、篷、啊喲三聲連響,原來楊康突然躍起,伸手往傻姑天靈蓋上抓下,卻被黃蓉用打狗棒法甩了一個筋斗。這一動手,眾人一陣大亂,沙通天等立時將黃蓉團團圍住。黃蓉只如不見,伸左手指著廟門,叫道:「斷腿的公子爺,你來,傻姑在這兒!」傻姑向廟門一望,黑沉沉的不見什麼,但她自幼怕鬼,忙扯住黃蓉的袖子,急道:「別來找我,是好兄弟用鐵槍殺的,我躲在廚房門後瞧見的……別找我啊!」

  歐陽鋒萬料不到自己的私生愛子竟是楊康所殺,但想別人能說謊,傻姑所言必是句句不假,悲怒之下,反而哈哈大笑,橫目向楊康道:「小王爺,我姪兒當真該死,殺得好啊,殺得好!」

  這幾句話說得悽厲之極,各人耳中嗡嗡作響,似有無數細針同時在耳內鑽刺一般。語音方絕,只聽得群鴉亂噪,呀呀啞啞,夾著羽翼振撲之聲,原來塔頂成千萬頭烏鴉被歐陽鋒笑聲驚醒,都飛了起來。

  楊康暗想此番我命休矣,雙目斜睨,欲尋逃路,完顏烈也是暗暗心驚,待鴉聲稍低,說道:「這女子瘋瘋癲癲,歐陽先生怎能信他的話?令姪是小王禮聘東來,小王父子倚重得緊,豈能無緣無故的相害於他。」歐陽鋒腳上微一用勁,人未站直,身子卻斗然躍起,盤著雙膝輕輕落在傻姑身畔,左手抓住她的肩膀,喝道:「他幹麼要殺我姪兒,快說!」傻姑猛吃一驚,叫道:「不是我殺的,別捉我啊。」她用力掙扎,但歐陽鋒手如鋼鉗,那裏掙扎得脫,又驚又怕,不由得哭出聲來,大叫:「媽呀!」

  歐陽鋒連問數聲,把傻姑嚇得哭也不敢哭,只瞪著一雙眼睛發獃。黃蓉柔聲道:「傻姑別怕,這位爺爺要給糕子你吃。」這一語提醒了歐陽鋒,知道愈是強力威嚇,她愈是不敢說話,於是從懷中掏出一個作乾糧的冷饅頭來,塞在她手裏,左手又放鬆她的手臂,笑道:「是啊!給你吃糕!」

  傻姑抓住了饅頭,微微一笑。黃蓉道:「那天斷了腿的公子爺抱著一個姑娘,你說她長得標緻麼?」傻姑道:「標緻得很啊,她到那裏去啦?」黃蓉道:「你知她是誰?」傻姑甚是得意,拍手笑道:「我知道她是好兄弟的老婆!」

  此言一出,歐陽鋒再無半點疑心,他素知自己姪兒生性風流,必是因調戲穆念慈起禍,只是歐陽公子武功高強,雖然雙腿受傷,楊康也仍遠不是他敵手,不知如何殺他,當下轉頭向楊康道:「他冒犯了小王妃,真是罪該萬死了。」楊康道:「不……不……不是我殺的。」歐陽鋒厲聲道:「那麼是誰?」雖在黑夜之中,他雙目仍是凜然有威,楊康嚇得手腳麻軟,平時的聰明機變突然消失,竟說不出話來。

  黃蓉嘆道:「歐陽伯伯,你不須怪小王爺心狠,也不須怪你姪兒風流,只怪你自己本領太高。」歐陽鋒奇道:「為什麼?」黃蓉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是我在牛家村時,我曾聽一男一女在隔壁說話,心中好生不解。」歐陽鋒被她說得如墮五里霧中,連問:「什麼話?」黃蓉道:「我一字一句的說給你聽,決不增減一字,請你解給我聽。我未見兩人之面,不知那男的是誰,也不知女的是誰,只聽得那男的說道:『我殺了歐陽公子之事,若是傳揚出去,那還了得。』那女的道:『大丈夫敢作敢為,你既害怕,昨日就不該殺他。他叔父雖然厲害,咱們遠走高飛,他也未必能找得著。』」歐陽鋒見黃蓉住了口,接著道:「這女子說得不錯啊,那男的又怎麼說?」

  他們二人一問一答,只把楊康聽得驚怒交迫。這時月光從廟門中斜射進來,照在神像之前,楊康避開月光,悄悄走到黃蓉背後,但聽她道:「那男的幾句話,教我想起,一切全是因你本領太高,才害了你姪兒性命。那人說:『妹子,我心中另有一個計較,他叔父武功蓋世,我是想拜他為師。我早有此意,只是他門中向來有個規矩,代代都是一脈單傳。此人一死,他叔父就能收我啦!』」黃蓉雖未說出此人姓名,但語言口吻,將楊康的說話學得維妙維肖,楊康自幼長於中都,母親包惜弱卻是臨安府人氏,王府中又多金人,是以語音兼混南北,黃蓉這麼一學,無人不知是楊康的言語。

  歐陽鋒嘿嘿冷笑,一轉頭不見了楊康所在,忽聽拍的一響,又是「啊喲」一聲叫,只見楊康站在月光之下,右手鮮血淋漓,臉色慘白。原來他聽黃蓉揭破自己祕密,再也忍耐不住,猛地躍上,一抓往她頭頂抓下。黃蓉頭一偏,這一抓落在她的肩頭。他這下出手用了全力,五根手指全插在軟蝟甲的刺上,常言道十指連心,痛得他險險昏暈。

  旁人在黑暗中沒看明白,只道他中了暗算,只不知是黃蓉還是歐陽鋒所為,眾人忌憚歐陽鋒了得,個個袖手旁觀,不敢出聲。完顏烈上前扶住,問道:「康兒,怎麼啦?那裏受了傷?」隨手拔出腰刀,遞在他的手裏,他怕歐陽鋒為姪兒報仇,突然動起手來。楊康忍痛道:「沒什麼?」剛接過腰刀,突然手一麻,嗆啷一響,那刀跌在地上,急忙彎腰去拾,說也奇怪,手臂僵直,已是不聽使喚。這一驚非同小可,左手在右背上用力一捏,竟然毫沒有知覺,他望著黃蓉,叫道:「毒,毒,你用毒針傷我。」

  彭連虎等雖然礙著歐陽鋒,但想完顏烈是金國王爺,歐陽公子的仇怨總能設法化解,眼見楊康一臉恐怖之極的神色,當下或搶上慰問或至黃蓉跟前,連叫:「快取解藥來救治小王爺。」黃蓉淡淡的道:「我軟蝟甲上沒毒,不必庸人自擾,這裏自有殺死他之人,我又何苦傷他?」卻聽楊康忽然大叫:「我……我……動不來啦!」

  但見他雙膝彎曲,身子慢慢垂下,口中發出似人似獸的荷荷之聲。黃蓉好生奇怪,一回頭見歐陽鋒臉上也有驚訝之色,再瞧楊康時,卻見他忽然滿面堆歡,裂嘴嘻笑,給銀白色的月光一照,更顯得詭異無倫,心中突然一動,說道:「是歐陽伯伯下的毒手,你莫怪我。」歐陽鋒奇道:「瞧他模樣,確是中了我的怪蛇之毒,我原來要他嚐嚐這個滋味,小丫頭給我代勞,妙極妙極。只是這怪蛇天下唯我獨有,小丫頭又從何處得來?」黃蓉道:「我那裏有怪蛇?這原是你下的毒,只是你自己不知,亦未可知。」

  歐陽鋒道:「這倒奇了。」黃蓉道:「歐陽伯伯,我記得你曾與老頑童打過一次賭。你將怪蛇的毒液給一條鯊魚吃了,這魚中毒死後,第二條鯊魚吃牠的肉,又會中毒,如此傳佈,可說上遺毒無窮,是也不是?」歐陽鋒笑道:「我的毒物若無特異之處,這西毒二字豈非浪得虛名?」黃蓉道:「是啊。南希仁是第一條鯊魚。」

  這時楊康勢如發瘋,只在地下打滾,梁子翁想要抱住他,卻那裏抱得住?歐陽鋒微一沉吟,仍是不解,道:「願聞其詳。」

  黃蓉道:「嗯,你用怪蛇咬了南希仁,那日我在桃花島上與他相遇,被打了一拳。這一拳打在我的左肩,軟蝟甲的尖刺上留了他的毒血。我這軟蝟甲便是第二條鯊魚。適才小王爺出掌抓我,天網恢恢,正好抓在這些尖刺之上,毒血進了他的血中。嘿嘿,他是第三條鯊魚。」

  眾人聽了這幾句話,心想歐陽鋒的怪蛇原來如此厲害,又想楊康害人反害己,當真報應不爽,心中都感到一陣寒意。完顏烈走到歐陽鋒面前,突然雙膝跪地,叫道:「歐陽先生,你救小兒一命,小王永感大德。」歐陽鋒哈哈大笑,說道:「你兒子的性命是命,我姪兒的性命就不是命!」目光在彭連虎等人臉上緩緩橫掃過去,陰沉沉的道:「那一位英雄不服,乘早站出來說話!」

  眾人不由得各自後退,那敢開口。只見楊康忽從地上躍起,砰的一聲,將梁子翁打了一個筋斗。完顏烈站起身來,叫道:「扶小王爺去臨安,咱們趕請名醫給他治傷。」歐陽鋒笑道:「老毒物下的毒,天下有那個名醫治得?又有那一個名醫不要性命,敢來壞我的事?」完顏烈不去理他,向手下的家將武師喝道:「還不快扶小王爺!」

  楊康一躍數丈,頭頂險險撞著橫樑,指著完顏烈叫道:「你又不是我爹爹,你害死我媽,又想來害我!」沙通天道:「小王爺,你定定神。」走上前去拿他雙臂,那知楊康反手一勾,擒住他的手腕,在他大拇指上狠狠咬了一口。沙通天吃痛,急忙摔脫,呆了一呆,只覺手指微微麻癢,不禁心膽俱裂。黃蓉冷冷的道:「第四條鯊魚!」

  千手人屠彭連虎與沙通天素來交好,他又善使毒藥,知道沙通天也已中毒,危急中抽出腰刀,颼的一刀,已將沙通天半條臂膀砍了下來。侯通海還未明白他的用意,大叫:「彭連虎,你敢傷我師哥?」和身撲上,要和他拚命。沙通天忍住疼痛,叫道:「傻子,彭大哥是為我好!」

  此時楊康神智更加糊塗,指東打西,亂踢亂咬。眾人見了沙通天的情景,那裏還敢逗留,發一聲喊,一擁出廟。這一陣大亂,又將塔上群鴉驚起,月光下只見廟前空地上鴉影飛舞,啞啞聲中混雜著楊康的嘶叫。

  完顏烈一腳跨出廟門,回過頭來,叫道:「康兒,康兒!」楊康眼中流淚,叫道:「父王,父王!」向他奔去。完顏烈大喜,伸出手臂,兩人抱在一起,說道:「孩子,你好些了麼?」月光下猛見楊康面目突變,神智又迷亂。牙齒咬得格格直響,左手一起猛往他頭頂插下。完顏烈這一驚非同小可,使勁一推,楊康力道全失,向後一交摔倒,再也爬不起來。完顏烈不敢再看,急奔出廟,飛身上馬,眾家將前後簇擁,剎時間逃得影蹤不見。

  歐陽鋒與黃蓉望著楊康在地下打滾,各有各的念頭,都不說話。忽聽廟頂屋瓦格的一響。歐陽鋒喝道:「偷聽什麼?下來吧?」黃蓉一驚,只道柯鎮惡悄悄爬上了屋頂,卻見廟門口黑影一晃,一人從屋上躍下,直奔進殿。

  黃蓉叫道:「穆姐姐,你也來啦!」穆念慈毫不理睬,俯身抱起楊康,柔聲道:「你認得我嗎?」楊康「荷,荷」的叫了兩聲。穆念慈道:「啊,你看不見我。」轉過身子,讓月光照在自己臉上,又問:「你認得我麼?」楊康呆呆的瞪著她,隔了半晌,終於點頭。穆念慈很是歡喜,低聲道:「活在這世界上苦得很,你受夠了苦,我也受夠啦。咱們走啦,好不好?」楊康又點了點頭,忽然大叫一聲。穆念慈坐在地下,將他身子緊緊抱在懷裏。

  黃蓉見了這副情景,不禁暗暗嘆息,只見穆念慈的頭漸漸垂下,擱在楊康肩上,兩人都不動了。黃蓉一驚,叫道:「穆姐姐,穆姐姐!」穆念慈恍若不聞。黃蓉俯身輕輕扳她肩頭。穆念慈隨勢後仰,跌在地下。黃蓉失聲驚呼,只見她胸口插了半截鐵槍,早已氣絕。再看楊康時,他胸口刺了一個大孔,鮮血汨汨而流,亦已斃命。

  原來穆念慈不忍楊康多受苦楚,抱著他時,暗暗用楊鐵心遺下的半截鐵槍將他刺死,隨即倒轉槍頭,抵住自己胸口,用力一抱楊康,鐵槍透骨抵心,一痛而逝。

  黃蓉伏在她的身上,哀哀慟哭,到後來想起自己身世,哭得更是悲切。歐陽鋒冷冷的道:「死得好啊,有什麼好哭的?鬧了半夜,天也快亮啦,咱們瞧瞧你爹去。」黃蓉收淚道:「這會兒爹爹已回桃花島了吧,有什麼好瞧的?」

  歐陽鋒一怔,冷笑道:「原來小丫頭一番話,全是騙人。」黃蓉道:「頭上這些話,自然是騙你。我爹爹是何等樣人,豈能讓全真教的臭道士們困住了?我若不說九陰真經什麼的,諒你也不容我盤問傻姑。」此時柯鎮惡對黃蓉又是佩服,又是愛惜,只盼她快些想個妙策,逃脫歐陽鋒的毒手,卻聽他說道:「你的謊話之中,夾著三分真話,否則老毒物也不能輕易上當。好吧,你將你爹爹的譯文從頭至尾說給我聽,不許漏了一字半句。」

  黃蓉道:「若是我記不得呢?」歐陽鋒道:「最好你能記得。像你這般美貌的丫頭,給我怪蛇咬上幾口,可太煞風景。」黃蓉從神像後面躍出之時,原已存了必死之心,但這時親見楊康臨死的慘狀,不禁心驚膽戰,暗暗尋思:「縱使我將一燈大師所授的經文說與他知曉,他仍是不能放過我,怎樣想個法兒,得脫此難?」一時徬徨無計,心想只好先跟他敷衍一陣再作計較,於是說道:「我見了梵文的經文,或能譯解得出,你一句句背來,讓我試試。」

  歐陽鋒道:「這些嘰哩咕嚕的話,誰又背得出了?你不用跟我胡混。」黃蓉聽他背誦不出,靈機一動,已生一計,心道:「他既背不出,自然將經文當作性命。」當即說道:「好吧,你取出來讀。」歐陽鋒一意要聽她譯解,當下從懷中取出一個油紙包裹,連接打開三層,這才取出郭靖所默寫的經文。黃蓉暗暗好笑:「靖哥哥胡寫一氣,這老毒物竟然當作至寶。」

  歐陽鋒晃亮火摺,去神檯上尋到半截殘燭點著了,照著經文念道:「忽不爾,肯星多得,斯根六補。」黃蓉道:「善用觀相,運作十二種息。」歐陽鋒大喜,又念:「吉爾文花思,哈虎。」黃蓉道:「能愈諸患,漸入神通。」歐陽鋒道:「取達別思吐,恩尼區。」黃蓉沉吟片刻,搖頭道:「錯了,你讀錯啦!」歐陽鋒又讀一遍,黃蓉仍是搖頭。歐陽鋒道:「沒錯兒,確是這樣寫的。」黃蓉道:「那卻奇了,這句渾不可解。」一手支頤,假裝苦苦思索。歐陽鋒甚是焦急,凝視著她,只盼她快些想通。

  過了片刻,黃蓉道:「啊,是了,想是郭靖這傻小子寫錯了,給我瞧瞧。」歐陽鋒不虞有他,將經文遞了過去。黃蓉伸右手接著,左手拿過燭臺,似在細看經文,驀地裏雙足一登,向後躍開丈餘,將那幾張紙放在離燭火半尺之處,叫道:「歐陽伯伯,這經文是假的,我燒去了吧。」

  歐陽鋒大駭,忙道:「喂,喂,你幹什麼?快還我。」黃蓉笑道:「你要經文呢,還是要我性命?」歐陽鋒道:「要你性命作甚?快還我!」一面說,一面作勢撲上搶奪。黃蓉將經文又移近燭火半寸,說道:「你一動我就燒,只要燒去一個字,就要您終身懊悔。」歐陽鋒一想不錯,哼了一聲道:「我鬥不過你這鬼精靈,將經文放下,你走你的吧!」

  黃蓉笑道:「你是當代宗師,可不能食言。」歐陽鋒沉著臉道:「我說快將經文放下,你走你的路。」黃蓉知他是大有身分的人,雖然生性歹毒,卻不失信於人,當下將經文與燭臺都放在地下,笑道:「歐陽伯伯,對不住啦。」提著打狗棒轉身便走。歐陽鋒竟不回頭,斗然躍起,反手一掌,蓬的一聲巨響,已將鐵槍王彥章的神像打去了半邊,喝道:「柯瞎子,滾出來!」

  黃蓉大吃一驚,回過頭來,只見柯鎮惡從神像身後一躍而下,舞槍桿護住門戶。黃蓉斗然醒悟:「以老毒物的本領,柯大俠躲在神像背後,豈能瞞得了他?想來吸呼之聲早被他聽見了。只是他不將柯大俠放在眼裏,是以一直隱忍不發。」當即縱身上前,竹棒微探,幫同守禦,向歐陽鋒道:「歐陽伯伯,我不走啦,你放他走。」

  柯鎮惡道:「不,蓉兒你走,你去找靖兒,叫他給咱們六兄弟報仇。」黃蓉悽然道:「郭靖若是肯信我的話,早就信了。柯大俠,你若不走,我和爹爹的冤屈終難得明。你對郭靖說,我並不怪他,叫他別難過。」

  柯鎮惡是俠義之人,那裏肯讓她捨命相救自己,兩人爭持不已,歐陽鋒焦躁起來,罵道:「小丫頭,我答應放你走,又囉嗦什麼?」黃蓉道:「我卻不愛走啦,歐陽伯伯,你把這惹厭的瞎子趕走,我好好陪陪你說話兒,可別傷他身子。」歐陽鋒心想:你不走最好,這瞎子是死是活與我甚相干?當下大踏步上前,往柯鎮惡胸口抓去。柯鎮惡橫過槍桿,擋在胸前。只聽敵人手臂一格,槍桿脫手,但覺雙臂酸麻,胸口震得隱隱作痛,嗆啷一聲,那槍桿直飛起來,戮破屋瓦,穿頂而出。

  柯鎮惡急忙後躍,人去半空尚未落地。領口一緊,身子已被歐陽鋒提了起來。他久經大敵,雖處危境,心神絲毫不亂,左手一揚,兩枚毒菱往敵人門面打去。歐陽鋒料想不到他竟有此敗中求勝的險招,相距既近,來勢又急,實是難以閃避,當即向後一仰,乘勢一甩,將柯鎮惡的身子從頭頂揮了出去。

  柯鎮惡從神像後躍出時,面向廟門,被歐陽鋒一拋,不由自主的穿門而出。這一擲勁力奇大,他身子反而搶在毒菱之前,這兩枚毒菱飛過歐陽鋒頭頂,緊跟著要釘在柯鎮惡自己身上。黃蓉叫聲:「啊喲!」只見柯鎮惡在空中身子一側,伸出右手將兩枚毒菱輕輕巧巧的接了過去,他這聽風辨形之術實已練至化境,竟似比有目之人還更看得清楚。

  歐陽鋒喝了一聲采,叫道:「真有你的,柯瞎子,饒你去吧。」柯鎮惡落下地來,猶是遲疑。黃蓉笑道:「柯大俠,歐陽鋒要拜我為師,學練九陰真經。你還不走,也想拜我為師麼?」柯鎮惡知她雖然說得輕描淡寫,可是處境十分險惡,站在廟前,只是不走。歐陽鋒抬頭望天,說道:「天已大明了,咱們走吧!」拉著黃蓉的手,奔出廟門。黃蓉叫道:「柯大俠,記著我在你手掌裏寫的字。」說到最後幾個字時,人已在十餘丈外。柯鎮惡怔怔的站在當地,只聽兩人腳步聲逐漸遠去,終於全然消失,滿天烏鴉卻啊啊的噪個不停。

  柯鎮惡呆了半個時辰,耳聽得烏鴉一群群的撲入古廟,喙食屍身,心想穆念慈雖然鍾情惡賊,本身卻無過惡,不能讓她葬身鴉腹,當下奔進殿去,趕開鴉群,搶出穆念慈的屍身,在廟後空地上挖一個坑,將她埋了,再躍上屋頂,找到鐵槍桿。他拄槍在廟頂呆立片刻,心想天地茫茫,我這瞎子更到何處去安身?只聽得群鴉悲鳴,撲落落的不住從半空跌落,原來食了楊康屍身之肉,相繼中毒而死,不由得嘆了一口氣,縱下地來,綽槍北行。

  走到第三日上,忽聽空中鵰唳,心想雙鵰既然在此,只怕靖兒亦在左近,當下在曠野中縱聲大呼:「靖兒,靖兒!」過不多時,果聽馬蹄聲響,郭靖騎了小紅馬奔來。他與柯鎮惡在混戰中失散,此時見師父無恙,欣喜無已,一躍下馬,奔上來抱住,連叫:「師父。」柯鎮惡左右開弓,打了他兩記耳光。郭靖愕然放手。柯鎮惡左手繼續撲打郭靖,右手卻連打自己耳光。這一來郭靖更是驚訝,叫道:「師父,你怎麼了?」柯鎮惡罵道:「你是小胡塗,我是老胡塗!」

  他打了半晌,這才放手,兩人面頰都已紅腫。柯鎮惡破口將郭靖與自己痛罵一頓,終於將古廟中的經歷一一說了出來。郭靖又驚又喜,又痛又愧,心想:「原來真相如此,我當真是錯怪蓉兒了。」柯鎮惡喝道:「你說咱倆該不該死?」郭靖連連稱是,說道:「師父,咱們快救蓉兒。」柯鎮惡道:「她爹呢?」郭靖道:「黃島主護送洪恩師到桃花島養傷去了。師父,你說歐陽鋒把蓉兒帶到了那裏?」

  柯鎮惡默然不語,過了一陣方道:「蓉兒若逃不脫他手掌,僥倖不死,也不知給他折磨成什麼樣子,靖兒,你快去救她,我是要自殺謝她的了。」郭靖驚道:「師父,您千萬別這麼想。」只是他素知師父性情剛愎,不聽人言,說死就死,義無反顧。於是道:「師父,你到桃花島去報訊,待見到黃島主,請他急速來援,弟子實不是歐陽鋒的對手。」柯鎮惡一想不錯,持槍便行。郭靖戀戀不捨,跟在後面。柯鎮惡一槍打來,罵道:「還不快去!你不把我乖蓉兒好好救回,我要了你的小命。」

  郭靖只得止步,眼望師父的背影在東邊桑樹叢中消失,實不知到那裏去找黃蓉,思索良久,策馬攜鵰,尋路到鐵槍廟來。只見廟前廟後盡是死鴉,殿上只餘一堆白骨。郭靖雖恨楊康戕害師父,但想他既已身死,怨仇一筆勾消,念著結義一場,撿起骸骨,到廟後葬在穆念慈的墳旁,拜了幾拜,祝道:「楊兄弟,你若念我今日葬你之情,須當佑我找到蓉兒,以補你生前之過。」

  祝畢,向楊康與穆念慈的墳揖了四揖,回身出廟,一路打聽,找尋黃蓉的蹤跡,郭靖這一找就是半年,秋去冬來,冬盡春回,他策著小紅馬到處探訪,問遍了丐幫、全真教,以及各地武林同道,但黃蓉的音訊半點俱無。他生性堅毅,愈遇挫折愈不灰心,下了決心縱然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把黃蓉找到。這半年中他一赴燕京,二至汴梁,連完顏烈竟也不知去向。

  這一日行至山東境內,但見沿途十室九空,路上行人紛紛逃難,都說蒙古與金兵連日大戰,金兵潰敗,姦淫擄掠,無所不為。郭靖行了三日,越向北行,越是瘡痍滿目,心想兵凶戰危,害人一至於斯,苦就苦了百姓。這天來到山谷中一個村莊,正想借個地方飲馬做飯,突然前面喧嘩,人喊馬嘶,數百名金兵衝過村來。當先一名軍官頭上挑著一個嬰兒死屍,哈哈大笑。兵士放火燒村,將眾百姓逼出屋來,見有年輕女子,一個個用繩縛了,其餘不問老幼,見人便砍。

  郭靖見了大怒,縱馬上前,夾手將那軍官手中大槍奪過,左手反手一掌,正打在他的太陽穴上。這半年來他練功不綴,內力大進,這一掌那軍官如何禁受得起,登時雙睛突出而死。眾金兵齊聲呼喊,刀槍並舉,衝殺上來。那小紅馬見過戰陣,興高采烈,四蹄如飛般迎了上去。郭靖殺得興起,左手又奪過一柄大砍刀,右刺左砍,竟以左右互搏之術,在敵軍大呼酣戰。

  眾金兵見他兇猛,敗軍之餘那裏還有鬥志,轉過身來奔逃出村。突然迎面飄出一面大旗,煙霧中一隊百人隊的蒙古兵急衝而至。金兵被蒙古兵殺得嚇破了膽,不敢迎戰,仗著人多,回頭又鬥郭靖,只盼奪路而逃。郭靖惱恨金兵殘害百姓,縱馬搶先出村,一人單騎,神威凜凜的守在山谷隘口。十餘名金兵奮勇衝上,被他一一挑下馬來。餘眾不敢上前,進又不得,退又不能。

  蒙古兵見前面突然有人相助,倒也大出意料之外,前後夾擊,片刻時幾百名金兵盡數殲於村中。帶隊的百夫長正要詢問郭靖來歷,隊中一名十夫長識得郭靖,大叫:「金刀駙馬!」拜伏在地,百夫長一聽是大汗的駙馬爺,那敢怠慢,急忙下馬致敬,命人快馬報了上去。

  郭靖急傳號令,命蒙古兵急速撲滅村中各處火頭,眾百姓扶老攜幼,紛紛來謝。正亂間,村外聲響,無數軍馬湧至。眾百姓大驚,只見一匹大黃馬奔入村中,馬上一位少年將軍大叫:「郭靖安答在那裏?」

  郭靖見是拖雷,大喜叫道:「拖雷安答。」兩人奔近,抱在一起。一對白鵰識得拖雷,上前挨挨擦擦,也是十分親熱。拖雷命一名千夫長率兵追擊金兵,下令在山坡上支起帳篷,與郭靖互道別來情景。拖雷當日信了楊康謊言,只道郭靖已死,此時見他無恙,自是歡喜無限。

  拖雷說起北國軍務,郭靖才知這一年多時日之中,成吉思汗馬不停蹄的東征西伐,拓地無數。赤朮、察合臺、窩闊臺、拖雷四王子,木華黎、博爾朮、博爾忽、赤老溫開國四傑,都立下了不少汗馬功勞。現下拖雷與木華黎統兵攻打金國,山東數場大戰,將金兵打得潰不成軍。金國精兵集於潼關,閉關而守,不敢出山東迎戰。

  郭靖在拖雷軍中住了數日,忽爾快馬傳來急訊,成吉思汗召集諸王眾將,大會漠北。拖雷與木華黎不敢怠慢,將令旗交了副將,連夜北上,郭靖想念母親,當下與拖雷同行。

  不一日來到斡難河畔,縱目遠望,一片無邊無際的大草原之上,營帳一座連著一座,成千成萬的戰馬奔躍嘶叫,成千成萬的矛頭耀日生輝。千萬座灰色的營帳之中,聳立著一座黃綢大帳,營帳頂子用黃金鑄成,帳前高高豎著一枝九旄大纛,這金帳威震大漠,君臨絕域。成吉思汗在這金帳中傳出號令,快馬一匹接一匹,將這號令送到萬里之外的王子和大將手中,於是號角鳴響,草原上烽火瀰天,箭如蝗發,長刀閃動,煙塵中鐵蹄奔馳。

  郭靖策馬立在一座沙崗之上,望著這赫赫兵威,凝思無話。忽見塵頭起處,一隊騎兵馳來相迎。拖雷、木華黎、郭靖三人進金帳謁見大汗。一進帳中,三人微微一驚,原來大汗手下的諸王諸將都已集在帳中。

  成吉思汗見三人到來,心中甚喜。拖雷與木華黎稟報了軍情,郭靖上前跪下請罪,說道:「大汗命我去割金國完顏烈的腦袋,但數次相見,都總被他逃走了,甘受大汗責罰。」成吉思汗笑道:「小鷹長大了,終有一天會抓到狐狸,我罰你作甚?」當下與諸將共議伐金大計。

  會中諸將都道,金國精兵堅守潼關,急切難下,上策莫如聯宋夾擊。成吉思汗道:「好,就是這麼辦。」當下命人修下書信,遣使南下。大會至晚間始散。

  郭靖辭出金帳,暮色蒼茫中正要去母親帳中,突覺一雙溫軟的手掌掩在自己眼上,同時鼻中聞到一股香氣,一怔之下,叫道:「華箏妹子!」轉過身來,只見華箏公主,身穿白衣,似笑非笑的站在當地。兩人分別經年,此番重逢,只見她身材更高了些,在勁風茂草之中長身玉立,更顯得英姿颯爽。郭靖一呆,驚道:「妹子,你給誰帶孝?」

  華箏公主喜極而涕,哭出聲來,叫道:「給你帶啊,原來你沒死。」郭靖心道:「她與我雖未結親,卻已待我如若丈夫。」心中也甚感動,一時間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兩人在晚風中相對而立,雙雙竟似痴了。過了良久,華箏道:「去看你媽去。你活著回來,你猜是我歡喜多些呢,還是你媽歡喜多些?」

  郭靖道:「我媽定然歡喜萬分。」華箏嗔道:「難道我就不歡喜了?自從那日我聽說你死了,難道我沒有連夜連日的哭你?」蒙古人性子直率,心中想到什麼,口裏就說了出來。郭靖與南人相處年餘,此時重回舊地,聽到華箏這種說話口氣,不禁深有親切之感。暮色中細看她的容顏,果然較前大為瘦損。兩人手挽手的同到李萍帳中。郭靖母子相見,自有一番悲喜,不在話下。

  又過數日,成吉思汗召見郭靖,說道:「你的所作所為,我都已聽拖雷說了。你這孩子守信重義,我很高興。再過數日,就給你和我女兒成親吧!」郭靖大吃一驚,心想:「蓉兒此時存亡未卜,我如何能背她與別人結親?」但見成吉思汗儀容威嚴,滿心雖想抗命,卻半句話也說不出來。成吉思汗素知他樸實,只道他歡喜得傻了,當下賞了他一百斤黃金,五百頭牛,二千頭羊,命他自去籌辦成親。

  華箏是成吉思汗的獨生幼女,自小得父鍾愛。此時蒙古國勢日隆,成吉思汗用兵如神,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各族諸汗一聽大汗嫁女,自是紛紛來賀,珍貴禮物,堆滿了數十座營帳。華箏公主喜上眉梢,郭靖卻是一臉愁容。

  眼見喜期已在不遠,郭靖越來越是煩惱。李萍見兒子神色有異,這天晚上在帳中問起。郭靖當下將黃蓉的種種情由,從頭細說了一遍。李萍聽了,半晌做聲不得。郭靖道:「母親,孩兒有此苦楚,不知如何是好。」李萍道:「大汗對你恩深義重,豈能相負?但那蓉兒,唉,我雖未見過她,想來也是萬般的惹人愛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