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靖聽他這麼說,不禁駭然,心想:「他若是要傷我性命,這條命早就不在了。」喃喃的道:「你怎麼說蓉兒在我軍中?」歐陽鋒道:「你擒大汗二子,攻城破敵,若不是那小丫頭從中指點,憑你這傻小子就辦得了?可是這丫頭從不現身,那也當真奇了。現下只得落在你身上交出人來。」郭靖笑道:「倘若蓉兒現身,那我真是求之不得。可是你倒想想,我能不能將她交付於你?」歐陽鋒道:「你不肯交人,我自有對付之道。你雖手綰兵符,領兵數萬,可是在我歐陽鋒眼中,嘿嘿,這帳外帳內,就如入無人之境。要來便來,要去便去,誰又阻得了我?」
這幾句話倒非大言不慚,郭靖默然不語。歐陽鋒道:「傻小子,咱倆定一個約怎樣?」郭靖道:「什麼約?」歐陽鋒道:「你說出她的藏身之處,我擔保決不傷她一毫一髮。你若不說,我慢慢總能找到,那時候啊,哼哼,可就沒什麼美事啦。」
郭靖素知他神通廣大,只要黃蓉在世,只要她不在桃花島藏身,總有一日能給他找著,所以這番話倒也不是信口胡吹,當下沉吟片刻道:「好,我跟你訂個約,但不是如你所說。」歐陽鋒道:「什麼約?」
郭靖道:「歐陽先生,你現下遠勝於我,但我年紀比你小,總有一日,你年老力衰,會打我不過。」歐陽鋒從未想到「年老力衰」四字,給他一提,心中一凜:「傻小子這幾句話倒也不傻。」說道:「那便怎樣?」郭靖道:「你與我有殺師深仇,此仇不可不報,你便走到天邊,我也總有一日要找到你。」歐陽鋒哈哈笑道:「乘著我尚未年老力衰,今日先將你斃了!」語聲甫畢,雙腿一分,人已蹲起,兩掌排山倒海般劈了過來。
此時郭靖早已將「易筋鍛骨篇」練成,武功大非昔比,一見歐陽鋒掌力擊到,身子一側,避開掌勢,回了一招「見龍在田」。歐陽鋒回掌接住,這降龍十八掌功夫他本爛熟於胸,知道郭靖得洪七公真傳,掌力極強,但自己也儘可敵得住,那知道這一下硬接硬架,身子險險晃動。高手對掌,只要氣勢微偏,立時會受傷,他稍一大意,險險輸在郭靖手裏,不由得吃了一驚:「只怕不等我年老力衰,這小子就要趕上我了。」當即左掌拍出。
郭靖又是側身避過,回了一掌。這招歐陽鋒卻不再硬接,手腕一勾,將他掌力卸開。郭靖不明他掌力運用的祕奧,只道他是消解自己的去招,那知歐陽鋒寓攻於守,一勾之中竟是蓄有回力,郭靖只覺一股大力撲面而來,閃避不及,只得伸右掌抵住。
要論到兩人功力,郭靖仍略遜一籌,此時形勢,已與當日臨安皇宮水簾洞中抵掌相似,時間一長,又是非死即傷。歐陽鋒依樣畫葫蘆,再度將他誘入彀中,心中正喜,突覺郭靖右掌微縮,勢似不支,當即掌上加勁,那知他右掌一滑,竟爾避開,歐陽鋒猛喝一聲,掌力疾衝而去,心想:「今日你死期到了。」
眼見指尖要掃到他的胸前,郭靖左掌橫過,在胸口一擋,右手食指伸出,猛向歐陽鋒「太陽穴」點去。這是他從一燈大師處學來的一陽指功夫,習練已久,卻從未用過。一陽指正是蛤蟆功的剋星,歐陽鋒見到,如何不驚?足下一點,後躍避開,怒喝:「段智興這老兒也來跟我為難了。」
其實郭靖所學的一陽指,此時遠不足以破解蛤蟆功,只是歐陽鋒一驚,不及細辨,待得躍開,才想起這一陽指後招無窮,怎麼他一指戳過,就此縮手,想是並未學全,不待郭靖回答,雙手一上一下,一收一放,斗然擊出。這一下來得好快,郭靖一怔之下,縱身躍起,只聽得喀喇一聲巨響,帳中一張矮几已被歐陽鋒劈成數塊。
歐陽鋒佔了優勢,次掌續發,忽覺身後風聲颯然,有人偷襲,當下竟不轉身,一腿向後反踢。身後那人也是一腿踢來,雙足相交,那人一交摔了出去,但腿骨並未折斷,倒是大出歐陽鋒的意外。他回過身來,只見帳門處站著三個年老乞丐,原來是丐幫的魯、簡、梁三位長老。
魯有腳縱身躍起,雙臂與簡梁二人手臂相挽,這是丐幫中聚眾禦寡、以弱敵強之術,當日君山大會選立幫主,丐幫就曾以這功夫結成人牆,將黃蓉與郭靖逼得手足無策。歐陽鋒心想這三個叫化都是高手,自己與郭靖單打獨鬥,雖可穩佔上風,但加上大批叫化,自己就討不了好去,當下哈哈一笑,道:「傻小子,你的功夫大進了啊!」雙腿一曲,盤膝坐在氈上,對魯有腳等毫不理會,說道:「你要與我訂什麼約,且說來與我聽聽。」
郭靖道:「你要黃姑娘跟你解釋九陰真經,肯不肯只好由她,你不能傷她毫髮。」歐陽鋒笑道:「她若肯說,我原本捨不得加害,難道黃老邪是好惹的人麼?但如不說,豈也不許我小小用點兒強?」郭靖搖頭道:「不許。」歐陽鋒道:「你要我答應此事,用什麼交換?」郭靖道:「從今以後,你落在我手中之時,我饒你三次不死。」
歐陽鋒站起身來,哈哈大笑。他這笑聲又尖又厲,遠遠傳送出去,草原上的馬匹聽了這聲音,一齊嘶鳴起來,好一陣不絕。郭靖雙眼凝視著他,低聲道:「這沒甚麼好笑。你自己知道,總有一日,你會落入我手中。」
歐陽鋒雖然發笑,其實對他甚是忌憚,口中笑聲不絕,心下計議已定,笑道:「我歐陽鋒竟要你這臭小子相饒?好吧,咱們走著瞧。」郭靖伸出手掌,道:「丈夫一言,」歐陽鋒笑道:「駟馬難追。」在他掌上輕輕拍了三下。這三掌相約是宋人立誓的儀式,若是有人負了誓言,終身為人不齒。
三掌擊過,歐陽鋒正要再盤問黃蓉的蹤跡,忽在營帳縫中見有一人在外飛身掠過,身法異常快捷,心中一動,急忙揭帳追出,卻已不見人影。他回頭說道:「十日之內,再來相訪,瞧是你饒我還是我饒你?」說罷哈哈大笑,倏忽之間,笑聲已在數十丈外。魯簡梁三長老相顧駭然,心想:「此人武功之高,人所莫測,無怪能與洪幫主齊名當世。」
郭靖將歐陽鋒來訪的原由向三人說了。魯有腳道:「他說黃幫主在咱們軍中,甚是無稽。倘若當真在此,咱們豈能不知?再說……」郭靖一手支頤,緩緩道:「我卻覺得他的話也很有些道理。我常常覺得,黃姑娘就在我的身邊,我有疑難不決之事,她總是給我出個極妙的主意。只是不管我怎麼想念,卻始終見不著她。」說到這裏,眼圈兒不禁紅了。
魯有腳勸道:「官人也不須煩惱,眼下別離一時,日後終能團聚。」郭靖道:「我得罪了黃姑娘,只怕她再也不肯見我。不知我該當如何,方能贖得此罪?」魯簡梁三人相顧默然。郭靖又道:「縱使她不肯和我說話,只須讓我見上一面,也稍解思念之苦。」簡長老道:「官人累了,早些安歇。明兒咱們須得計議個穩妥之策,防那歐陽鋒再來騷擾。」
次日大軍西行,晚間安營後,魯有腳進帳說道:「小人年前曾在江南得到一畫,想我這等粗野鄙夫,怎能領會畫中之意?官人軍中寂寞,正可慢慢鑒賞。」說著將一捲畫放在案上。郭靖打開一看,不由得呆了,只見紙上畫著一個簪花少女,坐在布機上織絹,面目與黃蓉一模一樣,只是容顏瘦損,顰眉含眄,大見憔悴。
郭靖怔怔的望了半晌,見畫邊又題了兩首小詞。一詞云:「七張機,春蠶吐盡一生絲,莫教容易裁羅綺。無端剪破,仙鸞彩鳳,分作兩邊衣。」另一詞云:「九張機,雙花雙葉又雙枝,薄情自古多離別。從頭到底,將心縈繫,穿過一條絲。」
這兩首詞自是模仿瑛姑「四張機」之作,但苦心蜜意,語語雙關,又在「四張機」上。郭靖回味半日,忽然想起:「此畫必是蓉兒手筆,魯長老卻從何處得來?」抬頭欲問時,魯有腳早已出帳。郭靖忙命親兵傳他進來,魯有腳一口咬定,說是在江南書肆中購得。
就算郭靖再魯鈍十倍,也必瞧出這中間定有玄虛,只是魯有腳不肯吐露真相,卻也無可奈何。正沉吟間,簡長老走進帳來,低聲道:「小人適才見東北角人影一晃,倏然間不知去向,只怕今晚歐陽鋒那老賊又來偷襲。」郭靖道:「好,咱們四人在這裏合力擒他。」簡長老道:「小人另有一策,官人瞧著是否使得。」郭靖道:「想必是好的,請說罷。」
簡長老道:「這計策說來其實平常。咱們在這裏掘個深坑,再命二十名士卒各負沙包,守在帳外。那老賊不來便罷,若是再來與官人囉嗦,管教他有來無去。」郭靖大喜,心想歐陽鋒素來自負,絕不把旁人放在眼裏,此策雖舊,對付他倒是絕妙。
當下三長老督率士兵,在帳中掘了個二十來丈的深坑,坑上蓋以毛氈,氈上放了一張輕便木椅。二十名健卒各負沙包,伏在帳外。沙漠中行軍常須掘地取水,是以帳中挖坑,毫不引人注目。
安排已畢,郭靖秉燭相候。那知這一晚歐陽鋒竟不曾來。次日安營後,三長老又在帳中掘下陷阱,這晚仍無動靜。到第四天晚上,郭靖耳聽得軍中刁斗之聲此起彼息,心中也是思潮起伏。猛聽帳外如一葉落地,歐陽鋒縱聲長笑,踏進帳來,便往椅中坐落。
只聽得喀喇一聲響喨,歐陽鋒連人帶椅,都跌入了陷坑之中。這陷阱深達二十丈,徑窄壁陡,歐陽鋒功夫雖高,一落下後急切間那能縱得上來?魯有腳右手一揮,二十名親兵從帳邊搶出,四十個大沙包一一投入陷阱,盡數壓在歐陽鋒背上。
魯有腳哈哈大笑,叫道:「黃幫主料事如神……」簡長老向他瞪了一眼,魯有腳急忙住口。郭靖道:「什麼黃幫主?」魯有腳道:「小人說溜了嘴,我是說洪幫主。若是洪幫主在此,定然歡喜。」郭靖凝目瞧他,正要再問,突然帳外親兵發起喊來。
郭靖與三長老急忙搶出,只見眾親兵指著地下,喧嘩叫嚷。郭靖排眾一看,地下一個沙堆漸漸高起,似有什麼物事從底下湧出,登時醒悟:「歐陽鋒好功夫,竟要從地下鑽了上來。」當下一聲號令,數十名騎兵翻身上馬,往這沙堆上踏去。這連人帶馬,重量已自不輕,再加奔馳起落之勢,歐陽鋒武功再強,也是禁受不起。這些騎兵見什麼地方有沙湧上,立時縱馬過去踐踏,過不多時,不見再有沙堆隆起,想是歐陽鋒支持不住,已然閉氣而死。
郭靖命騎兵下馬掘屍。此時已交子時,眾親兵高舉火把,圍成一圈,十餘名兵士用力挖沙,待挖到十餘丈深處,果見歐陽鋒直挺挺的站在沙中。此處離帳中陷阱已有廿餘丈之遙,雖說沙地鬆軟,但他竟能憑一雙赤手,閉氣在地下挖掘行走,有如鼹鼠一般,內功之強,確是罕見罕聞。眾士卒又驚又佩,將他抬了上來,橫放地下。
魯有腳一摸他胸口,尚自溫暖,正要命人取鐵鍊來綑縛,那知歐陽鋒卻是閉氣假死。他在沙中爬行,頭頂始終被馬隊壓住,無法鑽上,當下假裝悶斃,待上來後再圖逃走。他悄沒聲的呼吸了幾下,見魯有腳站在身畔,大聲命人取鍊,突然一躍而起,大喝一聲,伸手扣住了魯有腳右手脈門。
這一下變起倉卒,死屍復活,眾人都是大吃一驚。郭靖一縱而前,左手已按住他「巨骨穴」,右手按住「鳳眼穴。」這兩個穴道都是人身背後的巨穴,想歐陽鋒是何等樣人,若非在沙下被壓得半死不活,焉能將背脊賣給敵人?他一驚之下,欲待反手拒敵,只覺穴道上微微一麻,知道郭靖留勁不發,若是他掌力一送,自己臟腑登時震碎,只得放鬆了魯有腳的手腕,直立不動。
郭靖道:「歐陽先生,我問你一句話。你見到黃姑娘麼?」歐陽鋒道:「我見到她的側影,這才到這裏找她。」郭靖道:「你當真看清楚了?」歐陽鋒道:「若非鬼丫頭在此,諒你也想不出設這陷阱捕人之計。」郭靖呆了半晌,道:「你去吧,這次饒了你。」右掌輕輕一送,將他彈出丈許之外。原來郭靖忌憚歐陽鋒了得,如若貿然放手,只怕他忽施反擊。
歐陽鋒回過身來,冷然道:「我和小輩動手,向來不用兵刃。但你有鬼丫頭暗中相助,詭計多端,此例只好破了。十日之內,我攜蛇杖再來。杖頭之毒,你親眼見過,可須小心了。」說罷飄然而去。
郭靖望著他的背影倏忽間在黑暗中隱沒,一陣北風過去,身上頓感寒意,想起他蛇杖之毒,不禁慄慄危懼。郭靖雖跟江南六怪學過各種兵刃,但俱非上乘功夫,欲憑赤手對付毒杖,那是萬萬不能,但若使用兵器,又無一件特別擅長。一時徬徨無計,抬頭望天,黑暗中但見白雪大片大片的飄下。
回到帳中不久,寒氣更濃。親兵生了炭火,將戰馬都牽入營帳避寒。丐幫眾人大都未攜皮衣,突然氣候酷寒,只得各運內功抵禦。郭靖急令士兵宰羊取裘,不及硝製,就令幫眾披在身上。
次日更冷,地下白雪都結成了堅冰。花剌子模軍乘寒來攻,郭靖早有防備,用龍飛陣大勝了一仗,連夜踐雪北追。古人有詩詠寒風西征之苦云:「將軍金甲夜不脫。半夜軍行戈相撥,風頭如刀面如割。馬毛帶雪汗氣蒸,五花連錢旋作冰,幕中草檄硯水凝。」又云:「虜塞兵氣連雲屯,戰場白骨纏草根。劍河風急雲片闊,沙口石凍馬蹄脫。」郭靖久在漠北,向習寒凍,倒也不以為苦,但想黃蓉若是真在軍中,她生長江南,如何經受得起?
翌晚宿營後他也不驚動將士,悄悄到各營察看,但查遍了每一座營帳,那裏有黃蓉的影子?回到帥帳,卻見魯有腳督率士兵,正在地下掘坑。郭靖道:「這歐陽鋒狡猾得緊,吃了一次虧,第二次那裏還能上鉤?」魯有腳道:「他料想咱們必使別計,那知咱們卻給他來個依樣葫蘆。這叫作虛者實之,實者虛之,虛虛實實,人不可測。」
郭靖橫了他一眼,心道:「這兵書上的話,怎麼你又知道了?」魯有腳又道:「但如再用沙包堆壓,此人必有解法。咱們這次給他來個同中求異。不用沙包,卻用滾水澆淋。」郭靖見數十名親兵在帳外架起十餘隻大鐵鍋,將凍成堅冰的白雪用斧頭一塊塊的敲碎,鏟入鍋中,說道:「那豈不活活燙死了他?」魯有腳道:「官人與他相約,若是他落入官人手中,你饒他三次。但如一下子燙死則算不得落入官人手中,要饒也無從饒起,自不能說是背約。」
過不多時,深坑已然掘好,坑上一如舊狀,舖上毛氈,擺了一張大椅,帳外眾親兵也已在鍋底生起了柴火,將冰慢慢燒熔,只是天時實在寒冷過甚,有幾鍋柴薪添得稍緩,鍋面上轉眼間又結成薄冰。魯有腳不住價催促:「快燒,快燒!」突然間雪地裏人影一閃,歐陽鋒一杖將帳門挑開叫道:「傻小子,這次再有陷阱,你爺爺也不怕了!」說著飛身而起,穩穩往木椅上一坐。
魯簡梁三長老料不到歐陽鋒來得這迅捷,此時鍋中堅冰初熔,只是一鍋鍋冰涼的雪水,莫說將人燙死,即是洗個澡也嫌太冷,眼見歐陽鋒往上一坐,不禁連珠價叫苦。只聽喀喇一聲響,歐陽鋒大罵聲中,又是連人帶椅的落入陷阱。此時連沙包也未就手,以歐陽鋒的功夫,躍出這小小陷阱真是易如反掌,三長老手足無措,只怕郭靖受害,齊叫:「官人快出帳來。」忽聽背後一人低聲喝道:「倒水!」
魯有腳聽了這聲音,不須細想,立即遵從,叫道:「倒水!」眾親兵抬起大鍋,猛往陷阱中潑了下去。歐陽鋒正從阱底躍起,幾鍋水突從頭頂瀉落,一驚之下,提著的一口氣不由得鬆了,身子立即下墮。他將蛇杖在阱底一撐,二次提氣又上,這次有了防備,頭頂灌下來的冷水雖多,卻已沖他不落。那知天時酷寒,冷水一離鐵鍋,立即冰凍,歐陽鋒躍到陷阱中途,頭上腳底的冷水都已凝成堅冰。
這一躍之勁極為猛烈,但堅冰硬逾鋼鐵,咚的一下,歐陽鋒頭上撞得甚是疼痛,欲待落下後蓄勢再衝,雙腳卻已牢牢嵌在冰裏,動彈不得。他一驚之下,非同小可,大喝一聲,用力掙扎,剛把雙腳掙鬆,上半身又已被冰裹住。
眾親兵向陷阱中灌水之法,事先曾演練純熟,四人抬鍋倒水後退在一旁,其餘四人立即上前遞補,此去彼來,如水車一般。只怕滾水濺開來傷了手臉,各人手上臉上都裹布相護,豈知雪水不及燒滾,冷水也能困敵。片刻之間,十餘隻大鍋中的水灌滿了陷阱,結成一個十丈長,一丈圓徑的大冰柱。
這一下誤打誤撞,竟然一舉成功,眾人都是驚喜交集。三長老督率親兵,鏟開冰旁的泥沙,垂下巨索縛住冰柱,趕了二十匹馬隊拉索,將那冰柱拖了上來。四營將士得訊,彙集到主帥帳前觀看奇景。眾人一齊用力,豎起冰柱。火把照耀下,但見歐陽鋒露齒怒目,鬚眉戟張,困在冰柱中段,半點動彈不得,眾將士歡聲雷動,齊呼萬歲。
魯有腳生怕歐陽鋒內功精湛,用內力熔冰攻出,忙命親兵繼續燒水潑上,將那冰柱加粗。郭靖道:「我曾和他立約,要相饒三次不殺。打碎冰柱,放了他吧!」三長老都感可惜,但豪傑之士,無不重信守義,當下也無異言。魯有腳提起鐵錘一錘往冰柱上擊去,簡長老忽道:「官人,以歐陽鋒的功力,在冰柱中支持得幾日?」郭靖道:「三日三夜諒可挨到,三日以外,只怕性命難保了。」簡長老道:「好,咱們過三日三夜再放他。性命能饒,苦頭卻不可不吃。」
郭靖想起殺師之仇,點頭稱是。次日訊息傳開,別營將士皆來觀看。郭靖對魯有腳道:「自古道:『士可殺不可辱。』此人雖然奸惡,究是武學宗師,豈能任人嬉笑折辱?」當下命士卒用帳篷將冰柱遮住,派兵守禦,任他親貴大將亦不得啟帳而觀。
到第三日晚上,三長老打碎冰柱,放歐陽鋒出來。歐陽鋒盤膝坐在地下,運功半個時辰,嘔出三口黑血,恨恨而去。郭靖與三長老見他在冰柱中困了三日三夜,雖然神情萎頓,但隨即來去自如,均各歎服。
這三日之中,郭靖一直神情恍惚,當時只道是歐陽鋒在側,以致提心吊膽,但破冰釋放之後,在帳中兀自難以寧靜。他坐下用功,鎮懾心神,約莫一盞茶時分,萬念俱寂,心地空明,突然之間,想到了這幾日來煩躁不安的原因。原來他當魯有腳下令倒水之前,清清楚楚聽到一人低喝:「倒水!」這聲音熟悉異常,竟有八九分是黃蓉的口音,只是當時正逢歐陽鋒落入陷阱,事勢緊急,未及留心,但三日三夜之中,「倒水」這個聲音,無一刻不在耳邊縈繞不去。
郭靖一躍而起,脫口叫道:「蓉兒果然是在軍中。我盡集軍士,不教漏了一個,難道還查她不著?」但轉念一想:「她既不肯相見,我何必苦苦相逼?」展開那幅畫像,呆呆望著畫中少女,心中悲喜交集。
靜夜之中,忽聽遠處快馬馳來,接著又聽得親衛喝令之聲,不久使者進帳,呈上成吉思汗的手令。原來蒙古大軍分路進軍,節節獲勝,再西進數百里,即是花剌子模的名城撤麻爾罕。成吉思汗哨探獲悉,此城是花剌子模王的新都,結集重兵十餘萬守禦,械精糧足,城防完固,急切難下,是以傳令四路軍馬會師齊攻。
次晨郭靖揮軍南下,沿那密河向撤麻爾罕進發。軍行十日,已抵撤麻爾罕城下。城中見郭靖兵少,開關出戰,卻被郭靖布下風揚、雲垂兩陣,半日之間,殺傷了敵軍五千餘名。花剌子模軍氣為之奪,敗回城中。第三日成吉思汗大軍,以及朮赤、窩闊台兩軍先後到達。十餘萬人四下環攻,那知撤麻爾罕城守得極為嚴密,蒙古軍連攻數日,傷了不少將士,始終不下。
又過一日,察合台的兒子急於立功,奮勇迫城,卻被城上一箭射下,貫腦而死。成吉思汗素來鍾愛此孫,見他陣亡,悲怒無已。親兵將王孫的屍體抬來,成吉思汗眼淚撲簌而下,抱在懷中,將他頭上的長箭用力拔出,只見那箭狼牙鵰翎、箭桿包金,刻著「大金趙王」四字。成吉思汗怒叫:「啊,原來是完顏烈這奸賊!」一躍上馬,傳令道:「大小將士聽著:任誰鼓勇先登,破城擒得完顏烈為王孫復仇,此城子女王帛,盡數賞他。」
一百名親兵站在馬背之上,將大汗的命令齊聲喊出。三軍聽到,盡皆振奮踴躍,一時箭如飛蝗,殺聲震天,或疊土搶登,或豎立雲梯,或擁巨木衝城,但城中將士百計守禦,攻到傍晚,蒙古軍折了四千餘人,撤麻爾罕城卻是絲毫無損。成吉思汗自進軍花剌子模以來,從無如此大敗,當晚在帳中悲痛愛孫之亡,怒如雷霆。
郭靖回帳翻閱武穆遺書,要想學一個攻城之法,但那撤麻爾罕城的城防與中國大異,遺書上所載的戰術均無用處。郭靖請魯有腳入帳商議,知他必去就教黃蓉,待他辭出後悄悄跟隨,豈知魯有腳前後佈滿丐幫的幫眾,一見郭靖都是大聲喝令敬禮。郭靖尋思:「這當然又是蓉兒的計謀,唉,她總有避我之法,我的一舉一動,無不在她料中。」
過了一個多時辰,魯有腳回報道:「這大城急切難攻,小人也想不出妙策。且過幾日,看敵軍有無破綻,再作計較。」郭靖點頭不語。
他初離蒙古南下,只是一個渾渾噩噩、誠樸木訥的少年,但一年來迭經憂患,數歷艱險,見識增進了不少。這晚在帳中細細咀嚼畫上兩首詞的詞義,但覺纏綿之情不能自已,心想:「蓉兒決非對我無情,定是在等我謝罪。只是我生來愚蠢,卻不知如何補過,方合她的心意。」想到此處,不禁煩惱不已。
這晚睡在帳中,翻來覆去思念此事,直到三更過後,方才迷迷糊糊的睡去,夢中卻與黃蓉相遇,當即問她該當如何謝罪,只見她在自己耳邊低聲說了幾句。郭靖大喜,一躍而醒,卻已記不起她說的是幾句什麼話。他苦苦思索,竟連一個字也想不起來,懊悶之下,連敲自己腦袋,突然靈機一動,大叫:「快請魯長老進帳。」
魯有腳只道有什麼緊急軍務,披著羊裘赤足而來。郭靖道:「魯長老,我明晚無論如何要與黃姑娘相見,不管是你自己想也好,請教旁人也好,限你明日午時之前,給我籌劃一條妙策。」魯有腳吃了一驚,說道:「黃幫主不在此間,官人怎能與她相見?」郭靖道:「你神機妙算,定有智計,明日午時若不籌劃妥當,軍法從事。」魯有腳欲待抗辯,郭靖轉頭向親兵道:「明日午時,派一百名刀斧手帳下伺候。」親兵大聲應了。魯有腳愁眉苦臉,轉身出帳。
次日一早大雪,城牆上堅冰結得滑溜如油,如何爬得上去?成吉思汗收兵不攻,眼見天時尚有數月寒冷,若捨此城而去。則西進時在後路留下這十餘萬敵軍,隨時能被截斷後路,腹背受敵;若屯兵城下,只怕敵人援軍雲集,一個寡不敵眾,一戰而潰,那就是覆軍異域,匹馬無歸。他背著手在帳外徬徨無計,望著城牆邊那座高聳入雲的雪峰兀自出神。
這雪峰生得極為怪異,平地斗然拔起,孤零零的聳立在這草原之上,就如一株無枝無葉的光幹大樹,所以當地土人稱為「禿木峰」。撤麻爾罕城倚峰而建,西面的城牆借用了一邊山峰,營造之費既省,而且堅牢無比,可見當日建城的將作大匠極具才智。這山峰陡削異常,全是堅石,草木不生,縱是猿猴也決不能攀援而上。撤麻爾罕城得此屏障,真是固若金湯。
成吉思汗發了半日愁,心想:「我自結髮起事,大小數百戰,從未如今日之困,難道竟是天絕我麼?」眼見大雪紛紛而下,駝馬營帳盡成白色,城中卻是處處炊煙,令人更增愁悶。
郭靖卻另有一番心事,只怕這蠻幹之策被黃蓉一舉輕輕消解,再說魯有腳若是當真不說,自己也決不能將他斬首。時近正午,他沉著臉坐在帳中,兩旁刀斧手各執大刀侍立,只聽得軍中號角吹起,午時已屆。魯有腳走進帳來,說道:「小人已經想得一個計策了,但怕官人難以照計行事。」郭靖大喜,說道:「快說,就是要我性命也成,有什麼難行?」
魯有腳一指禿木峰的峰頂道:「今晚子時三刻,黃幫主在峰頂相候。」郭靖一呆,道:「她怎麼上得去?你莫騙我。」魯有腳道:「我早已說官人不肯依言,縱然想得妙策,也是枉然。」說罷打了一躬,轉身出帳。
郭靖心想:「果然蓉兒隨口一句話,就叫我束手無策。這禿木峰比鐵掌山中指峰尚高數倍,蒙古的懸崖更沒法相比。縱然有白鵰在此,也不能馱我上峰?難道峰上當真有什麼神仙,能垂下一根繩子吊我上去麼?」
當下悶悶不樂的遣去刀斧手,單騎到禿木峰下察看,但見那山峰上下一般粗細,峰週結了一層厚冰,晶亮滑溜,就如當日凍困歐陽鋒的那根大冰柱一般,只怕自有天地以來,除了飛鳥之外,絕無人獸上過峰頂。他仰頭望峰,忽聽拍的一聲,頭上皮帽跌在雪地,突然醒悟:「是了,蓉兒並非真的約我上峰,只是試我對她是否誠心。我定當捨命而上,縱然失足死了,也是為她的一番心意。」言念及此,心下登時舒暢。
這晚他飽餐一頓,結束定當,腰中插了匕首,背負一條長索,天未全黑,即舉步出帳。只見魯簡梁三長老站在帳門,說道:「小人送官人上峰。」郭靖愕然道:「送我上峰?」魯有腳道:「正是,官人不是與黃幫主有約在峰頂相會麼?」郭靖大奇,心道:「難道蓉兒並非騙我?」他又驚又喜,隨著三人走到禿木峰下。
只見峰下幾名親兵,趕著數十頭牛羊相候。魯長老道:「宰吧!」一名親兵舉起尖刀,將一頭山羊的後腿割了下來,乘著血熱,按在峰上,剎時間鮮血成冰,將一條羊腿牢牢凍在峰壁,比用鐵釘釘住還要堅固。
郭靖尚未全懂此舉用意,另一名親兵又已砍下一條羊腿,去黏在先前那羊腿之上,兩條羊腿相距約為四尺。郭靖大喜,才知三長老是用羊腿建搭梯級,當此酷寒,再無別法更妙於此策,只見魯有腳一縱而起,穩穩站在第二條羊腿上。簡長老砍下一條羊腿,向上擲去,魯有腳接住了又再黏上。
過不多時,這「羊梯」已高達十餘丈,在地下宰羊傳遞上去,未及黏上峰壁,已然凍結。郭靖與三長老垂下長索,將活羊吊將上去,隨殺隨黏。這「羊梯」建至山峰半腰,罡風吹來比地下猛烈倍增,幸好四人各有過人的武功,身子雖微微搖晃,雙腳卻在羊腿上站得極穩,一直忙到半夜,這「羊梯」才建到峰頂。三長老固然疲累之極,郭靖也已出了好幾身大汗。
魯有腳喘了幾口氣,笑道:「官人,這可饒了小人麼?」郭靖又是歉仄,又是感激,道:「真不知該當如何報答三位才好?」魯有腳道:「這是幫主之令,再為難的事也當遵辦。誰教我們有這麼一個刁鑽古怪的幫主呢。」三長老一笑下峰,只怕滑溜失足,三人用繩索繫在腰裏,互相牽援。
郭靖望著三人一步一步的平安降到峰腰,這才回身,只見那山峰頂上景色瑰麗無比,萬年寒冰結成一片琉璃世界,或若古木名花,或若異獸怪鳥,或如山石嶙峋,或如樹枝啞槎。郭靖越看越奇,讚嘆不已。正自出神,忽聽身後格格一聲輕笑。
這一笑登時教他全身有如雷轟電震,立即轉過身來,月光下只見一個少女身裹白裘似笑非笑的望著他,卻不是黃蓉是誰?
郭靖雖明知能在峰上見她,但此番相逢,終究是乍驚乍喜,疑在夢中。兩人凝望片刻,相互奔近,不提防峰頂寒冰滑溜異常,兩人悲喜交集,均未留意,嗤嗤兩響,同時滑倒。郭靖生怕黃蓉跌傷,人未落地,運勁向前一縱,搶著將她抱住,這才輕輕臥倒。兩人睽別經年,此時重會,摟住了那裏還能放開?
過了好一陣子,黃蓉輕輕掙脫,坐在一塊高凸有如石凳的冰上,說道:「若不是見你想得我苦,我才不來會你呢。」郭靖傻傻的望著她,半句話也說不出來,隔了良久,才叫了聲:「蓉兒!」黃蓉應了他一聲。郭靖喜悅萬分,又叫道:「蓉兒!」黃蓉笑道:「你還叫不夠麼?我雖不在你身邊,難道你每天不是叫我幾十遍麼?」郭靖道:「你怎麼知道?」黃蓉微笑道:「你見不著我,我卻常常見你。」
郭靖道:「你一直在我軍中,幹麼不讓我相見?」黃蓉嗔道:「虧你還有臉說呢?你一知道我平安無恙,就會和那華箏公主成親。我寧可不讓你知曉我的下落好。你道我是傻子麼?」
郭靖聽她提起華箏的名字,狂喜之情漸淡,惆悵之心暗生。黃蓉四下一望,又道:「那座水晶宮多美,咱們到裏面坐下說話。」郭靖順著她眼光瞧去,只見一大塊堅冰中間凹了一個洞穴,給月光一照,暗影朦朧,掩映生姿,真似是一座整塊大水晶彫成的宮殿。
兩人攜手走進冰洞,挨著身子坐下。黃蓉道:「想到你在桃花島上那般待我,你說我該不該饒你?」郭靖站起身來,說道:「蓉兒,我給你磕頭賠罪。」他一本正經,當真就要跪下。黃蓉嫣然微笑,道:「算了吧,若是我不饒你,你就是砍魯有腳的一百個頭,我也懶得爬這高峰呢!」郭靖道:「蓉兒,你真好。」黃蓉道:「有什麼好不好的。我先前只道你一心一意就在想給師父報仇,心眼裏沒我這個人半點影子,我自然生氣啦!後來見你和歐陽鋒立約,為了我寧願饒他三次不死,這麼說,你倒當真把我放在心上。」
郭靖搖頭道:「你到這時才知道我的心。」黃蓉又抿嘴一笑,道:「你瞧我穿的是什麼?」郭靖的眼光一直望著她臉,聽得她問,才看她身上,只見她穿著一襲白色貂裘,正是當日兩人在張家口訂交時自己送給她的,心中一動,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兩人倚偎著坐了片刻,郭靖道:「蓉兒,我聽師父說,你在鐵槍廟裏被歐陽鋒逼著同行,後來怎麼逃脫了他的魔掌?」黃蓉嘆道:「就只可惜了陸師哥好好一座歸雲莊。老毒物那日逼我跟他講解九陰真經,我說講解不難,但須得有個清靜所在。老毒物說這個自然,咱們去僻靜之地找所寺院。我說寺院中和尚討厭,我又不愛吃素。老毒物說那怎麼辦。我說太湖邊上有座歸雲莊,那裏風景既美,酒菜又好。老毒物說好吧,一切依你。」
郭靖道:「他怎麼不起疑心?」黃蓉道:「他料知我識得歸雲莊主,可是他這人有多自大,那把旁人放在眼內。他說不管那莊上有你多少朋友,老毒物全對付得了。兩人到了歸雲莊上,陸師兄父子卻全不在家,原來一齊到江北寶應程大小姐府上探訪親家去啦。你知道那莊子是按著我爹爹五行八卦之術建造的。老毒物一進莊,就知不妙,正想拉了我退出,可是我東一鑽西一拐,早就躲了個沒影沒蹤。他找我不到,怒起上來,一把火將歸雲莊上燒成了白地。」
郭靖「啊喲」一聲。黃蓉道:「我料想到他要燒莊,要大夥兒事先都躲開啦。老毒物雖抓我不到,可是他也當真歹毒,守著去桃花島的途徑候我,幾次險些兒給他撞到,後來我索性到蒙古來,他又隨後跟著。傻哥哥,幸好你傻裏傻氣的,若是跟老毒物一般機靈,兩個前後合圍,我可不知該躲到那裏去啦。」
郭靖赧然一笑。黃蓉道:「但最後還是你聰明,知道逼魯有腳想計策。」郭靖道:「蓉兒,這是你教我的啊。」黃蓉奇道:「我教你的?」郭靖道:「你在夢裏教我的。」當下把夢中情境說了一遍。黃蓉這次卻不笑他,心中甚是感動,幽幽的道:「古人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你這般思我念我,我其實早該與你相見了。」郭靖道:「蓉兒,以後你永遠別離開我,好不好!」
黃蓉望著團團圍繞山峰的雲海出了一會神,忽道:「靖哥哥,我冷。」郭靖忙將身上皮裘解下,給她披在身上,道:「咱們下去吧。」黃蓉道:「好,明晚咱們再來這裏,我把九陰真經的要義詳詳細細說給你聽。」郭靖大感詫異,問道:「什麼?」黃蓉的右手本來與他左手握著,這時用力捏了他一把道:「我爹爹譯出了真經最後那一篇中嘰哩咕嚕的文字,明晚我來說給你聽。」郭靖心想:「這篇梵文明明是一燈大師譯出的,怎麼說是她爹爹?」心頭疑惑,正要再問,黃蓉又在他手上捏了一把。
他見黃蓉如此,心知中間必有緣故,當下隨口答應了,兩人一齊下峰。回到帳中,黃蓉在他耳邊低聲道:「歐陽鋒也到了山峰上,咱們說話之時,他就在後面偷聽。」郭靖大吃一驚,道:「啊,我竟沒發覺。」黃蓉道:「他躲在一塊冰岩後面。老毒物老奸巨猾,這次卻忘了冰山透明,藏不了人。我也是直到月光斜射,才隔了冰山隱隱看到他稀淡的人影。」郭靖道:「原來你提九陰真經什麼,是說給他聽的。」黃蓉道:「嗯,我要騙他到山峰絕頂,咱們卻毀了羊梯,教他在山頂上做活神仙。」郭靖鼓掌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