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華山論劍

  歐陽鋒與他對敵過數次,從未見他用過打狗棒法,雖曾見黃蓉用這棒法時招數精奇,卻也不十分在意,這時見洪七公兩招一出,棒夾風聲,果然非同小可。當下蛇杖抖處,擋左避右,直攻敵人中宮。洪七公當日背心受他狠力一掌,險些送命,直養了將近兩年方始康復。這是他一生從未有之大敗,從未遇之奇險,今日這一戰,非惟關連一生的成敗榮辱,而且也是生死存亡之爭,但見他運棒成風,著著搶攻。

  那歐陽鋒身材極高,雖然雙腿微曲以運蛤蟆功勁,仍是高出了洪七公半個頭。他的蛇杖已失落兩次,現下手中所持的是他第三次新製,杖上人頭彫得更是詭奇可怖。只是兩條蛇雖然毒性如舊,但馴養未久,臨敵之時卻不如從前那兩條這般運用自如。

  兩人第一次華山論劍,爭的是榮名與九陰真經;第二次桃花島過招,是為了郭靖與歐陽公子爭婚;第三次海上相鬥,洪七公手下尚自容讓;現下第四次惡戰,兩人各出全力,再無半點留情。兩人均知對方近來年事雖長,武功卻較前大是狠辣,只要自己稍一疏神,中了對方一招半式,立時命喪當地。

  兩人翻翻滾滾,鬥了兩百餘招,忽然月亮隱沒,天色轉黑。這是黎明之前的昏黯不明,轉瞬隨即破曉。兩人生怕黑暗中著了對方毒手,只是嚴守門戶,不敢搶攻。郭靖與黃蓉不禁擔心,踏上數步,若是洪七公有甚差失,立即出手相助。

  郭靖眼中瞧著二人惡鬥,心內思潮起伏:「這兩人都是當今一等一的高手,可是一個行俠仗義,一個恃強為惡,可見武功本身並無善惡,端在人之為用。行善則武功愈強愈善,肆惡則愈強愈惡。」到後來天色陰暗,情勢顛危,眼下瞧不清楚,但聞北丐西毒二人偶而呼喝之聲,不禁心中怦怦亂跳,暗想:「若是師父因運功療傷,耽誤了兩年進修。高手的功勁原本是差不得分毫,這一進一退,莫要由此而輸在歐陽鋒的手裏。若是如此,當初實不該三次相饒。」他又想起丘處機曾說「信義」兩字,該分大信大義與小信小義之別,若是因全一己的小信小義而虧大節,那就算不得是信義了。他想到此處,熱血上湧,心道:「雖然師父言明與他單打獨鬥,但若他害了師父,從此橫行天下,卻不知將有多少好人害在他的手裏。我從前不明『信義』二字的真意,以致作出多少胡塗事來。」當下心意已決,雙掌一錯,就要上前相助。

  黑暗中忽聽黃蓉叫道:「歐陽鋒,我靖哥哥和你三擊掌相約,饒你三次不死,那知你仍是恃強欺我,還想爭武功天下第一的名號幹麼?」歐陽鋒一生惡行幹了不計其數,可是說話向來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從無反悔,生平也是一直以此自負。若非事勢迫切,也決不致違約強逼,此時與洪七公鬥得正緊,忽聽黃蓉提起此事,不禁耳根子發燒,險險被打狗棒戳中。

  黃蓉又叫道:「你號稱西毒,行為奸詐原也不在話下,可是要一個後生小輩饒你三次不死,已然丟盡了臉,居然還對後輩食言,真叫江湖上好漢笑歪了嘴巴。歐陽鋒啊歐陽鋒,有一件事,普天下當真無人及得上你老人家,那就是不要臉天下第一!」

  歐陽鋒大怒,知道這是黃蓉的詭計,有意要引自己心有二用,只要內力一個運轉不純,立時便敗在洪七公手裏,但他為人狡詐,識破了黃蓉的計策,就給她來個聽而不聞。那知黃蓉越罵越是刁鑽古怪,有些壞事其實他並未做過,卻都給她栽在他的名下。她這麼東拉西扯一陣胡說,似乎普天下就只他一個歹人,世間千千萬萬樁惡事盡是他一人所作所為。

  初時歐陽鋒尚能忍耐,但到後來有些話黃蓉說得太過不近情理,忍不住駁她幾句。不料黃蓉正是要他與自己鬥口,越加的跟他歪纏胡鬧。這樣一來,歐陽鋒拳腳兵刃是在與洪七公惡鬥,與黃蓉卻是另一場口舌之爭。說到費心勞神,與黃蓉鬥口似乎猶在洪七公鬥力之上。

  又過半晌,歐陽鋒心智漸感不支,猛然間想起:「老叫化不會九陰真經上的功夫,我非恃此不足以取勝。」他雖未依照黃蓉所說,將全身經脈逆轉,但修習了半年,憑著他武功根底深厚,竟爾已有小成,當下蛇杖一揮,忽變怪招。

  洪七公吃了一驚,凝神接戰。黃蓉叫道:「源思英兒,巴巴西洛著,雪陸文兵。」歐陽鋒一怔:「這幾句梵語是什麼意思?」他那裏知道黃蓉全是信口胡說,捲起舌頭,將一些全無意義的聲音亂搬亂說,只是她說話之中語氣卻各各不同,有時似在叫罵,有時似是勸誡,有時卻又是歡呼。突然之間,她用追問的語氣連叫數聲,顯是極迫切的質問。歐陽鋒雖欲不理,卻不由自主的道:「你說什麼?」

  黃蓉又用假梵語答了幾句,歐陽鋒茫然不解,竭力在郭靖所寫的「假經」中去追尋,一時之間,腦海中各種各樣混亂不堪的聲音、形貌、武功、祕訣,紛至沓來,但覺天旋地轉,竟不知身子到了何處。洪七公見他忽露破綻,叫聲:「著!」一竹棒打在他的天靈蓋上。

  這一棒是何等的勁力,歐陽鋒的腦子本已雜亂一團,經此一擊,更是七葷八素,不知所云,只聽他大叫一聲,拖了蛇杖轉身便走。郭靖叫道:「往那裏跑?」縱身趕上,但見他忽然在半空豁了兩個虎跳,連翻三個觔斗,轉瞬間連滾帶爬的轉入崖後,不知去向。洪七公、郭靖、黃蓉三人相顧愕然,駭極而笑。

  洪七公嘆道:「蓉兒,今日打敗老毒物,倒是你的功勞多。」黃蓉笑道:「師父,這功夫不是你教的吧?」洪七公道:「這是天生成的。有你爹爹這麼鬼精靈的老頭,才有你這麼鬼精靈的女兒。」忽聽山後一個聲音叫道:「好啊,他人背後說短長,老叫化,你羞也不羞?」黃蓉大叫:「爹爹!」躍起奔去。此時朝暾初上,陽光閃耀下一個人青袍素巾,緩步而來,正是桃花島主東邪黃藥師。

  黃蓉撲上前去,父女倆摟在一起。黃藥師見女兒臉上稚氣大消,已長成一個亭亭少女,與亡妻更為相似,心中又是歡喜,又是傷感。洪七公道:「黃老邪,我在桃花島上言道:你閨女聰明伶俐,鬼計多端,只有別人吃她的虧,她決不能吃別人的虧,叫你不必擔心,你瞧!現在怎樣?」黃藥師微微一笑,拉著女兒的手,走近身去,道:「恭喜你打跑了老毒物啊,此人一敗,了卻你我一件大心事。」

  洪七公道:「天下英雄,唯使君與叫化啦。我見了你女兒,肚裏的蛔蟲就亂鑽亂跳,饞涎水直流。咱們爽爽快快的馬上動手,是你天下第一也好,是我第一也好,我只等吃蓉兒燒的好菜。」黃蓉笑道:「不,你若敗了,我才燒菜給你吃。」洪七公道:「呸,不要臉,你想挾制我,是不是?」黃藥師心性高傲,道:「老叫化,你受傷之後耽誤了兩年用功,只怕現下已不是我的對手。蓉兒,不論誰勝誰敗,你都燒菜相請師父。」洪七公道:「是啊,這才是大宗師的說話,堂堂一位桃花島的島主,那能像你女兒這般小氣。咱們也別等正午不正午,來吧!」說著竹棒一擺,就要欺近動手。

  黃藥師搖頭道:「你適才與老毒物打了這許久,縱然說不上筋疲力盡,卻也是大累一場,我黃藥師豈能檢這個便宜?咱們還是等到正午再比,你好好養力吧。」洪七公雖知他說得有理,但不耐煩再等,堅持立時比武。黃藥師卻坐在石上,不去睬他。

  黃蓉見兩人爭執難決,說道:「爹爹,師父,我倒有個法兒在此。你倆既可立時比武,爹爹又不佔便宜。」洪七公與黃藥師齊道:「好啊,什麼法兒?」黃蓉道:「你們兩位是多年老友,不論誰勝誰敗,總是傷了和氣。可是今日華山論劍,又是勢須分出勝負,是不是?」洪黃二人本就想到此事,這時聽她言語,似乎倒有一個妙法竟可三全其美,既能立時動手,又可不讓黃藥師佔便宜,而且還能使兩家不傷和氣,齊道:「你有什麼主意?」

  黃蓉道:「是這樣:請爹爹與靖哥哥先過招,瞧在第幾招上打敗了他,然後師父再與靖哥哥過招。若是爹爹用九十九招,而師父用了百招,那就是爹爹勝了。倘若師父只用九十八招,那就是師父勝了。」洪七公笑道:「妙極,妙極!」黃蓉道:「靖哥哥先和我爹爹比,兩人都是精力充沛,待與師父再比,兩人都是鬥過一場,豈不是公平得緊麼?」黃藥師也點頭道:「這法兒不錯。靖兒,來吧,你用不用兵刃?」郭靖道:「但憑吩咐。」正要上前,黃蓉又道:「且慢,還有一事須得說明。若是你們兩位在三百招之內都不能將靖哥哥打敗,那便如何?」

  洪七公哈哈大笑,道:「黃老邪,我初時尚羨你生得個好女兒,會盡心竭力的相助爹爹,咳,那知女生外向,卻是顛撲不破的至理。她一心要傻小子得那武功天下第一的稱號啊!」黃藥師生性怪僻,可是憐愛幼女之心卻是極強,暗道:「我成全了她這番心願就是。」當下說道:「蓉兒的話也說得的是。咱們兩個老頭若不能在三百招之內擊敗靖兒,那裏還有顏面自居第一?」可是轉念又想:「我原可以故意相讓,容他擋到三百招,但老叫化卻不肯讓,必能在三百招內敗他。那麼我倒不是讓靖兒,卻是讓老叫化了。」一時沉吟未決。

  洪七公用力在郭靖背後一推,道:「快動手吧,還等什麼?」郭靖一個踉蹌,衝向黃藥師面前。黃藥師心道:「好,我先試試他的功夫,再定行止。」左掌翻起,向他肩頭斜劈下去,叫道:「第一招!」

  當黃藥師舉棋不定之際,郭靖心中也是好生打不定主意:「我決不能佔那天下第一的名號,可是該當讓黃島主得勝,還是讓師父得勝?」正自遲疑,黃藥師已一掌劈到。他右臂揮起,架開了一招,身子一晃,險險摔倒,心道:「我好胡塗,竟想什麼讓不讓的?我縱出全力,也決擋不了三百招。」眼見黃藥師第二招又到,當下凝神接戰,此時心意已決,任憑二人各用真功夫將自己擊敗,誰快誰慢,由其自決,自己絕無絲毫偏袒。

  數招一過,黃藥師心中大是驚異:「數年之間,這傻小子的武功怎麼竟練到了這個地步?我手下若是稍有容讓,莫說被他擋到三百招之外,只怕還得輸在他的手裏。」高手比武,實是讓不得半分。黃藥師初時出手只用七分勁,那知被郭靖反制扣先,竟然壓在下風。他心中一急,忙展開落英掌法,身形飄忽,力爭先著。

  可是郭靖的功力實是大非昔比,黃藥師連變十餘種拳法,始終難以反先,待拆到百餘招,他倏施詭招,郭靖忠厚老實,一個不察,險險被他左腳踢中,只得退開兩步,這才扳成平衡之局。黃藥師舒了一口長氣,暗叫:「慚愧!」欲待乘機佔到上風,不料郭靖守得堅穩之極,不論他攻勢有無驚風駭浪,始終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拳腳上竟然沒半點破綻。耳聽得女兒口中已數到「二百零三,二百零四」,黃藥師大是焦躁:「老叫化出手剛硬,若是他在一百招內敗了靖兒,我這老臉擱到那裏去?」招勢一變,掌影飄飄,出手快捷無倫。

  這一來,郭靖立時處於下風,只感呼吸急喘,有似一座大山重重壓在身上,眼前金星亂冒,堪堪抵擋不住。那知黃藥師出手一快,攻勢大盛,可是黃蓉口中,卻也跟著數得快了。郭靖唇乾口燥,手足酸軟,越來越是難擋,正要出口服輸,忽聽黃蓉大叫一聲:「三百!」黃藥師臉色一變,向後躍開。

  此時郭靖已被逼得頭暈眼花,身不由主的向左急轉,接連打了十多個旋子,眼見再轉數下,就要摔倒,危急中左足使出「千斤墮」功夫,待要將身子定住。可是黃藥師的攻人之術後勁極大,他人雖退開,拳招的餘威未衰,郭靖竟然定不住身子。只得彎腰蹲下,右手用力在地上一撥,借著「降龍十八掌」的一股猛勁,滴溜溜的向右打了十多個旋子,腦中方得清明,呆了一呆,向黃藥師道:「黃島主,你再出數招,我非摔倒不可。」黃藥師見郭靖竟然有此定力,抗得住自己十餘年之功練成的「奇門五行轉」,不怒反喜,笑道:「老叫化,我是不成的了,天下第一的稱號是你的啦。」雙手一拱,轉身欲走。洪七公道:「慢來,慢,世事如棋,變化難料。」走到郭靖身前,將打狗棒往地下一擲,卻從身邊抽出一柄長劍來,遞在郭靖手裏,道:「你用長劍,我空手跟你過招。」郭靖一愕,道:「這個……」洪七公道:「你掌法是我教的,拳腳有什麼比頭?上吧!」左手五指如鉤,一把抓住他手腕,將長劍奪了過來。郭靖沒懂他的用意,脫手放劍,竟未抵禦。

  洪七公罵道:「傻小子,咱們是在比武哪!」左手將長劍遞還給了他,右手卻又去奪。郭靖這才迴劍避開。黃蓉數道:「一招!」

  高手比武,手上有無兵刃相差其實不多,洪七公將降龍十八掌使將開來,掌鋒掃到一丈開外,郭靖雖有長劍,那能近身還擊?他本來不擅使用兵器,但自在西域石屋之中被歐陽鋒逼著過招,兵器功夫大進。自來學武練藝,必是攻守兼習,只是郭靖的兵刃功夫,練的是八成守禦,二成攻敵。原來江南六怪授他的是粗淺本事,他習得九陰真經後再據此進修,卻是在西域石屋之中,那時他但求自保,不暇傷敵,以木劍抵擋歐陽鋒的木杖,鑽研出不少防身消勢之法,此刻用以抵擋洪七公凌厲無倫的掌風,果然大見功效。

  洪七公見他門戶守得極是緊密,心中甚喜,暗道:「這孩子極有長進,也不枉了我教導一場,但我若在兩百招之內敗他,黃老邪臉上須不好看。一過二百招,我再使用重手便是。」當下依著降龍十八掌的招式,自一變以至九變依次演將下去,但聽得呼呼風響,掌影將郭靖全身裹住。

  此時洪七公若猛下重手,郭靖兵刃功夫未至登峰造極,原是不易抵擋,但他要在二百招後再設法取勝,卻是想錯了一著。須知郭靖正當年輕力壯,練了「九陰鍛骨篇」後內力更健旺,洪七公卻年紀已老。被歐陽鋒這麼在背後一擊,究亦大見摧傷。降龍十八掌招招須用真力,到九變時已是一百六十二掌,拍出來的勢道雖仍剛猛悍狠,但後勁卻已漸見衰減。

  待拆到兩百招外,郭靖的劍招倒還罷了,左手配合的招勢卻是愈來愈見強勁。洪七公暗想不妙,只怕反要輸在他的手裏,此人可以智取,不可力敵,當下雙掌外豁,門戶大開。郭靖一怔,心想:「這招掌法師父卻從未教過。」若與旁人對敵,他自可直進中宮,攻敵前胸,但眼前對手是自己恩師,豈能用此殺手?正欲想以何招術拆解,微一遲疑,洪七公罵道:「傻小子,你上當啦。」猛起左足,一腳將他手中長劍踢飛,右掌斜翻,打在他的肩頭。

  他這一掌手下容情,不願讓他身子受傷,只用了八成力,準以為他定要摔倒,那就算是勝了。豈知郭靖這幾年來久歷風霜,身子練得極為粗壯,受了這一掌只晃得幾晃,肩頭雖是一陣劇痛,竟未跌倒。洪七公見他居然硬挺頂住,不禁大吃一驚,道:「你吐納三下,調勻呼吸,莫要受了內傷。」郭靖依言吐納,胸氣立舒,說道:「弟子輸了。」洪七公道:「不,你若認輸,黃老邪如何能服?接招!」說著又是一掌劈了過去。

  郭靖右手沒了兵刃,見來招勢道鋒銳,當下用周伯通所授的空明拳化開。那空明拳是天下至柔的拳術,是周伯通從「道德經」的幾句話中化出來的,那幾句話道:「兵強則滅,木強則折。堅強處下,柔弱處上。」經中又云:「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其無以易之。弱之勝強,柔之勝剛,天下莫不知,莫能行。」那降龍十八掌卻是武學中至剛至堅的拳術。雖語云「柔能克剛」,但也須視「柔」的功力是否勝「剛」而定,以洪七公的功夫,縱然周伯通以至柔之術敵他,卻也未必能勝。但郭靖習了那左右互搏的法子,一手出的是空明拳,另一手出的卻是降龍掌,剛柔相濟,陰陽為輔,洪七公的拳招雖剛猛莫敵,竟也奈何他不得。

  黃蓉在旁數著拳招,眼見三百招將完,郭靖絲毫沒有敗象,心中甚喜,一招一招的數著。堪堪數到二百九十九招,洪七公好勝心起,突然一掌「亢龍有悔」,排山倒海般直擊過去,一招發出,心中登時懊悔,只怕郭靖抵擋不住,受了重傷,大叫道:「小心啦!」

  郭靖剛聽到叫聲,掌風已近面撲到,他學降龍十八掌之時,第一掌學的就是這一招,知道無法用空明拳化解,危急之下,右臂劃個圓圈,呼一聲,也是一招「亢龍有悔」拍出。只聽砰的一響,雙掌相交,兩人身子都震了一震。黃藥師與黃蓉齊聲驚呼,走近觀看。

  兩人雙掌相抵,登時膠住不動。郭靖有心相讓,但知師父掌力厲害,若是此刻退縮,被他順勢推將過來,自己必受重傷,決意先運勁抵擋一陣,待他掌勁稍殺,再行避讓認輸。

  洪七公見郭靖居然擋得住自己畢生精力之所聚的這一掌,不由得又驚又喜,憐才之意大盛,好勝之心頓減,決意讓他勝此一招,以成他之名,當下留勁不發,反將已發出去的勁力緩緩收轉。

  就在這雙方不勝不敗、你退我讓之際,忽聽山崖後一人大叫三聲,三個斛斗翻將出來,正是西毒歐陽鋒。洪七公與郭靖同時收掌,向後躍開。只見歐陽鋒全身衣服破爛,滿臉血痕斑斑,大叫道:「天王老子到了,玉皇大帝下凡啦!」舉起蛇杖,向四人攔腰橫掃過來。

  洪七公拾起打狗棒,搶上去將他蛇杖架開,數招一過,四人心中無不駭然。歐陽鋒招術本就奇特,此時更是怪異無倫,忽爾伸手在自己臉上猛抓一把,忽爾出足在自己臂上狠踢一腳,每一杖打將出來,中途方向必變,卻不知他打將何處。洪七公驚奇萬分,只得使開打狗棒法緊緊守住門戶,但求護住自身,那裏敢進一招?

  鬥到深澗,歐陽鋒忽然反手拍拍拍,連打自己三個耳光,大吼一聲,雙手據地,向洪七公爬了過來。洪七公大喜,心想:「我這打狗棒法打狗最為擅長,你忽作狗形,豈非自投羅網?」竹棒伸處,向他腰間挑了上來。那知歐陽鋒忽地翻身一滾,將竹棒半截壓在身下,順勢滾去,洪七公拿捏不定,竹棒脫手。歐陽鋒突然飛身而起,躍在半空,雙足踢向洪七公眼睛。

  洪七公大驚,向後急退。黃藥師拔出長劍,斜刺而出。歐陽鋒道:「段皇爺,我不怕你的一陽指!」說著縱身撲上。黃藥師見了他的行為舉止,已知他神智錯亂,只是心中雖瘋,出手卻比未瘋時更是厲害。要知他苦讀郭靖默寫的假經,本已經纏得頭昏腦脹,黃蓉更多處引他走入岐路,盲練瞎闖,兼之急欲取勝,貪圖速成,用功更莽撞,只是他武功本強,雖然走了錯路,錯有錯著,出手秘詭,竟教洪黃兩位大宗師難以捉摸。

  數十招一過,黃藥師又敗下陣來,郭靖仗劍挺上。歐陽鋒忽然哭道:「我的兒啊,你死得好慘!」拋去蛇杖,撲上來摟抱。郭靖知他將自己認作了他的姪兒歐陽公子,聽他叫聲悽慘,心中又是不忍,又是駭怕,出掌要將他推開。歐陽鋒左腕一翻,已抓住郭靖手臂,右臂將他牢牢抱住。郭靖急忙運勁掙扎,那知歐陽鋒斗然力氣大了數倍,抱得他絲毫動彈不得。

  洪七公與黃藥師父女一驚非同小可,一齊搶上救援。洪七公逕用一陽指手段點他背心「鳳尾穴」,要他脫手放鬆郭靖。那知他此時全身經脈倒轉,穴道全已變位,洪七公一指戳將下去,他茫然未覺,理也不理。

  黃蓉回身撿起一塊大石,猛向歐陽鋒頭頂砸了下去。歐陽鋒右手還拳,自下而上揮起一擊。黃蓉把捏不住,那大石飛了起來,落入山谷深處。郭靖乘歐陽鋒鬆了一手,用力一掙,向後躍開,定了定神,看歐陽鋒時,只見他與黃藥師已打得甚是激烈。

  此時歐陽鋒打豁了性子,使出來的招數更是全然不依章法,身子有時倒豎,有時直立,甚而有時一手撐地,身子橫著與地面平行,只用一手與敵人對掌。黃藥師全身貫注的發招迎敵,倒還不覺怎樣,洪七公、郭靖、黃蓉三人卻看得心搖神馳。黃蓉眼見父親連遇險招,叫道:「師父,對付這瘋子,不必依武林規矩,咱們齊上!」

  洪七公道:「若在平時,咱們原可合力擒他。只是今日華山論劍,天下英雄都知道是須單打獨鬥,若是以眾敵寡,須惹江湖上好漢恥笑。」此言甫畢,但見歐陽鋒瘋勢更是厲害,口吐白沫,舉起頭來向前猛撞。黃藥師抵擋不住,只得倒退。

  突然之間,歐陽鋒俯身疾攻,上盤全然不守。黃藥師大喜,心想:「這瘋子畢竟胡塗了。」伸出食指,急點他鼻側的「迎香穴」。這一招去勢好快,那知剛觸到他臉皮,歐陽鋒的頭微微一側,一口咬住的食指。黃藥師大驚,急出左手拍他「太陽穴」,逼他鬆口。歐陽鋒右手一出,將他招術化開,牙齒卻咬得更加緊了。

  郭靖與黃蓉從兩側齊上,一使竹棒,一挺木劍,歐陽鋒這才鬆齒放脫黃藥師的手指,十指往黃蓉臉上抓去。日光直射之下,但見他面容猙獰,滿臉是血,黃蓉甚為害怕,驚呼一聲,向旁逃開。郭靖見他窮追黃蓉不捨,忙發掌擊他背心,歐陽鋒回手抵敵,黃蓉方得脫身。

  只十餘合,郭靖肩上腿上接連中招。洪七公道:「靖兒退下,再讓我試試。」縱身又上。兩人這番激鬥,比適才更是猛惡。洪七公當他與黃藥師、郭靖對掌之時,在旁留神觀看,見他出招雖然怪異無比,但其中實也有理路可尋。原來主要是將蛤蟆功逆轉運用,上者下之,左者右之,雖並非全然如此,卻也是十中不離七八。心中有了個大概,對戰之時雖仍處於下風,卻已是有攻有守,三招中能還得一招。

  眼見強弱之勢漸趨均衡,已非適才那麼懸殊,黃藥師的心思比洪七公更是機敏得多,當女兒替他包紮食指上創口之際,更瞧出許多路子來,叫:「七兄,踢他環跳。」「上擊巨闕!」「反掌倒劈天柱。」常言道旁觀者清,黃藥師瞧得明白,洪七公依言施為,片刻間已與他鬥成平手,只是兩人心中都暗自慚愧:「這是合東邪、北丐二人之力,合拚西毒一人了。」眼見即可制勝,歐陽鋒忽然嘴一張,一口唾沫往洪七公臉上吐去。

  洪七公急忙側身避開,歐陽鋒竟然料敵機先,一掌擊向他趨避的方位,同時又是一口濃痰吐了過來。洪七公情勢危迫,欲待不避,可是那口痰勢挾勁風,若是打中眼珠、人中,雖然不致受傷,但受了這個挫折,敵人必然乘機猛攻,那就難以抵擋,他百忙之中,抄右手將痰接在掌中,左手還了一招。戰不數合,歐陽鋒又是一口唾沫吐將過來,看來他竟將痰涎唾沫也夾在拳招之中使用,令人眼花撩亂,心意煩躁。

  洪七公初時見他發瘋,甚感驚詫,後來見他顯然輕辱自己,心中愈來愈怒,同時右手握著一口濃痰,滑膩膩的極不好受,又不想抹在自己身上,鬥到分際,他突然張開右掌,叫聲:「著!」突往歐陽鋒臉上拍去。這一招明裏是用痰去抹他的臉,暗中卻藏有一陽指厲害殺著,那正是蛤蟆功的唯一剋星。歐陽鋒神智雖亂,卻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身軀四肢只有比平常更為靈敏,一見洪七公手掌拍到,立即將計就計,側臉微避。洪七公手掌翻轉,正要一指戳將過去,歐陽鋒突然張口一咬。

  這正是他適才用以擊敗黃藥師的絕招,看來似乎滑稽,但因他張口快捷,教人難以躲閃,以黃藥師如此登峰造極的功力,竟也著了他的道兒。黃藥師、黃蓉、靖看得分明,但見洪七公的手掌已伸到他的嘴邊,相距不及一寸,而他突然張口,一副白牙在日光下一閃,已向洪七公手上咬落,不禁齊聲叫道:「小心!」

  豈知他們三人與歐陽鋒竟都忘了一事。須知洪七公號稱九指神丐,他右手食指是為了戒饞嘴而自己發狠砍下了的。歐陽鋒這一咬又快又準,倘若換了旁人,食指定被他牢牢咬住,偏生洪七公沒有食指,只聽喀的一響,他兩排牙齒自相撞擊,卻是咬了個空。

  高手比武,若是雙方武功真都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常常對戰竟日,仍是難分上下,唯一取勝之機端在對方偶犯小誤。此刻歐陽鋒一口咬空,洪七公那能放過?立即中指伸出,戳在他嘴角的「地倉穴」上。當年王重陽,段皇爺等人所練的一陽指,用的都是食指,洪七公沒有食指改練了中指。歐陽鋒如心地清明,原是一想即知,但他勢如瘋虎般亂打亂撲,那裏還想得到這種細微末節?

  旁觀三人見洪七公得手,正待張口叫好,不料一個「好」字還未出口,洪七公已是一個斛斗摔倒在地。而歐陽鋒踉踉蹌蹌的倒退了幾步,有如酒醉,但終於站穩身子,仰天大笑。原來他經脈倒轉,洪七公這一指雖正中他嘴角地倉的大穴,他只是全身一麻,立即如常,卻乘機一掌擊在洪七公的肩頭。

  這一掌雖然擊中,但洪七公順著來勢一個斛斗,將他一擊之力消去大半,百忙中還了一招「見龍在田」,也將歐陽鋒打得倒退幾步。幸而洪七公消解得快,未受重傷,但半身酸麻,一時之間已無法再上。他是大宗師的身份,若不認輸那就跡近無賴,同時心中確也佩服歐陽鋒武功了得,抱拳說道:「歐陽兄,老叫化服了你啦,你是武功天下第一!」

  歐陽鋒仰天長笑,雙臂在半空亂舞,向黃藥師道:「段皇爺,你服不服我?」黃藥師心中不忿,暗想:「武功天下第一的名號,竟教一個瘋子得了去,咱們以後怎能再有臉來見人?」但若上前再打吧,自忖卻又難以取勝,只得點了點頭。歐陽鋒向郭靖道:「孩兒,你爹爹武藝蓋世,天下無敵,你喜不喜歡?」歐陽公子是他與嫂子私通所生的孩子,名是叔姪,實是父子,此時他神智半迷半醒,把郭靖當作歐陽公子,竟將藏在心中數十年的隱事說了出來。郭靖生性樸實,心想這裏各人都不是他的對手,他天下第一的名號當之無愧,於是說道:「咱們都打不過你!」

  歐陽鋒嘻嘻傻笑,問黃蓉道:「好媳婦兒,你喜不喜歡?」黃蓉見父親、師父、郭靖三人相繼敗陣,早在苦思對付這瘋漢之法,但左思右想,實無妙策,突然聽他相問。又見他手舞足蹈,神情怪異,給日光一照,身後影子更是可怖,心中靈機一動,道:「誰說你是天下第一?有一個人你就打不過。」

  歐陽鋒大怒,搥胸叫道:「是誰?是誰?叫他來跟我比武!」黃蓉雙目凝視著他的眼光,暗暗運起「九陰真經」中所載的攝心大法。當日洞庭湖君山丐幫大會之中,她曾以此法誘得彭長老大笑難止。這原是一種攻心之術,對內力較淺之人,施之有效,但對方若是武林高手,心神堅穩難移,施術者反受其害,經中諄諄告誡,載得明白。此時黃蓉一來別無他法,二來見歐陽鋒說話行事顛三倒四,當下冒險一試。歐陽鋒若在平日,功行九轉,這攝心法那能奈何得了他?給她一個運功反擊,黃蓉內力不足,定為所制。但此時他心神散亂,被黃蓉目光逼視過來,竟然難以自主,只是連問:「是誰?是誰?叫他來跟我比武!」

  黃蓉目不稍瞬,說道:「此人武功了得,你定然打不過他。」歐陽鋒道:「是誰?是誰?叫他來跟我比武!」黃蓉道:「他名叫歐陽鋒。」歐陽鋒搔搔頭皮,道:「歐陽鋒?」黃蓉道:「不錯,你武功雖好,卻打不過歐陽鋒。」歐陽鋒心中愈是胡塗,覺得「歐陽鋒」這名字好熟,向來自己最親近之人,可是自己是誰呢?脫口問道:「我是誰?」黃蓉冷笑道:「你就是你,你自己都不知道,怎來問我?」

  歐陽鋒心中一寒,愈要追尋自己是誰,愈是想不明白,須知智力超異之人,有時獨自瞑思,常會想到:「我是誰?我生前是什麼?死後又是什麼?」等等疑問。古來哲人,常致以此自苦。歐陽鋒才智卓絕,這些疑問有時亦曾在腦海中一晃而過,此時給黃蓉一說,不覺四顧茫然,喃喃道:「我,我是誰?我身在何處?我怎麼了?」

  黃蓉道:「歐陽鋒要找你比武,要搶你的九陰真經。」歐陽鋒道:「他在那裏?」黃蓉指著他身後的影子道:「喏,他就在你背後。」歐陽鋒猛然回過頭來,只見自己的影子森然站著,怔了一怔。黃蓉道:「他要打你了!」

  歐陽鋒蹲低身子,向影子劈了一掌,那影子同時發出一掌。歐陽鋒大急,左掌右掌,連環邀擊,那影子也是雙手抖動不已。歐陽鋒見他來勢厲害,轉身相避,他面向日光,影子已在身後。他見敵人忽然不見,大叫:「往那裏逃?」向左搶上數步。

  左邊是一座光禿禿的山壁,日光將他影子映在壁上,更像是個直立的敵人。歐陽鋒猛劈一拳,擊在石上,只疼得他骨節欲碎,大叫:「好厲害!」隨即飛出一腳。但見山壁上的影子也是一腳踢來,雙足相撞,歐陽鋒奇痛難當,不敢再鬥,轉身便逃。

  此時他是迎日而奔,果然不見了敵人,他竄出丈餘,回頭一望,只見影子緊隨在後,嚇得大叫:「讓你天下第一,我認輸便是。」那影子動也不動。歐陽鋒轉身再奔,微一回頭,仍見影子緊緊跟隨。他驅之不去,鬥之不勝,只嚇得心膽俱裂,邊叫邊號,直往山下逃去。過了片刻,隱隱聽到他的叫聲在山坡傳來,仍是:「別追我,別追我!」

  黃藥師與洪七公眼見這位一代武學大宗師竟如此下場,不禁相顧嘆息。黃蓉適才用神疲累,盤膝坐著用了一會功,這才站起,此時歐陽鋒的叫聲時斷時續,已在數里之外,但山谷中回音不絕,四人身旁雖陽光明亮,心中卻都微微感到一陣寒意。洪七公嘆道:「此人命不久矣。」

  郭靖忽然自言自語:「我?我是誰?」黃蓉知他是直性子之人,只怕他苦思此事竟致著魔,忙道:「你是郭靖。靖哥哥快別想自己,多想想人家的事吧。」郭靖凜然驚悟,道:「正是。師父,島主,咱們下山去吧。」

  洪七公罵道:「傻小子,你還叫他島主?我劈面給你幾個老大耳括子。」郭靖一怔,只見黃蓉臉現紅暈,似笑非笑,登時醒悟,忸忸怩怩的叫道:「岳父!」

  黃藥師哈哈大笑,一手挽了女兒,一手挽著郭靖,向洪七公道:「七兄,咱哥兒倆今日方始明白,武學之道無窮,原沒天下第一之人!」洪七公道:「蓉兒的烹調功夫天下第一,這個我卻敢說。」黃蓉抿嘴笑道:「不用讚啦,咱們快下山去,我給你燒幾樣好菜就是。」

  洪七公、黃藥師、郭靖、黃蓉四人下得華山,黃蓉果然妙選珍肴,精心烹飪,讓洪七公吃了個淋漓酣暢。當晚四人在客店中宿了,黃藥師父女住一房,郭靖與洪七公住一房。次晨郭靖醒來,另榻上洪七公已不知去向,桌面上深印著三個大字:「我去也。」顯是用手指刻成。

  郭靖忙去告知黃藥師父女。黃藥師嘆道:「七兄一生行事,宛似神龍見首不見尾。」他向靖蓉二人望了幾眼,道:「靖兒,你母亡故,之後世上最親之人,就是你師父柯鎮惡了,你隨我回桃花島去,請你柯師父主婚,完了你與蓉兒的婚事如何?」郭靖悲喜交集,說不出話來,只是連連點頭。黃蓉抿嘴微笑,想出口罵他「傻子」,但向父親瞧了一眼,卻又忍住了不說。

  三人一路上遊山玩水,迤邐向東南而行,不一日已至兩浙南路境內,眼見桃花島已在不遠,忽然空中鵰鳴聲急,兩頭白鵰自北急飛而至。郭靖大喜,縱聲呼嘯,那對鵰兒撲了下來,停在他的肩頭。他離蒙古時走得倉皇,未及攜帶雙鵰,此時相見,欣喜無已,伸手不住撫摸鵰背,忽見雄鵰足上縛著一個皮革捲成的小筒,忙解下打開,但見革上用刀尖刻著幾行字道:

  「我師南攻,將襲襄陽,知君精忠為國,冒死以聞。我累君母慘亡,愧無面目再見,西赴絕域以依長兄,終身不履故土矣。願君善自珍重,福壽無極。」

  那革上並未寫上下款,但郭靖一見,即知是華箏公主的手筆,當下將革上蒙古文字譯給黃藥師父女聽了,道:「岳父,您說該當如何?」黃藥師道:「此地離臨安雖近,但若報知朝廷,當國者未必便信,遷延不決,必致誤了大事。你小紅馬腳力快,即日趕赴襄陽,那守將若肯聽話,你就助他守城,否則一掌斃了,與百姓士卒,共禦蒙古大軍。我與蓉兒在桃花島候你好音。」

  郭靖連連稱是,黃蓉臉上卻有不豫之色。當真是知女莫若父,黃藥師笑道:「好,蓉兒你也去。大事一了,即日言歸,朝廷縱有封賞,理也莫理。」黃蓉大喜,笑道:「這個自然。」

  兩小拜別了父親,共騎一馬,縱轡西行。郭靖只怕遲到了一日,蒙古大軍先破了城池。那時屠戮之慘可就難以想像,是以路上毫不停留。這日晚間投宿,已近兩浙南路與江南西路交界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