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夫人從樓梯下來的時候,秦珊和奧蘭多已經在沙發上坐了很久。兩個人都在面無表情地看電視,沒人吱聲。自打秦珊發表過關於「是莊園主人還是海盜船長」的見解之後,奧蘭多就飛快地調台到別的節目,秦珊看到好玩的地方開口跟他討論內容,奧蘭多也只是興趣寥寥地哼應兩聲,像在進行一場無聲的冷暴力。
「秦小姐,」伯爵夫人窈窕行走到秦珊一邊的獨立的沙發邊,她已經換了一身寶藍色的修身長裙,流金髮,鮮紅唇,整個人高挑冶艷,如同童話裡的古堡妖後。
秦珊雙手交叉垂在身前,站立:「夫人,您好。」
「你不必拘束,」曼妮微微一笑,示意她坐回去,而後親切地問:「今天霍根帶你去參觀了哪些地方?」
秦珊拉攏裙擺,屁股重新黏回沙發:「參觀了玫瑰園,水景園,白水台……幽靜美麗,非常正統精致的英式園林,能住在這裡真是讓人羨慕。」
「是嗎?」伯爵夫人露出微妙的笑,斜睇奧蘭多一眼:「奧蘭多,看來你的小女友也很喜歡這裡。」
「哼……」奧蘭多溢出一聲短促輕蔑的低笑,他將遙控器放回茶幾:「所以你可以多招聘一名女僕幫助她實現夢想,她一定有信心勝任這份工作。」
伯爵夫人指尖勾繞著靠墊上的流蘇:「奧蘭多,你不尊重你的母親,沒所謂,反正我已經習慣,但是請你尊重一下這位中國小姐好嗎?」
秦珊剛想當和事佬來一句「沒關系」,奧蘭多已經快她一步回答:「她和你一樣,也習慣了。」
「如果你帶這個女孩回來是為了讓我生氣,那我得告訴你,這個計劃相當失敗,我喜歡她,沒人會討厭懂禮貌的姑娘,」伯爵夫人眼底泛著一片冰藍:「她是不是你真正的未婚妻,並非重點,我也不是很在意。不過她既然坐在這裡,就是莊園的客人。人是你帶來的,請你也負起責任,給客人應有的尊重。」
感受到了來自母親的鮮明憤怒,奧蘭多站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沙發上的兩位女性:「我想我應該出去走走,不打擾你們培養姐妹情深。」
說完,他走向大門,直到背影消失在那裡。客廳天花板的水晶燈自動亮起來,屋內頓時流光溢彩,天黑了。
「他總是這樣。」伯爵夫人神態自若地端起一杯茶,看起來習以為常。
秦珊附和:「嗯。」
「你喜歡他。」這句話是陳述的口氣,不是詢問,聽上去胸有成竹。
「咦,您也看出來了?」
「顯而易見,他講話的時候,你都喜歡看著他,眼睛裡亮晶晶的,充滿情意。」
秦珊臉微微發熱,不好意思的點點頭:「嗯,我確實喜歡他。」
夫人挑起眉毛看她:「真是不可思議,據我了解到的資料來看,你一開始只是個人質,而且他性格又那麼惡劣,講一句話還不如家裡的拉布拉多叫的好聽。」
「……」秦珊想了想,感情這東西本來就很虛無飄渺,她找不出什麼具體理由:「大概因為他長得好看吧……」
伯爵夫人睜大了眼睛,搜刮著詞匯評價:「很……切實的理由。我的基因很好,所以他自幼就受女孩兒歡迎,」女人紅唇翹起:「你年紀還小,生命很長,還有許多選擇。」
秦珊局促不安地拉捏著拇指:「夫人,我還沒追到奧蘭多呢,您都開始著手准備拆散我們了。」
「噢,你可真有意思,」伯爵夫人驚訝於她的話,將塗有丹蔻的左手覆上絲絨沙發墊,這個姿態讓她看上去像一只慵懶名貴的波斯貓:「你的出生不是貴族,也不是名門。不過,我想我越來越喜歡你了。」
秦珊小雞啄米似的點了點頭:「謝謝您的賞識,我想我應該去看看奧蘭多。」
伯爵夫人:「好的,其實你剛才就可以去找他,他應該在西邊的松林小道散心。小孩子賭氣往外跑,都是希望有人馬上追過去安慰他,不過我從來不會。」
秦珊慢吞吞起身,毫不掩飾自己的迫不及待:「不瞞您說,我其實很想去找他,但是我受到的教育和我的道德感又不允許自己把長輩一個人丟下。」
「你不光長相甜美,心腸也很好,去吧,」伯爵夫人笑吟吟地贊美,許可,又提醒道:「一個小時後會有晚宴,請了不少人,奧蘭多難得回來一趟,許多人都想見見他,記得帶他回來,別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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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珊果然在西邊的松林小道找到了奧蘭多,他正在遛狗,可能就是那條他媽媽口中的,「奧蘭多講話還沒它叫的好聽」的拉布拉多。
遠處的天空,緋色晚霞牽出深藍的夜幕,有幾顆星子從中冒出頭來,像絲絨上不太顯眼的碎鑽,田園和林濤染上沉沉的黑。奧蘭多和他牽著的那條狗,也變成了沙畫一樣的形影,充滿詩意。
附近沒什麼人,秦珊徹底拋棄形態禮儀,踩著小皮鞋,噠噠奔跑到奧蘭多身邊。
「嘿,男孩,」秦珊笑開一口小白牙,俏皮地跟他打招呼:「我來的不算晚吧?」
奧蘭多停下身,那條金色的拉布拉多繞到秦珊腳邊,溫和又好奇地嗅著這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
男人拉緊牽引繩,提醒大狗回來:「是的,不晚,你的速度完全對得上你的腿長。」
秦珊半彎下身揉了揉那只狗的頭毛:「你猜我怎麼找到你的?你媽媽告訴我的,她說你心情不好都會來這裡散步,她其實很關心你不是嗎?」
奧蘭多接著朝前走,目不斜視:「她連這個都告訴你,看來我不在那裡是正確的,你們的關系突飛猛進。」
無視他的挖苦,秦珊舒展手臂,深深吸了一口干淨的鄉間氣息:「這裡真不錯,很安靜。」
「嗯,安靜,這一定是在形容你還沒來之前。」
「你已經習慣了我說一句你噴一句的做法了嗎?」秦珊側過頭看奧蘭多,提出假設:「假如有一天我突然不能講話了,誰還會這麼忍氣吞聲地送槽點給你噴?」
「你沒有刻意送,這是你的天賦,」奧蘭多懶洋洋道:「天生我材必有用,我只是一個在幫助你體現價值的好心人。」
反正他永遠有自己的一套詭辯,秦珊懶得再跟奧蘭多理論這個,直接正題:「聽你們的管家說,你從小就很討厭這裡?」
奧蘭多:「沒有多討厭,但肯定不喜歡。」
「我剛才過來找你的路上,聯系管家告訴我的實際情況,又仔細想了一下你看電視的時候問我的那幾個問題,」晚風讓松樹林濤颯颯出聲,秦珊說道:「亡羊補牢,為時未晚,我想我應該給你的答案是,我覺得海盜船長很好,充滿自由和冒險精神;或者,奧蘭多,我喜歡你,所以不管你做什麼我都支持你。」
奧蘭多很平淡地回她:「沒有補救的機會。」
秦珊雙臂交叉到背後:「我沒有要補救噢,我只說想告訴你思考的最終結果,我還是會選擇莊園,因為這裡的意義是家。你不喜歡這,因為不被理解而走的很遠,但終究還是無法擺脫這種血脈和姓氏的紐帶。就像你不高興跑出來散心,你以為逃離了房子,來到空無一人的松林就得到解脫,但實際上,你,還在莊園裡。」
女孩話落,松林小道兩邊的一排路燈亮了起來,如同躺在地表的一只只小滿月,奧蘭多沒有停止行走,只沉聲問了秦珊一個問題:「你想回家嗎?」
「想啊,」秦珊眼睛一下子閃閃的:「做夢都想回去,你願意放我回國嗎?我不會再纏著你,你也不用看見我就心煩。」
「好,我放你回去。」奧蘭多悠悠歎了口氣,像在做決定。
秦珊嗓音變亮,興奮地叫道:「真的嗎?!」
「當然是假的,」奧蘭多語氣陡轉,語速極快,都不帶喘氣兒:「呵,你不可能回得去了,你以後會以新任廚師長的身份在我的船上工作,廚師長的周薪是三百英鎊。你一家人欠我五百萬歐元的贖金,再加上你這身行頭所價值的八千英鎊,一共欠我四百二十萬英鎊。你這輩子別指望回家,算上假期,你要為我工作起碼三百年,等你死了你的兒子孫子還要繼續為我工作,做好長期被奴役的准備吧,自以為是的黃種人!」
秦珊沒節操的問:「……呃,打個商量,可以賣身還債嗎?」
「癡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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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蘭多和秦珊從松林回來的時候,莊園內一片燈火通明。一路上,精美的白色浮雕都被地燈映得一覽無余,泉水也簌簌往外噴湧,有鋼琴曲從不知名的地方傳出,和園中的燈光一樣明亮輕快,能把人心照亮。
可憐的黃種人在白種人宣布奴役之後,馬上就被任命了最新的工作,所以這會往回走的時候,奧蘭多的狗鏈已經來到她手上,那只拉布拉多跟它的主子一樣高傲,不太適應陌生人的牽引,於是秦珊被這只大型犬拉的得到處跑,汗流浹背,氣喘吁吁。
奧蘭多在一邊搖頭感慨:「本是同類牲,相煎何太急。」
好不容易被狗遛到房子門口,秦珊終於可以松開繩索,一名男傭迎上來,帶著它跑跳回屋子裡去。
宅邸門外的空地上停著一輛純黑色的賓利車,靠近噴泉,流動的水和光映在車上上,它顯得格外奢華,不容忽視。
駕駛座邊的車門被打開,鑽出一名穿著黑色雙排扣制服的男人,他下車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後座的門,將裡面人小心攙扶出來。
被慢慢扶出豪車的也是一位男性,他和轎車的顏色一樣,一身漆黑。夜色濃重,秦珊看不清男人的臉,只能知道他膚色格外蒼白。他的著裝很奇怪,比一般人穿的都要厚重,套著一件用來御寒的長款大衣,還戴有一頂針織帽。像是坐著車不小心從冬天穿梭到了這裡,跟其他人完全不同,不活在一個節氣。
他下車的同時,還從後座裡抽出一根黑色的手杖,被他握在手裡,支持著行走。手杖尖端的把手是銀色的,很顯眼。
奧蘭多也看見了這個衣著奇怪的男人,他腳步不由放慢。
秦珊想起伯爵夫人之前的交代,輕聲問:「這是今天晚宴的客人嗎?」
奧蘭多給出回答:「不,他是我的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