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阿爾巴特街每家店鋪的櫥窗裡,都擺滿形形色色的漂亮工藝品,像是一顆顆色彩繽紛的糖果,喧囂著俄羅斯的古典與甜美。

狄安娜的店內的落地大玻璃,同樣被油畫和玻璃雕像充斥遮擋,只要不進來店裡,外面游人根本不太能看得清裡面發生了什麼。

更何況,頭巾少女的槍還擺的很低。

清亮的薩克斯曲子自不遠方飄來,凱麗金的《回家》。

聽到奧蘭多那句話之後,狄安娜並沒有把槍放下,反倒還」嘎噠」一下扳開了保險栓,望著金髮男人,「說說看,怎麼猜出我是假扮的。」

「很簡單,」奧蘭多停下擊打著櫃台的指背,看向提槍的女孩子:「羊毛風衣外套的左肩和手臂內側沾了不少動物毛發,你的某一項日常工作,一定和動物打交道得比較多,並且經常要去抱它們。

手指骨節分明得比一般人厲害得多,想必長期從事的活動和訓練,需要在手指上纏繞繃帶,用以保護指關節。

手背的皮膚很細嫩,但掌心卻有不少薄繭,看上去很粗糙,這大概是經常塗抹鎂粉給膚質帶來的、不可避免的腐蝕和傷害。

由此可以看出,你不是體操運動員,就是舞台雜技員。

而我獲取的資料剛好顯示,狄安娜在貓捨和莫斯科大馬戲院都有兼職,那你應該是雜技員了。」

奧蘭多的視線來到櫃台的書頁上,他「啪」一下蓋上扉頁:

「凱瑟琳·喬治的《戲劇節奏》,平時兼職太多,只能在工作之中抽空攝取和填充專業知識。

不錯的裝扮技巧和表演才華,都和與你的戲子學科掛鉤,應用到生活。

扎起頭巾,眼眸灰色,抹黑膚色,點綴雀斑都是為了使自己樸素黯淡,降低存在感。」

金髮男人環顧四下:「我剛剛在店裡轉了一圈,一個攝像頭都沒有。知名旅游景點店鋪的商家,都會把攝像頭放在顯眼的位置,為了對偷盜之徒起到心理威懾。

你熱衷賺錢,是聰明人,一定不會傻到不裝攝像頭,讓自己吃虧。那麼,你一定是把攝像頭隱藏在什麼地方。

除了套娃,這裡的許多畫作都能成為攝像頭的潛藏點。

至於這個套娃,漂亮精致,只要來到櫃台前,目光都會不由被她吸引。她的存在,一方面可以幫你分擔注意力,另一方面,她能夠記錄下每一個來店裡的人的清晰面貌,以供你研究分析,防止自己什麼時候已經被人盯上了。

狄安娜,你非常害怕被發現。無論是講話,還是看書,雙肩都一直繃著,隨便進來個人都能激起你最敏感的警惕。

故作驚訝,你的導師沒告訴過你,驚訝的表情超過一秒就很有可能是假驚訝麼?

回答問題,生硬地重復相同的話,典型的撒謊表現。」

奧蘭多修長的指腹摩挲過那只套娃的底盤,「雇傭工和老板的關系大多不是特別好。

假設,你只是個看店的小姑娘,一名年輕男人來找狄安娜,你的正常猜測不是男友,就是男性朋友。而你剛剛的表現,卻好奇得過分,第二句就迫切問,「先生,你是她什麼人?」——因為你從未見過我,一個完全陌生的人來找你,這讓你極度緊張。

除此之外,一個看店的,一直在字裡行間強調這個套娃多麼受歡迎多麼貴重,老板不在旁邊,犯得著如此恭維?

這大概只能表示,你是讓它來到世上的人,你對自己的作品,充滿自信,甚至自負。」

「看來你作為演員的自我修養還不太足,」金髮男人雙手抄回兜裡,取出一張紙,三兩下打開,幽藍的眼眸輕輕瞇起:「果然,上學期還掛了一門學科……」

「勸你一句,少兼職,多上課。」

奧蘭多語氣冷冽,又特別賤地講完這一切,雙手揣進大衣兜裡,面無表情地望著狄安娜:「以上。」

秦珊震驚得有點說不出話來,她張嘴皺眉了好一會,抬眼:「以後應該叫你奧蘭多·福爾摩斯。」

奧蘭多垂下兩片睫毛,看她:「是奧蘭多·福爾摩斯·萊特曼·赫伯特。」

秦珊:「……真是完全不謙虛啊老公大大。」

奧蘭多:「有資本的謙虛就是過分驕傲。」

沃夫以腹語吐槽:「槍子兒還對著你們呢,就這樣調起情來真的大丈夫?」

奧蘭多舉目,目光重新游移到還舉著槍的少女身上,這個動作帶出的下巴線條鮮明而倨傲:「你可以把槍放下了,」他把手機取出來,調出列昂的通話號碼:「我是你父親派來接你的人,你可以先跟他通個電話。」

說完,他把黑色直板遞了出去。

狄安娜愣了愣,伸出沒有舉槍的那只手,將信將疑地要去接手機,但很快,她的手蹲在半空中,說:「他不是已經死了麼。」

奧蘭多冷哼:「他前兩天還跟我說你是個兒子呢。」

狄安娜神情變得有點落寞:「我確實是個「兒子」,老頭子身份特殊,為了避免更多的麻煩,從出生起,他就對外界宣稱是個男孩兒。伊奇那幫人沒發現我,一是因為我改了名字換了身份,二是因為他們一直在找一位青年,而不是姑娘。」

叮鈴鈴——掛在門口的大鈴鐺突然響了。

一個扎著馬尾辮的白人女推門走進來,她穿著明綠色的沖鋒衣,身形纖瘦,身前挎著一只很大的藍色旅行包,一看就是觀光客。

大概是注意到收銀櫃處扎堆站著好幾個人,顯得擠擠的,女人往這邊瞄了幾眼。狄安娜在她視線交觸前一秒,把銀色手槍別到了身後。白人女孩朝她笑了笑,牙齒整齊潔白。她用不熟練的俄語向店家問好,狄安娜也揚唇,回了一個空氣的笑,讓她隨意看看,最近有打折優惠活動。

一直僵凝的氣氛,隨即被兩這個你來我往的微笑給融化開了。

奧蘭多敲了敲櫃面,引回狄安娜的注意力:「你盡快收拾收拾,最好今晚就動身離開俄羅斯。在這裡待得越久,我們就越容易暴露。」

狄安娜耷下眼皮,她似乎不想離開這裡。這裡是俄羅斯,是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故鄉,連空氣的味道和溫度都深入骨髓。

「嗯,你父親很想你,也很擔心你。」秦珊附和奧蘭多,替他加強點感情沖擊和氣勢:「你在莫斯科很危險,我知道你捨不得這兒,但接你離開不過是曲線救國政策罷了。人得保證活下去才有希望,有一天才會重歸故土,繼續賺錢。死了的話,只能等別人燒冥幣給你。」

最後一句話戳中了狄安娜的心扉,她有點想點頭。

秦珊勸導的過程中,奧蘭多一直往櫃台後面的牆面上,那上面釘著幾個精巧的木支架,全店最好看的玻璃器皿和塑像都被放在上面,其中有個魔鏡形態的玻璃工藝品,感覺到,鏡面裡,似乎有一點明綠在不停輕晃,奧蘭多把注意力都放在了上面。

他看到剛才進來的那個女觀光客,邊在貨架走道穿行,邊看似隨意地拉開了自己旅行包外側口袋的拉鏈,她從那裡面似乎取出一樣什麼東西,因為不在鏡子反射范圍內,奧蘭多也不清楚她到底拿出了什麼。但是下一刻,女人略微屈身,組裝東西的姿態讓他一下子明白過來了。

「恐怕我們一時半會走不掉了。」金髮男人兩瓣淡紅的嘴唇微微開啟……

下一刻,奧蘭多側身一撲,將秦珊裹進大衣,覆壓著她的耳朵,把女孩一整個人強行拉低,蹲在地上!

奧蘭多放大聲音,命令:「沃夫,把狄安娜壓到櫃台下面去!」

黑色的大狗立刻反應過來,一個飛身朝櫃台裡側跳去,直接把女人身處的椅子推倒,讓她順勢跌落下去!

與此同時,嗒嗒嗒嗒嗒的機關槍掃射聲貫穿過耳畔,白耀的火光閃爍不止!玻璃制品像是碎冰那樣紛紛炸開!短短幾秒鍾,掛在牆面的油畫被子彈燒出一個個密密麻麻的黑色小洞!接二連三的炸裂和破碎,響動震天動地,火藥味濃郁得能讓人嗆出聲!

用槍的人心狠手辣,連續不斷掃射著,每一次開槍都帶著置人於死地的瘋狂。子彈的數量更是永無止境,耗損的彈夾一串串敲打在地面,滾落成一道金河。

見櫃台的幾個人都躲了下去,馬尾辮女人移動槍口,朝著奧蘭多和秦珊的方向逼近。

子彈在身後的響起,玻璃櫃上細紋蔓延,而後完全崩裂,四濺的玻璃碎片砸到奧蘭多的背部和頭發……他帶著秦珊側打了幾個滾,躲避著寸寸緊逼的子彈。

幾秒後,兩人躲到了離他們最近的金屬貨架後,子彈一時半會還無法穿透這裡,只能咚咚咚地被反彈回去。

奧蘭多靠到牆邊,把懷裡的女孩放出來,終於能稍微喘口氣。

滿地的玻璃渣,已經把他的手割出不少傷口,鮮血汩汩往外冒著。

隔著櫃台,狄安娜在沃夫毛絨絨的大爪子下面瘋狂扭動身體:「操他媽的!我的畫!我的玻璃!快開我!我要去跟那個碧池拼了!」

沃夫齜著銳利的尖牙,湊近女人畫滿雀斑的臉心,用凶狠的神情嚇唬她。

狄安娜推著大黑狼的尖嘴巴:「讓開!我討厭狗!!!!!!!!」

「別動!」金色的眸子倒豎,大狼咬著牙,哼哧哼哧:「再動直接咬破你的動脈。」

狄安娜猛然停止掙扎,用一種奇異地眼神打量近在咫尺的黑色狗臉:「……」

她,剛才,是不是,聽見這條大狼狗,講話了?

激烈的槍擊,讓這一帶街道的游客全部躲得遠遠的。

警車的鳴笛聲愈發逼近。

扎著馬尾辮的女士聽見了這種聲音,即刻收起機關槍,短短幾十秒內,就拆整零件放回旅行包,她豎起沖鋒衣的領子,「撤退。」

那裡正夾著一顆小巧的隱形對講機。

女人拉高拉鏈,瞬間遮住小半張臉,她利落地甩上背包,半低著頭走出門。

與此同時,一輛黑色的重型機車呼嘯過圍觀人群,頓停在店口,車主馬上遞了個偷窺給她。女人跨上後座,快速戴好盔帽,風馳電掣般,飆出了這條步行街。

兩輛警車停在了店鋪門口,晃動的紅色罩燈裡,身穿制服的警官魚貫而出,對著對講機高呼,長吹警笛。

一車人有條不紊地封鎖現場,還有一隊,負責到店內查探。

幾名穿著防彈衣的特警提高沖鋒槍,一步一步,慢慢靠進店鋪,裡面已經是一片狼藉。

這麼緊張兮兮地沿著貨架,巡查了一圈,他們發現……

裡面居然一個人都沒了。

這群特警一定不會想到,經歷過剛才這場重大槍擊的參與者們,就在他們下方的地道裡,沿著陰暗狹窄的地道穿行。

狄安娜在最前面用手機電筒軟件打光,她已經扯掉了頭巾,假毛和網套,露出服帖的紅短發,及耳,看上去很利落瀟灑。

沃夫打後,奧蘭多把秦珊攬在自己胸前,慢慢跟隨著。

一行人都在緩和,沒有人講話。

秦珊的心就沒停止過,瘋跳的程度不比剛才那個女殺手打槍的頻率低。這個地道很黑,氣味也不好聞,腳板底時不時會踩到小水塘,有冰涼的液體滲進鞋襪裡。

她去摸索奧蘭多的手,卻觸碰到一手濕黏黏的液體。

男人輕輕撕了一聲,像是很疼。

「你流血了?」秦珊把指尖湊到鼻子下面問了問:「真的是血,你中彈了?!」

「我怎麼可能中彈,」黑暗裡,奧蘭多的嗓音低沉而冷清:「碎玻璃的刮傷而已。」

洶湧的心疼,秦珊鼻子一下子酸巴巴的:「疼不疼啊?我們快找個地方止血。」

她講話都不由哽咽。

奧蘭多發現這女人的哭點真是低得令人發指,他難以置信地問:「你又哭了?」

秦珊抽了抽鼻子,調整回正常的本音:「沒有。」

奧蘭多突然想起一件差點忘掉的事情,抬起一邊傷口較輕的手,揣進衣兜,從裡面拿出一個葫蘆狀的玩意兒交給秦珊:「送你。」

「什麼啊?」

「套娃。」

秦珊低頭一看,是剛剛櫃台上那個攝像頭套娃。灰霾霾的冷光燈裡,這小家伙正挺著漂亮的「克林姆宮」大肚子,用漆黑的雙眸與她對望。

狄安娜:「喂喂,我可沒說要把她給你們。」

奧蘭多冷嘲:「救你一條命,只換你一個紀念品。這種買賣,你當一輩子奸商都享受不到。」

狄安娜:「……」

秦珊眼眶又紅了,她又感動又心酸:「奧蘭多你干嘛啊都血流成河失血過多了還特別帶個什麼套娃出來啊。」

「順手,你不是很想要嗎,」奧蘭多淡淡陳述,斂眉去看少女:「上帝啊,你怎麼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