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面對宗秀一的邀戰,狄安娜並沒有拒絕。她微微向前跨了一步,近幾日的好閨蜜生涯讓重感情的珊同學忍不住拉了她一把表示擔憂,而紅髮女人只是45°偏頭用掌心撫了撫秦珊的手背,示意她沒問題,繼而才溫柔地拂開中國女孩的手,離開他們幾人的小圈子,獨自一人走到灰色的穹幕下,直面宗秀一。

奧蘭多的注意力很快被秦珊和狄安娜兩個姑娘兩個近似於「百合」的舉動給吸引過去,尤其是狄安娜像個猥瑣大叔一樣撫摸他馬子柔嫩手背的動作!簡直不能忍!

西歐醋王模式上線,輕而易舉地就把金髮男人被小日本忽略的不爽感給取代走了。

所以等紅髮姑娘一走,奧蘭多就一下拉住秦珊的手把她拽到自己身邊。

秦珊疑惑不解地抬頭看他,卻只收到金髮男人一個冷漠峻挺的側顏,他沒有表情,也沒有看她一眼。

就只是,單純地,牽個小手。

秦珊忍不住輕揚嘴角。

無視後方的秀恩愛二人組,狄安娜停在了距離宗秀一大概兩米的地方,她比他足足高出一個頭。

紅髮女人走得距離他愈近,浴衣少年眼底的光芒就越發明亮,像是一個銀河都匯聚向了他烏黑的瞳仁。

這也讓秦珊明白過來一件事,長時間佩戴眼鏡會讓人瞳孔應有的神彩變少,但就目前的現狀來看,宗秀一根本不近視,他只是單純地架著眼鏡裝逼而已。許多男人都愛戴副平光鏡,把心靈的窗口隱藏在鏡片後,掩埋心緒,韜光養晦。

雪花的顆粒越下越大,棉絮一樣散漫在天地間。很快把所有人的頭頂髮端都鋪上一層薄薄的白奶油。

狄安娜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像一朵盛開在冬日的紅色玫瑰。

她看向宗秀一,瞇了瞇眼,問:「比什麼?劍道?」

黑髮少年攏了攏劍,笑著說:「嗯,來真的。」

——在平常對練中,劍道並不會使用真刀,只會用竹刀來象征真刀。但宗秀一特別說了一句來真的,說明他心裡已經決意要來一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極端格斗,沒有任何護具,頭頂,小手臂,腹部,咽喉……這四個必要的擊打部位,都即將全全暴露在敵人的視野中。

狄安娜對這個提議沒有任何異議,雙手合十,鞠躬,用日語禮貌地說:「多多指教。」

宗秀一隔空扔給她一柄武士刀,紅髮女人輕而易舉地就單手接過,緩慢拔刀。

宗秀一緊隨她的動作,將自己的影秀從刀鞘中解放出來,再一次見到天空。

兩個人同時雙手握刀……

男孩手中的影秀,在慘白的燈光中折出血一樣的光。

而狄安娜的刀面是純粹的銀,像是曾經被月華淬煉和包裹……

雪花還在紛紛揚揚墜落,秦珊一眨不眨盯著這兩名有模有樣的「劍客」,期待他們的第一次出招。

她心底裡當然是希望狄安娜贏。

可是………………明明已經過去很久了啊喂,這兩個人還像雕塑一般動也不動是鬧哪樣啊…………………………

秦珊拽了拽奧蘭多的袖子:「他們兩個怎麼還不打?」

奧蘭多冷嘲:「裝逼國度的劍道,在對打之前和結束後雙方都會先靜坐一會。」

秦珊:「……可他們倆是站著的啊。」

奧蘭多:「地上髒。」

秦珊:「……」

就在秦珊等待到疲憊的哈欠剛打出一半的時候……狄安娜突然動了動,舉劍,非常直接又粗暴地面朝著宗秀一迎面劈去!

連面前墜落的一瓣白雪都被薄雪的利刃斬成兩半!

浴衣少年側頭一躲!與此同時,珵一聲金屬撞擊的脆響!血色幻影已經架住水銀長刃!

第一局,平。

兩人同時向後彈跳分開一小段距離,兩柄太刀再一次在半空中相遇,慢慢敲擊,互相試探,等待著下一次動作。

幾秒後,性格如火焰般急躁熱烈的狄安娜再一次先發制人!揮劍上前!

她再一次被宗秀一的武器遏制住,阻礙掉她的下一步攻擊!刀身再一次重逢,只不過這次是呈差不多九十度角的了。

狄安娜再一次翻轉手腕,打算改變方位,直擊宗秀一腹部!黑髮少年一個背手,靈活地將影秀的刃部朝下,即刻就阻止住女人凶殘的攻擊!

兩個人慢步後腿,繼續拉開距離。

第二局,平。

秦珊眼睛閃閃爍爍,緊張兮兮地瞧完這兩下較量,剛打算去向身邊男人詢問和探討一下劍道和戰術的基本知識,卻發現奧蘭多根本沒有看前方兩個人的打斗,只撐額作閉目養神狀,像是快睡著了。

雪片落在他濃密纖長、好看到不可思議的睫毛端,他看起來放佛一位快要融化在冬天裡的雪之神。

好像對眼前的生死逐決一點也不感興趣呢。

get到奧蘭多能站著睡覺的新技能,秦珊不敢再打擾他,連呼吸的力度都放輕,微微低頭去看自己腳邊的沃夫。

此時此刻,大黑狼已經被雪花覆蓋成一匹大白狼,但他完全忘了要去抖掉背上的毛,在全神貫注地觀摩著兩個人的打斗。它琥珀色的眸子微微瞇起,神情莊重而肅穆,如同一頭處在獵捕狀態的野獸。

看來這邊也不方便打攪了……

中國人只好輕輕搓了搓手,繼續觀戰。

第三局。

狄安娜沒有跟前兩次一樣當那個先手之人,宗秀一咧開一邊唇齒,劈刀向前!

女人的反應能力驚人敏捷,把握著長刀的雙手腕直起刀柄,將對方修長的血色刀刃抑制成豎立狀態!

而且他們倆此刻的距離在近在咫尺,刀柄碾磨,隔開刀身的阻撓,差不多可以來個鼻尖吻了。

宗秀一一雙眼睛像是見到食物的麋鹿,狄安娜的眸光則是清淡的綠寶石……

她非常果決地選擇停止這種僵硬的對持,以一種幾乎超越光陰和肉眼的速率,反手下壓刀把!銀光扯出電光般幻象,直接朝著少年腹部削砍過去!

宗秀一的應急反應也是很快,他馬上高舉劍柄,抬腿連續後腿了好幾步!寬大的浴衣衣袂被這種風動的速度掀成一只黑色的羽翼!

狄安娜步步緊逼!雙手左甩,朝著他豎立的刀身側面重重擊打過去!

瘋狂的力量,讓人畏懼的力量,僅只是來自一個女人的力量!卻可怕得讓少年緊握刀柄的手不由得松懈了一下,險些將守護自己的利器甩脫出去!

宗秀一不得不分神去控制住影秀。

而就在這「松懈」和「險些」的零點一秒內,狄安娜已經帶著銀刀一個抬臂!刀鋒刮颯過空氣,趁隙而入,直直朝著少年柔軟的黑髮頂端劈去!

連刀身四周的白雪都因為這種氣流的變化而翻湧不止!

但紅髮女人卻沒有被這種可怕的速度和力量反噬,而是非常優異地控制住它——她的刀刃剛好停留在宗秀一腦袋上方一厘米處,沒有再繼續向下……

四周剛剛還在攢動的雪,又重新回到慢悠悠地、大自然所賦予給它們的散漫墜落狀態……

「輸贏已定。」狄安娜緩緩吐出這幾個字,退後幾步,壓低刀身。

宗秀一垂下手中的影秀,讓它回歸黑暗的刀鞘,壓著膝蓋鞠躬:「多謝賜教。」

狄安娜也鐺一下慢悠悠地收刀,單手握劍,直立在原處。

還是那枝玫瑰,火焰一樣燃燒在雪地裡。

宗秀一彎腰撿起眼鏡,隨意用拇指揩去鏡片上的白雪,架回鼻梁,他眼底的,注視著面前女人的那種光彩還在,甚至沒有因為慘敗和鏡片的阻擋而黯然下去幾分,但他的語氣卻意外平靜地詢問:「主君,您准備去哪?」

「日本,」狄安娜看著他,說道:「這段時間,謝謝了。」

宗秀一微微一笑,又回歸到那個靦腆害羞的狀態:「不用言謝,」男孩講完這句話,突然跪坐到地上,浴衣撲疊開雪花,陳鋪在地面。

他如同一只失去翅膀的黑色鷹隼。

「您永遠是我的主君,而我又無法背叛組織,」他再一次緩慢拔刀:「為了我的引責和名譽,只求主君賜臣一死。」

珵!利刃出鞘!

「一!」狄安娜喚了他一聲。

但並沒有因此及時制止了少年的動作,他腹部的衣料被利落割開,緊隨其後的,圍繞著那道殘缺口為中心,某種液體暈染開來,將那一塊顏色變得越來越深,化開的范圍也越來越廣。

——切腹,日本武士精神中的,所謂的光榮赴義;又是極其痛苦和殘忍的自殺過程。

宗秀一抬眼去看狄安娜,他眼底因為這種痛楚滲出閃著光的淚水,但始終都沒有一點透明的水跡從臉頰滾落。他的口氣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不包含一點哽咽:「懇請主君來當我的介錯人。」

「介錯」,是出自日本歷史上為切腹者來擔當補刀行為之人的稱謂,是指在日本切腹儀式中為切腹自殺者斬首,以讓切腹者更快死亡,免除痛苦折磨。

少年雙手高捧太刀,高喊:「我誓死終生追隨您,請您將我的靈魂帶回故土——」

萬物平靜,唯獨白雪翻滾。

狄安娜隔著雪幕看了他約莫一分鍾,最終一步步上前,接過他手裡的太刀,於後頸上方,高高舉起……

手起刀落!

血珠如同瑪瑙般濺砸在白雪裡,最終溶結在一起,不知是滾燙融化冰冷,還是冰冷腐蝕滾燙……

私人飛機上,現場圍觀了砍頭全過程的秦珊還沒緩沖過來,整個人都在石化狀態,她連自己怎麼上飛機的都不知道。

狄安娜從冷櫃裡翻出幾瓶香檳,一個人自斟自飲。

暖氣漸漸讓中國人有了點知覺回到身體裡,她也喝了杯酒捂熱身體,問:「狄安娜,你就那麼爽快地,把一個活人的頭砍下來了?」

狄安娜撐腮,搖了搖高腳杯:「不然怎麼辦,他會更痛苦的,血液一點點慢慢流光,腸子什麼的都滑扯出來……」

「嘔,別說了,」秦珊雙手打出「stop」的姿勢,「你難過嗎?」

狄安娜很實誠:「說不難過是假的,宗秀一幫過我很多忙,很棒的男孩子,」女人從兜裡掏出手機,隨手想要打開某個經常玩的游戲程序轉移掉自己莫名的傷感:「而且我恐怕到死都不會知道宗秀一是什麼時候、如何發現我是Boss的了,這感覺更讓人難受。」

秦珊安慰她:「安啦,有時候,留點遺憾反而更美。」

狄安娜點點頭,按開那個手游圖標。但不比平常的是,在按開它的後一秒,屏幕上卻並沒有熟悉的游戲菜單選項跳出來,而是完全黑屏。

狄安娜不由愣了愣。

一片漆黑的屏幕上,開始有打字的光標閃動,一個一個日文字隨著跳動的光標一點點顯示出來——

「愛し慕う」

愛慕,純粹而忠誠的愛慕。

這是一種比喜歡更有驅動力,比愛戀更有自制力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