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7 章
神秘人的後代(2)

  這是熏衣草的香味。不棄很久很久沒有聞到過的味道。她又回去了嗎?回到那個低矮的二屋的紅磚牆住宅區,懶洋洋被樓下的噪音吵醒。風箱大排扇發出嗡嗡聲,底樓商舖裡賣奶湯麵的,賣包子油條白粥的,賣羊肉湯小炒盒飯的臨近中午時分最熱鬧。

  「作死了!今天不收拾她,生意沒法做了!」

  隱約又聽到一聲尖銳的罵聲。不棄笑了笑,賣奶湯麵的陳大姐又罵閨女偷了面錢去泡吧了。她閉著眼睛撐了個懶腰。伸出的手被握住了,隨即耳側響起了一個溫柔的聲音:「小姐醒了?」

  瞬間,所有的那些聲音都似消失了。不棄一凜,像鬼附身似的眼皮倏的睜開,瞪圓。

  燈光柔和明亮卻不刺眼。足以讓她看清楚。

  她窩在柔軟無比,寬大無比的床上。這張床比朱八太爺那張像箱子一樣以雕花木板四面圍合的床還要大。

  四周密密垂著半透明的白色輕紗,她身上蓋著床青緞面繡花鳥的薄被。不棄呆呆的轉過腦袋,看到一個年輕公子半撐著頭溫柔的看著她。

  他的眉長得很秀氣,像一片柳葉,唇很薄,微微向上翹,像隨時都在笑。他穿著件紫紅色的寬袍,腰帶鬆鬆的打了個結,自脖子到腰露出一大片V型的肌膚。眼底眉梢風情萬種。

  風情萬種……她低頭一看,自己穿著白色的中衣,髮髻自然是散了,長髮披散。不棄打了個寒戰,啊的尖叫一聲自床上跳了起來。順手撈起頸下的瓷枕朝身側那個年輕公子砸過去。

  「救命啊!救命——」

  那公子似嚇了一跳,用手擋了一記,摸著胳膊委屈的喊道:「小姐夢魘了吧!我是昨晚侍候你的人啊!」

  侍候?不棄心裡驚懼到了極點。幾乎用盡全身力氣揮動著手裡的瓷枕,沒頭沒腦的啊啊叫著往下砸。

  他躲閃了幾下,滿臉無奈的伸手抓住瓷枕,輕咬了咬唇低聲說道:「小姐喜歡的話,可以用……鞭子!」

  天雷轟隆隆落下,不棄當場石化。

  她眼睜睜的瞧見他取走了自己手中的瓷枕,耳中嗡鳴聲大作。看到年輕公子不知從哪兒翻出一條鞭子出來。她嚇得一屁股坐倒在床上,身體往後縮,直抵到了牆壁。半晌才結結巴巴的問道:「你,你是誰?這裡是哪裡?你昨晚……侍候我?」

  「小姐都忘了?昨晚咱倆……小姐很喜歡……唉!」他幽怨的嘆了口氣,垂下了眼眸。

  「我的衣裳呢?!」不棄神情慌亂叫道。

  那公子又怨怨的瞟了她一眼,垂頭掀開了輕紗幃帳。這瞬間不棄眨了眨眼,盯著他的背影撇了撇嘴,只瞬間又堆出要哭出聲來的表情。

  昨晚,她可沒失憶。不就是被個青衫人擄了,然後暈了。難不成他還敢說她強暴了他?

  輕紗拂開,她看到裝飾華麗的房間。糊了天棚,畫著花樣繁複的藻井。一排雕花木窗透著漆黑的天光,真是晚上了。

  那公子捧著疊得整齊的衣裙放在床頭,溫溫柔柔的說道:「熱水已備好了。」

  備你個頭!不棄心裡暗罵,一把扯過衣裙尖叫道:「滾出去!」

  那公子一怔,又是一聲輕嘆,離開了床邊。

  不棄迅速的穿好衣裙,她已經注意到自己並無半點異樣。心裡冷笑,仔細回憶著青衫的聲音。眼珠一轉,背靠著牆坐著,放聲大哭。

  輕紗帳外,東方炻張大了嘴無聲的笑,滿臉得意,嘴裡卻惶急的說道:「小姐怎麼了?」

  「滾開!」一隻瓷枕自紗帳裡扔出來。

  他偏開頭任瓷枕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聳了聳肩悠然端起一杯茶吹了吹愜意的抿了口。

  紗帳裡不棄的哭聲越來越大,雜夾著幾分絕望:「叫我怎麼辦!我不活了!」她猛然自床上跳下來,光著腳掩面就往外跑。

  東方炻搶前一步攔在了她面前,哀哀的說道:「小姐息怒!小姐這樣走了,媽媽會打死我的!」

  不棄機靈靈打了個冷戰,抬腿狠狠的踢下。她滿臉是淚尖叫道:「滾!滾開!」

  她發了狠,腳踢不算,對著他狠狠的扇下。她就不信,這人能裝著挨她的耳刮子。果然,他握住了她的手,順勢拉她入懷抱住了她,越發的無恥:「我不走,小姐昨晚說了喜歡我,要贖我回家。我,我是小姐的人了,小姐要對我負責!」

  不棄氣極反笑,你是我的人?你是我的人?她大喝一聲:「大膽!放手!」

  東方炻一愣,鬆開手,委委屈屈的垂著頭道:「原來世間皆是薄情人。」

  不棄胳膊冷出一片雞皮疙瘩。似被他的話怔住,良久才張惶地說道:「我……我什麼都不知道呀!」

  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頭髮散亂,捂著臉只知道哭。

  東方炻半蹲下身體,頭輕輕擱在她膝上道:「小姐不必為難。我不過是個小倌,不會讓小姐負責的。」

  不棄邊哭邊瞟著桌上的茶盞,眼睛一眯順手端起來便悉數全潑在他頭上。這時,東方炻抬起了頭,一手握住她的手腕,另一隻手輕輕取走了茶盞,眼睛裡滿是遺憾:「揍人潑茶裝著瘋收拾我,我不幹。」

  他伸手扯起不棄往床上一摔,俯身撐在她上方,低下頭,薄唇微張邪邪地笑道:「差點真被你騙過去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不棄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莫若菲。他離她很近,她看清楚他眼中的神色,像是初學著捉耗子的貓,對爪子裡的老鼠好奇,拔拉著玩。她依然一副害怕的模樣,顫顫兢兢的看著他。嚅囁著說:「別,別殺我!我聽出你的聲音來了,昨天是你擄了我。」

  「哈哈!」東方炻忍俊不禁放聲大笑,扭了扭不棄的臉道,「小騙子!別裝了。」

  不棄氣惱的轉開了頭。

  他認真的看著她道:「知道我怎麼看出來的?你的衣裳穿得太整齊,你踢我時眼裡可沒有害怕,只有恨。恨不得踹死我的恨!呵呵!」

  他得意的笑著,不棄困在他身下心裡大怒,張嘴一口唾沫吐在他臉上。

  東方炻眼裡閃過一絲古怪,良久才道:「先噴我一臉血,又吐我口水。朱小姐的膽子大得很嘛,我趴你膝蓋上時你為什麼嚇得腿哆嗦?」

  她什麼時候噴他一臉血了?不棄冷笑道:「你有唾面自乾的厚臉皮,我可沒有收男面首的興趣。你既然知道我是誰,擄了我總有目的,麻煩你起來說話。免得我再吐你一臉口水!你究竟是什麼人?」

  「我叫東方炻。日出東方的東方,火山爆發噴出的石頭。記清楚,別忘了。」東方炻溫溫柔柔的說道。

  不棄坐起身盯著他道:「你擄我幹什麼?我又不認識你。」

  東方炻搖了搖頭道:「我只是想看看,你睜開眼時,眼睛會有多漂亮!」

  不棄瞪圓了眼睛道:「現在你看到了?我可以走了?」

  「陪我三天,三天後我送你回家。」他一本正經的說道。

  這人怎麼這麼古怪?

  東方炻離開了房間,不多會兒,有兩個丫鬟捧了洗臉水進來侍候。口風卻很緊,任不棄怎麼逗她們說話,只是一味的搖頭。

  不棄對這個神秘的年輕公子更為好奇。收拾停當之後,丫鬟行了禮退下了。門也未鎖上,她便邁步走了出去。

  門外是個平台,房屋建在山間,山風吹起不棄的長裙。她抬頭望向天空,北斗星的水勺清晰可辨。她默默的計算著方位。屋簷下掛著燈籠,眼角餘風掃過,四周安安靜靜。

  這裡像是座建在山上的莊園。她住的地方處於莊園的邊緣,是個獨立的跨院。不遠處能看到別的屋舍簷下的燈。

  不棄禁不住好奇的想,難道這裡真的沒有守衛?東方炻根本不怕她逃走?她還是不敢冒險。

  夜漸深,窗外閃過道黑影,一個蒙面人推開門闖了進來。

  不棄張嘴欲喊,來人比了個手勢道:「我是來救你的。」

  不棄一愣。來人眼中閃過機警與焦慮急聲說道:「小姐快隨我離開。」

  她猶豫了下道:「你是什麼人?」

  來人眉心皺了皺,低聲道:「小姐不必多疑。在下絕無惡意。」

  難道不是朱府的人?該跟他們走還是該留下?來人手掌攤開,露出枚蓮花銅錢。不棄渾身一震,伸手將那枚銅錢緊緊攥在手心,咬緊了唇忍住心裡的激動。

  見她相信,來人也不多說拉了她就走。

  才出房門,便看到酒樓上的那個黑衣中年人抱劍攔在外面,東方炻換了身黑色的寬袍,衣襟領口以銀線繡了花,在淡淡的星光下顯得華麗異常。山風吹起他的衣襟,他偏過頭笑道:「能找到這裡,身手不錯。黑鳳,留下。」

  蒙面人一咬牙放開不棄的手,長刀揮出,捲起一片雪亮的刀光。

  縱是不棄不會武功,也瞧出蒙面人不是黑鳳的對手,銅錢硌在掌心,她不想讓陳煜的人死在山上。不棄尖叫道:「別殺他!我不走了!」

  東方炻揚了揚眉朗聲笑了起來,隨著笑聲,黑鳳的劍已壓在蒙面人的脖子上。

  那蒙面人看了她一眼,頭猛然在劍鋒上一抹,乾淨利落的自盡。

  東方炻皺了皺眉道:「死士?」

  他就死了?不棄機械地回頭望向東方炻怒氣突然發作,奔得兩步拾起地上的長刀對著東方炻衝了過去。

  他攥住她的手腕微微用力,叫她拿捏不住棄了那把刀,皺眉道:「是他自己尋死!我可沒殺他。」

  「就是你!你就是凶手!剛才還好好的,轉眼一條命就沒了!」不棄難過的放聲大哭。她對著東方炻一陣拳打腳踢。

  手上的蓮花銅錢叮噹掉落在地上,順著平台滾開,正落在黑鳳腳下。他拾起那枚銅錢看了看道:「少爺,是蓮衣客。」

  三字入耳,不棄渾身一顫,扭過頭便要去搶那枚銅錢。

  東方炻眉捎揚起將她箍進了懷裡,下巴擱在她肩上,在她耳旁低聲笑道:「告訴我,你幾時認識了蓮衣客?」

  他的聲音很輕,熱熱的氣息噴在不棄耳側。她閉緊了嘴,只望著黑鳳手裡的銅錢不吭聲。

  「你喜歡他?那個江湖中最神秘的獨行俠?」

  得不到答案,東方炻也不著惱,對黑鳳說道:「把話傳出去,說朱府孫小姐在洞庭西山。要救她就找蓮衣客來!給我布下十道埋伏。我就看看這個獨行俠一個人能闖過一百八十張硬弩不!或者他一個人能鬥得過一百名好手!等擒了他,我想你會告訴我!」

  不棄駭得渾身冰涼,尖叫道:「不關他的事,你別再殺人了!」

  東方炻扳過她的臉,盯著她又問了一遍:「你這麼緊張他?」

  不棄倔強的望著他,突然開口道:「我喜不喜他不關你的事!他比你強百倍強千倍。你可以設埋伏,你有膽和他單打獨鬥嗎?」

  東方炻輕笑道:「有趣。本來是偷跑出來看看你,結果比我想像中更有趣。我原本不想娶個黃毛丫頭,聽那酸才把你誇成仙女似的,便想瞧瞧你睜開眼睛來是不是真有那麼美。沒想到未過門的老婆要給我弄頂綠帽子戴。」

  一桶涼水潑下來,不棄渾身涼到底。她呆呆的看著他,仇人原來就在眼前!他微微偏著頭,簷下的燈光照在他臉上,薄唇抿出一絲邪魅的笑。不棄打了個寒戰喃喃說道:「朱府欠的是你的銀子?」

  東方炻呵呵笑了起來:「是呀。我本來打定主意如果看不上你,我就幫著你攢夠銀子還債,現在麼,嘿嘿,你趁早打消還銀子的念頭!少爺我決定兩年後娶你了。你放棄蓮衣客吧,他有我長得好看嗎?有我武功好嗎?比我有錢嗎?以我的武功人品才氣,你嫁了我就不用還天價銀子,還能得到一筆天價聘禮。」

  不棄腦中瞬間想起了九叔,想起了那個從未謀面的母親薛菲。眼裡怒火熊熊燃燒,呸了聲罵道:「欠你家的銀子,我還得起。你們家欠朱府兩條人命,你還想下聘娶我?別作夢了!你有錢,有錢你能讓他們都活過來?!你敢抬花轎來,我用銀子砸死你!」

  東方炻低頭看她,似乎不明白她哪來的膽氣,片刻後恍然大悟道:「有了蓮衣客撐腰,以為他可以替你出頭是吧?銀子麼,我保證朱府兩年後還不出來。蓮衣客麼?他一定會死在我手上。」

  「我會還你家的銀子。你長得飛沙走石鬼斧神工的,做事神神叨叨的。你的武功麼,在他手上過不了三招。你的錢臭得很,他不屑和你比。」

  東方炻放聲大笑,似在笑她不自量力。他臉上湧起濃濃的興趣,湊近了不棄說道:「想和我打賭麼?兩年後你湊不夠那麼多銀子。就算蓮衣客來,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你想賴婚我就告上衙門去。」

  不棄硬著頭皮道:「賭就賭,你送我回去。兩年後我一定會還清你家的銀子!」

  「雖然你現在激我,我也一樣會送你回去。你不要把朱九華和薛菲的死算在我頭上。當年朱府背信棄義,死了一雙兒女是咎由自取!朱珠?朱府的寶珠?唯一的繼承人?呵呵,我倒想看看,兩年後的你拿不出銀子時,會不會又玩一招逃婚!」

  不棄氣得胸口起伏不平,恨不得一刀宰了他。

  東方炻輕浮一笑:「瞪著我,我也不會少兩根頭髮。動手只有我佔便宜。你對著我最多吐吐口水扮潑婦罷了!」

  不棄本還沒想到這個,聽他說的囂張氣直往上湧,深吸口氣張嘴就吐在他臉上。

  東方炻沒想到她還真敢吐,伸抹去臉上的口水無恥的說道:「口水也是香的!少爺我本來就擔心娶個木頭,你這性子很對我的胃口。記住了,兩年後的八月十五見。我若是你,就識實務不開口了,免得我現在改了主意不放你走。」

  他攬住她自莊園屋簷上掠過,進馬廄解了匹馬,帶著不棄直奔下山。

  他是個魔鬼!不要臉的魔鬼!不棄眼睛裡恨不得飛出刀子來,卻真的不敢再開口。

  東方炻大笑一聲,出手將她點暈。摟住暈過去的不棄他搖了搖頭道:「倔強的丫頭,我倒真想看看你有無本事還債!」

  他打橫抱起不棄下了山。

  天邊亮起魚肚白時,船已駛回了太湖。湖上有無數條船,看到這條船時,幾條小船駛近,兩船相距不遠時,有人喝道:「船主是誰!」

  不棄迷迷糊糊的被驚醒,揉揉眼睛才發現自己躺在甲板上睡著了。她環顧四周,船上竟似沒有人似的。

  她站起身來,聽到小船上一陣歡呼。一朵燦爛的煙花在空中爆開,不多會兒,便有幾條大船駛過來。

  小船上的人已用竹鐮鉤住船舷翻了上來,圍住她恭敬的說道:「小姐無事吧?」

  不棄有些茫然的搖搖頭,看到有人進船去搜,片刻後出來說道:「船上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