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0 章
我是金龜婿(1)

  蘇州城裡出現了一個江北來的富商。他在朱記瓷器行對門開了家東記瓷器行專銷江心白瓷。在朱記絲綢行對門開了家東記絲綢行專銷北方錦緞和棉布。在朱記茶葉行對門開了家東記茶葉行爭銷江南茶葉。然後在朱記米糧行對門開了東記米糧行,專銷北方大米白麵。而且所有的貨物都比本地的便宜那麼一點點。

  消息傳到了朱府,不棄恨得牙癢。她坐在書房裡氣呼呼的喝茶,見是江心白瓷,厭惡的扔到一邊讓換成越青瓷。

  東方炻說幹就幹,頂著朱府做生意。

  不棄問幾位總管:「蘇州府也有專銷北方貨物的商舖。那個東記降低價格難道不怕其它商家群起而攻之?」

  朱福苦笑道:「小姐知道上回在醉一台找你麻煩的蘇州一霸吳老虎吧?現如今被東記聘走了。誰敢找東記的麻煩,這吳老虎就帶人把麻煩找回來。小姐,怎麼會突然有個東記和朱府對著幹?咱們不是拼不過,但是打一仗時間上拖著不說,利也會薄很多。兩年就賺不了那麼多銀子了。」

  不棄一直瞞著他們沒有說東方炻的事情。此時再也不敢瞞下去,低聲說:「那家人。他說他叫東方炻,擄走我的是他。」

  「東方炻?」朱八太爺和幾位總管呆了。

  「那個少年神醫?他替你解的毒!現在看來,神秘人果然神通廣大。他一定早知道你中毒,是故意被我們綁來替你解毒的!」大總管朱福發出長長一聲嘆息。

  這下輪到不棄大驚失色。想到東方炻曾經說過的話,她終於明白他為什麼要說她吐他一臉黑血,為什麼說想要看看她睜開眼睛的模樣。她身上一陣發寒,難道東方家早就清楚的瞭解朱府的動靜,她的下落?

  朱八太爺頹然坐在椅子上,良久下定決心道:「賣吧。把所有的田產祖業全賣了!留兩畝薄田一棟草屋就行了。小九可以討飯,我活了這麼大歲數,享了一輩子福……」

  「不用!你不要面子,我要。府裡還有三十位姨奶奶,有那麼多靠著朱府吃飯的下人。我有辦法!」不棄亮出了明媚的笑容。

  所有人都被她眼中的光芒所吸引,哪怕是暫時的麻痺自己,也願意相信她。

  這時下人來報:「有位東方公子前來拜訪老爺!」

  東方炻居然敢上門來?他想幹什麼?

  朱八太爺決定單刀赴會。

  一眾人等心裡癢癢,偷偷地跟了過去。

  江南的府邸不像北方的四合大宅院。正廳四周空曠寬敞。繞過倒廈進了門樓後,一方四合的天井。正廳與周圍的廂房相連,二樓之上呈現走馬轉角樓的格局。隱在二樓的廂房中,可以透過雕花窗戶看到正廳。而正廳裡的人卻看不到廂房裡的情形。

  不棄小蝦和幾位總管就躲在正對正廳的二樓廂房上。透過二樓的雕花窗子對正廳虎視眈眈。

  東方炻穿了件碧柳色的長袍,外面套了件細沙罩衫,顯出一份清貴氣質。他穩坐在鑲漢白玉紅木雕花椅上,雙手扶膝,坐得規矩,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就是一個斯文書生。

  他身邊帶著兩名清秀的小廝,捧著禮單垂手肅立在他身後。

  大總管朱福嘖嘖說道:「當初若是這樣的人來娶小姐,老太爺和九少爺也不會反對。」

  不棄白了他一眼道:「眼睛一閉都是……美男。長得好不見得人好。」

  朱福輕咳了聲,閉上了嘴。

  朱八太爺足足拖了半盞茶的時間才慢吞吞笑咪咪走進正廳。東方炻站起深揖一躬,恭敬有禮的說道:「晚輩見過老太爺。」

  朱八太爺笑呵呵的說道:「坐!看茶!」

  沒見東方炻示意,他身後的小廝就把禮單呈上,又退回去站好。

  朱壽和朱喜同時低呼了聲:「好厚的禮單!挺誠心的。」

  不棄一腳踩在朱壽腳上壓低聲音吼道:「禮厚?他頂著朱記做生意,這才是送咱們的厚禮!」

  這兩人也不吭聲了。

  朱八太爺坐了,清了清嗓子道:「聽說東方兄弟家的東記在蘇州府生意做得不錯。今天來有何事?」

  東方炻大吹一通朱府是商界翹楚一類的客套話後,微笑著直入主題:「很多年前,祖上和朱府結下了善緣。到了爺爺那一輩,出了點小誤會。爺爺鬱鬱寡歡,做晚輩的無論如何也要將這點小誤會化解開。晚輩今年十七,尚未定親,也無妾室。心甘情願等朱小姐兩年,與她結百年之好,共續兩家情誼。」

  朱八太爺心裡暗嘆,這廝果然是有備而來。話說得漂亮,結善緣,小誤會。只可惜他的一雙兒女為這段善緣和小誤會丟了性命。

  他忘不了薛家莊挺著肚子奄奄一息的女兒,忘不了帶著不棄乞討躲藏最後死得淒涼無比的兒子。這個東方炻雖然不是當年來下聘的有著妻妾的老怪物,他條件再好,他怎麼肯讓不棄嫁給他?朱八太爺嘴角一陣抽搐。茶杯重重擱下,瞪眼吹鬍子當場翻了臉:「兩年後來收銀子!我孫女是不會嫁給你的!」

  東方炻並不惱,笑咪咪的說道:「朱府的田產商舖包括這座老宅,全賣了也不值三千萬兩。更何況,」他溫和的笑道,「朱珠就是花不棄,花不棄就是朱珠。前年冬天七王爺遍尋西州府終於找到了她,去年家裡確認她的身份後,祖父就決定讓我娶她。所以,為了避免朱府兩年後能還得起那筆欠銀。今年春天內庫開標時,家裡就使了點小手段,讓朱府花了五百四十萬兩銀子奪得了官銀流通權。內庫的官銀如果不遇戰爭,每年會有七八百萬兩存在錢莊不會提走,老太爺敢接她回來打的就是這個主意。只不過,這辦法是晚輩家中的長輩們想到的。所以,朱府敢動內庫官銀,消息就會馬上傳到皇上耳中。這是抄家滅族的大罪,老太爺可以打消挪用內庫官銀的念頭了。」

  朱八太爺心裡一驚,笑容抖了抖,勉強還掛在臉上:「老夫壓根就沒想過要挪用內庫官銀。開錢莊有了官銀流通權,可以讓朱府的四海錢莊多吸納存銀。你家的長輩們太小看朱府了。朱府可是江南首富。」

  話說得如此自信,朱八太爺心裡卻在慘叫。他想起柳明月聲稱要找莫府報仇,念在她是薛家莊僅存的血脈,又想到內庫的官銀,這才答應去爭。小手段……叫朱府給皇上送了五百四十萬兩現銀,挖了一大塊肉走,還叫小手段?他開始同情不棄了。

  東方炻聽到江南首富四字,眼裡掠過一絲譏諷。沒有他家當初出手相助,朱七爺沒準在流放途中就死了,你朱八太爺在哪兒都還不知道呢。他溫和的點醒朱八太爺:「朱府生生往內庫填了五百多萬兩銀子,莫府方圓錢莊休養生息一年後會在明年搶回官銀流通權。明年朱府在內庫中敗給莫府,錢莊生意會一落千丈。再塞幾百萬兩銀子進去,朱府上哪兒去籌一千七八萬兩銀子?當初白紙黑字寫得分明,朱府又想賴帳逃婚的話,晚輩家中的長輩們一生氣,將事情傳揚開去,江南朱府會聲敗名裂,百年世家將毀於一旦。老太爺顧及孫女,就不顧及朱氏家族的上千族人?」

  朱八太爺的臉越漲越紅,終於像個皮球似的癟了下去。

  這時,東方炻走上前去附耳對朱八太爺說了幾句什麼,然後在朱八太爺驀得瞪圓眼睛鬍子顫抖的情形下拱手告辭。

  太陽照在正廳外的天井中,東方炻走出正廳後臉上帶著得意的笑容。他走到廂房樓下,揚起臉對著二樓高聲喊道:「老太爺被我說服了!兩年後我來娶你,你現在可以繡嫁衣了!」

  囂張,他媽的真囂張!不棄氣得在心裡破口大罵。她推開窗戶對樓下站著的東方炻吼:「他被你說服了,你娶他去!」

  東方炻歪了頭看她,薄唇輕輕抿出一絲笑來:「我已經放出風去,如果有人要殺蓮衣客,我就出兩萬兩銀子買兇手的命。你想讓蓮衣客藏起來,我卻偏要找到他。」

  不棄輕咬著唇瞪著他,心裡突然發酸。為什麼她現在不是他的妹妹了,她還是不能和他在一起?

  她的臉閃動著陽光的明朗,眉宇間夾雜著一絲淡淡的憂傷,眼睛卻是那樣的清亮,像月光下的五湖,幽深晶瑩。

  東方炻看著她,恨不得一口咬斷她仰起的纖細脖頸。他的後牙槽挫了挫,硬生生把胸口湧起的酸意逼了回去。

  他不止一次聽祖父說起她的母親有多麼美麗,那雙眼睛能賽過世間最亮的寶石。今天,他才真正體味到想讓那雙睛睛裡只有自己一個人身影的滋味。

  她也許不是絕世美人,她也不是飽讀詩書的才女佳人。她就是讓他生生湧起一種想用手揉碎了的征服欲。還有那個……蓮衣客。

  「你放心,我要麼殺了蓮衣客,要麼讓他跪著給我當奴才!丫頭,這多麼商行抵著你做生意,你能賺多少銀子?一年一百萬兩?二百萬兩?哈哈,大魏國一年的稅收才兩千多萬兩,我看你只有把國庫和內庫都搬空了才行。可惜,皇帝陛下不答應,魏國交稅的老百姓也不會答應!女人,天生就是養在內宅花錢的。老老實實繡兩年花上花轎吧!」

  東方炻的囂張把不棄氣得兩眼發黑。她左看朱福在發呆,右看朱喜朱壽在苦笑,她忍,忍無可忍的說道:「你兩年後還說得出這種囂張的話……」

  「你待如何?」

  不棄甜甜一笑:「我還是不會嫁給你。除非……」

  「什麼?」

  不棄臉一沉:「你叫他們活過來!」

  她啪的關上窗戶,跺腳罵道:「氣死我了。我要使殺手鐧了!」

  幾位總管求知慾爆發:「何謂殺手鐧?」

  不棄抬起下巴道:「最後一招,致命一擊。保密。」

  小蝦看了她一眼,眼裡閃過絲瞭然,悄悄的下了樓。

  小蝦的最後一擊是拼得玉石俱粉殺了這個能娶小姐的東方炻。她並不知道不棄的最後一招是她神秘的來歷。在大魏國的天空下,有兩個人擁有另一個遙遠世界的記憶。其中有一個是強大的家族掌門人,他和她有著難以分割的關係。

  走出朱府大門,東方炻心情愉快的在他接手的小吃店裡買了籠蝦餃。還沒開吃,面前已站了一個穿男式白袍的女子。她沉靜美麗,帶著股菩薩般悲憫的神色,靜靜的說道:「我要殺了你。為小姐殺了你。」

  東方炻看了看人來人往的街道,吞了只鮮蝦餃,燙得他直吸氣。他詫異的揚起柳葉眉道:「這裡?人太多了吧?你殺我還是我殺你都會被官府追究。城外五湖邊如何?地點偏僻藏屍方便!」

  「好!」小蝦看了眼朱府。轉身往城外走去。

  隔壁是家賣脂粉的店。拿著雞毛撢子正在清掃櫃檯上的夥計的耳朵動了動,緊接著他走進了內堂,過了會出來,繼續掃著塵灰。

  秋天的五湖碧波蕩漾。近岸廣闊無垠的蘆葦地漸漸褪去綠意,變成柔和的金黃色。蘆花已經成熟,風一吹細細的花穗柔柔展開。偶爾能聽到野鴨子和水鳥的清鳴。

  的確是地點偏僻,藏屍方便的好去處。

  風吹過,蘆葦伏低了身體。著碧柳色的翩翩貴公子和穿白袍的清麗女子在金黃色的蘆灘地裡靜靜的對峙。打起架來,更像是在跳舞。

  東方炻並不想殺小蝦。他覺得不棄身邊的貼身女保鏢更像是她的閨蜜。因為他想到了那個被擒後利索地赴死的死士。不關他的事,不棄仍把帳算到了他頭上。他心裡暗暗嘆氣。

  然而小蝦那種不要命的打法漸漸的又讓他生出新的想法。在不棄身邊留這麼一個武藝高強的女保鏢,將來不棄豈不是會有持無恐的和他對著幹?

  斷了翅膀,剪了利爪……最多吐吐口水罷了。

  小蝦可沒有他那麼多想法,招招拚命。匕首將東方炻飄逸的罩袍削下一大塊後,東方炻哼了聲,終於亮出了兵器。軟劍如蛇吐信,映著陽光點點劃出數道光圈。白袍之上像用紅筆作畫,綻開了無數道鮮豔的色彩。她輕飄飄的摔落在蘆葦之上。

  東方炻的柳葉眉往上揚了揚,笑道:「算了,我不殺你,廢了你的武功給你家小姐一個面子。」

  軟劍一抖,真要挑斷小蝦手腕的經脈。

  一枝箭在這瞬間穿破蘆葦凌厲射來。東方炻哈哈大笑:「蓮衣客,你終於出現了。」

  他極不在意的避開這枝箭,眼裡露出了興奮的光。

  蘆葦叢中並不是只有一張弓,一枝箭。他後退的時候,身後箭枝的破空聲織成了一張網。來勢比身前那枝箭更為兇猛。

  東方炻暗罵了聲卑鄙,左躲右閃中頭上束髮的襆頭被一箭射下,黑髮披散下來,擋住視線的瞬間,手臂被又一射來的箭劃破撩起灼熱的痛覺。長這麼大他從來沒有受過半點傷,而且連對方的面都沒有見著,東方炻大笑:「蓮衣客,我以為這世上沒有對手,你很好!」

  他不再強行殺地上昏迷不醒的女保鏢。像道青碧色的煙塵消失在了遠方。

  蘆葦叢中此時才走出兩個人來。元崇黑衣箭袖,陳煜戴著人皮面具穿得像蘇州碼頭上最普通的搬運工。

  陳煜看了眼元崇,揶揄的笑道:「英雄救美的機會不多,好好珍惜。這個叫東方的來歷不明,他會纏著你找我的下落。你最好離開蘇州。」

  元崇心疼的看著小蝦,又不免替陳煜擔心:「你不去東平郡封地跑來靖王的地盤,靖王爺會怎麼想?皇上會怎麼想?就為了她?」

  五湖寬廣一眼望不到盡頭,陳煜的眼神深邃也看不清他心底所想。他拍了拍元崇的肩道:「皇上什麼也不會想。我走了。抓住你的機會,這隻母老虎有時候也很可愛。」

  他扔下元崇消失在蘆葦叢中。元崇還在回味著陳煜的話。皇上什麼也不會想,皇上為什麼不亂想?大家都知道皇上把兄弟們全流放出去當閒散王爺,就是因為心思太重,想的太多。元崇眼裡的光越來越亮,望著陳煜消失的方向湧出種驕傲來。

  小蝦受了傷,元崇要救美。

  海伯盡職的守在靜心堂裡。朱府後院柳林裡空無一人。

  不棄鬱悶得無以復加,斥退了所有人,獨自留在小蝦的木屋裡。她盼著小蝦能回來,來這個世界上這麼長時間,除了莫若菲,小蝦是她唯一見到的敢洗天浴,有著驚世駭俗舉動的女子。

  她感到奇怪,天已擦黑了,小蝦怎麼還沒回來。經過酒樓她被擄走一事,小蝦幾乎寸不離。

  「今天真是倒霉的一天。」她坐在鞦韆上無精打采的想。先被東方炻氣得半死,再被朱八太爺氣得半死,又焦慮小蝦的去向。今天還會發生什麼事情?

  她有一下沒一下的蕩著鞦韆。鞦韆越飛越高,每騰起一次,不棄就有種輕鬆感。似乎將那些煩惱遠遠的拋到了身後,身輕如燕,再無羈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