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身無綵鳳雙飛翼(二)

撕開封泥,倒出一枚拇指大小,溫潤如玉的萬事無憂如意扣。

羊脂白玉在燈下泛出盈盈的柔光,正中刻著一個鏤空的扭花卍字,四周綴以祥雲,白玉邊緣鑲金絲做蓮瓣,密密的護著軟玉。翻過去,反面細細密密的綴幾行針尖小字,湊近眼前一看,俱不知是哪種文字,似曾相似卻又無比陌生。

冰冰涼涼的玉,臥在我手心逐漸變得溫潤。我吻吻它,用繩子串起來貼在心口。

信封中還有一張字,上頭寥寥寫著:甚念無憂,連夜入夢,嬌聲喚吾歸,不忍違其願,不日則返。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他要回來了!

從來不曾有這樣的分離讓我牽腸掛肚,每天給我一個眼神,一個微笑就好了,再不要更多了,我難以忍受濃情的甜蜜和分離的枯寂。他在,每天都是今天,他不在,一切都是昨日。

說是不日將歸,卻整整拖了半個多月。如意回來那日,母妃卻偏偏要攜我和銘瑜去芙蓉川避暑,我磨磨蹭蹭,想見他一面再走。

我知他上午要從西華門入宮,央求著母妃穿過御街,從西華門出宮。

母妃不解:「拱宸門更近些,走西華門要從御街穿行,這般興師動眾,怕是不太好。」

我吶吶的晃著母妃的手:「走西華門能路過不少街市,我和銘瑜許多都不曾出宮玩耍,想聽聽民間鼓樂玩耍之聲。」

宮裡長大的人,尤其嚮往外面無拘無束的世界,母親少時在宮外熱鬧之處長大,深宮十幾載的寂寂無聲,也很體諒我們的玩心。

「好吧,都依你。」

馬車要出西華門,他還是不來,我賴馬車上假裝肚子疼,母妃揉著我的肚子問道:「可是著涼了,還是吃壞東西了?」

我窩在母妃懷中直哼哼,皺著眉頭搖頭:「也不是很疼,就是漲漲的難受。」

「去太醫院瞧瞧。」母妃焦急的吩咐下去。

「不要了,或許是葵水要來了,去太醫院,兒臣不好意思。」我撒嬌拉著母妃的手:「母妃揉揉,興許立馬就好了。」

母妃專注的給我揉著肚子,抱怨道:「下頭人也不知道是怎麼伺候的,這時候就給穿這麼點。」又指著我的腦門:「這麼大歲數了,還跟銘瑜似得孩子樣,母妃在你這歲數,都要當娘了。」

我抱著母妃的胳膊:」因為有母妃這樣的好娘親,所以我跟銘瑜都還是小孩兒。」

銘瑜少年老成,抱著本書抬眼望我:「皇姐瞎說,銘瑜長大了,母妃只有皇姐一個小孩兒。」

母妃展顏一笑,揉著我的額角,又抱銘瑜,在我們臉上印下一個吻。

不多時,西華門外響起踏踏的一眾馬蹄聲,我支起身子,側耳細聽動靜,想像著風塵僕僕的如意打馬歸來。

我從未見過如意騎馬,他在宮內大多時候都彎著身子,側耳聽著主子們細聲說話,在我面前,又總是溫柔盈盈的模樣。如果如意不是內侍,我能想像他的風流俊俏,誰家陌上少年郎,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我的如意啊,皇宮折了他的羽翼,給予他疼痛和恥辱,他卻,仍這樣的好。

馬聲和腳步聲踏踏前來,紛亂入我心間,我關在車內,卻傾身伸長頸子,好似這樣能離他近些。

不遠處馬蹄聲停住,他的聲音清越細亮:「如意給貴妃娘娘請安。」

母妃掀開簾子一角,我只能看見他欣長的身子和一點側臉,他眉生的好看,壓著眼側飛入鬢角,像一隻駐足在花朵上的蝶。母妃端莊的對著他道了聲:「內都司。」

簾子掀下來了。

我忍不住要驚呼,要掀開簾子好好看他,對著他笑一笑,要打開車門撲入他懷中,對他述說這些日子的思念。

而我只是抖著我的手指,緊緊的抓著裙角。

在寬闊的御街上,我們錯身而過。

芙蓉川的日子過的閒暇,自從父皇寵幸蕊昭儀之後,荔枝閣日日聖寵不斷,後宮爭鬥越發的雲譎波詭。父皇上朝越發潦草起來,幾乎把御書房都搬去了荔枝閣。

母妃徹底的對父皇寒了心,新歡情濃,郎心似鐵,那些共窗剪燭的日子煙消雲散。誰都知道君王總有薄情的一天,但等那一天真正來到,那侵骨的寒意仍是傷人措手不及。

母舅家前幾日帶來一位極美貌的表姐來母妃宮中請安,母妃沉默了許久,帶我們來了芙蓉川,這是母妃第一次,離父皇那麼遠。

芙蓉川,是他們情定之地。

年輕的皇帝在瀑泉下的清涼殿發覺捧玉盤的女官羅裳輕薄瑟瑟發抖,貼心的為她披上一件袍子,握住了她冰冷的手,從此牽著她的手走出芙蓉川,登上御輦走向富麗的皇宮。

這是母妃給我講的最多的故事,只是故事的一半還沒講完,卻戛然而止,棄了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