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不許人間見白頭(一)

我為母妃怨懟父皇的薄情,又殷殷期盼如意的消息。

宮女們呈上那盤櫻桃時,我心內一驚,緊緊的抓住女官的手,已經過了櫻桃進貢的時節,每年最晚的一批櫻桃,都是如意為我獨獨留下的。

我急急追問道:「何人送來的櫻桃?」

女官著實被我嚇著,結結巴巴的回答:「奴婢不知…是,剛剛宮裡的內侍送來的。」

「人還在麼?」

「已經,已經走了一會兒了。」

我抓起裙裾奔出院門,不知何處而來的預感,我知如意,如意他一定在。

我多希望他在啊。

宮門守衛的禁衛見我凌亂,不免慌張了一把。

我氣喘吁吁的問:「剛才有人出去來過,又出去過麼?」

有人回稟我:「今日不曾有他人進宮,只有廚房的採買進出過。」

我愣愣的眺望片刻,綿綿的草木蔥鬱,沒有馬嘶沒有人聲,他那麼忙的,如何會來芙蓉川。

心灰意冷的往內苑行去,瀑泉後的假山邊有一抹淺灰的身影,不遠不近的隔著。

透過水珠四濺的水簾望去,是我魂牽夢縈的模樣,眉眼清俊,嘴唇涼薄,溫柔的凝視著我。

我高興的要尖叫起來,不顧一切的撲過去,敞開雙臂抱著他,深深的埋在他的胸膛裡。

是我熟悉好聞的氣息,不急不緩的心跳,雙手纏起正好合適的身姿。

我的淚濡濕了他的衣裳,他拍拍我的肩膀,輕聲笑道:「公主都滿十六歲了,怎麼還是這般愛哭。」

我跺著腳,仰起淚臉看他的綿綿笑意,狠狠的揪著他的衣襟道:「好幾個月了,你一點消息都沒有。」

他歎一聲,衣袖揩去我臉上的淚,歉聲道:「小人對不住了。」

我有千言萬語要說,卻霎時不知從何說起,有千萬的委屈要指責他,卻在見他的時候全都冰化水。

他問道:「貴妃和二皇子呢?」

「在殿裡午歇,快要醒了。」我悶悶的道。

「時間很短吶。」他喟歎,低頭吻住了我的唇。

像久旱的土地遇見甘霖,花種埋在地下掙破外殼,蔓延出綠芽,抽枝長葉啪的一聲綻放花蕾。我順從自己的心意,探出舌瘋狂的纏住他,在他唇間啃咬吮吸,在唇舌間吐露自己的氣息佔據領地,要緊緊的綁住他,讓他寸步難行,再不能離我半步。

待平靜下來,他的唇紅灩灩的發腫,一副被蹂躪的模樣,我臉上浮出一點羞意。

他眼裡滿是春雨潤潤的笑,撫摸著我的唇笑道:「公主長大了,如今,也學會主動迎著了。」

我抓著他的袖口:「你要是下回再敢這樣,我,我就恨死你了……」

「小人不敢。」他整整我的鬢髮,溫柔的道:「回去吧,出來久了,貴妃該起疑了。」

我扯著他的袖子:「回去後,你還在宮裡?」

「小人不在宮裡,還能在哪兒?」他笑著回我:「小人在宮裡等公主回來。」

待到回宮的日子,母妃卻病倒在了芙蓉川。起先是疲乏和綿綿的眩暈,然後是來勢洶洶的高熱和長時間的昏迷,全身都發起豆大的皰疹。

我抱著嚇壞的銘瑜六神無主,清醒時母妃青白的手緊緊扣著我的,蒼白虛弱的道:「別聲張,莫稟你父皇,讓禁衛去太醫院找田太醫就是。」爾後又昏沉過去。

我夤夜讓禁衛進宮去太醫院,田太醫拎著藥箱匆匆而來,診過母親的脈象,一夜施針煮藥,又遣藥童回宮取藥。

我驚疑問道:「一直都是好端端的,怎麼母妃突然病起來。」

田太醫施政望望我:「邪氣入祟。」

我抱著銘瑜在外間坐了一夜。

次日午時,父皇心急火燎的撩袍子進來,怒道:「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不告知朕。」

母妃身邊的嬤嬤跪倒:「聖上國事繁忙聖體懷憂,娘娘不欲再讓聖上分心,故吩咐小人們不得聲張,只去請太醫來看。」

我和銘瑜撲入父皇懷中:「父皇……嗚嗚嗚……」

「荒唐。」父皇安慰著我們,進裡間看母妃,卻被母妃攔在門外。

「臣妾乃將死之人,豈可玷污龍體,陛下請回罷。」母妃虛弱的道。

父皇推門而入,急急的奔向床榻:「如何出宮這些天,就突然病倒了。」

母親埋首在錦被中,兩隻青白的手攥著錦被,哭道:「臣妾現下不能給陛下請安,求陛下饒恕。」

父皇握著母妃的手皺眉:「這個還跟朕講這些禮節,讓朕看看,到底什麼病了。」

母妃悶著頭喘息道:「臣妾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實在沒臉面對陛下,陛下請回罷。」

「夢瑤……」父皇柔聲勸:「莫說瞎話,我們立馬回宮,讓太醫們給你輪診。」

母妃搖搖頭,「臣妾怕是不行了。」嗚咽的哭聲從錦被裡傳來。銘瑜聽得母妃的哭聲,也放聲大哭,攀到母妃身前:「母妃……」

父皇抱著銘瑜坐在膝上:「別說瞎話,銘瑜還小,還等著你照顧呢。」

母妃哽咽道:」臣妾是個沒福氣的,恐怕再難陪著陛下了,倘若臣妾真去了,還請陛下憐惜臣妾的兩個孩兒,務必讓他們平安順遂長大,快快樂樂的過完一生。」

我眼圈發紅,默默的坐在母妃身邊,牽著母妃和父皇的衣角:「父皇…母妃…」

「夢瑤…我們說過的…你要陪著朕一輩子……又不是什麼大病,別喪氣…跟朕回宮去吧…」

母妃迷濛的喘兩聲,笑道:「臣妾不願回宮,芙蓉川就很好了。」

她囈語:「宮裡總是有那麼多的女人圍著陛下,臣妾累了,老了,擠不進陛下身邊了…總有一天,陛下會忘了臣妾,忘了夢瑤……」

父皇神色澀澀,苦聲道:「是朕最近怠慢了……朕對不起……」

母妃的語氣輕快起來:「那年臣妾才十四歲,選秀入宮後,在芙蓉川做女侍,什麼都稀罕的不得了,清涼殿邊的瀑泉又涼快又清爽,臣妾貪涼,就在清涼殿當差…後來遇見了陛下…

臣妾記得那天的,陛下還取笑臣妾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