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不許人間見白頭(二)

父皇撫著母妃的手,緩緩回憶道:「是啊,你還是個半大的孩子,穿一件杏子紅的羅裙,低著頭捧著玉盤,手上冰涼涼的……」

「那是臣妾最好的日子,有了兩個可愛的孩兒,有了陛下的寵愛,臣妾這一生,過的足夠了…」

他們眼裡是漫長的時光翩躚,不是帝王與貴妃,而是兩個普通的,相愛的夫妻。

母妃懇求道:「陛下,如若臣妾走了,不要去皇陵,那兒太遠太寂靜了,把臣妾葬在芙蓉川可好?就在清涼殿後山頂,守著芙蓉川,日日望著禁內,看著陛下和孩子們。」

「你說什麼傻話。」父皇哽咽,」要好起來,無憂和銘瑜都等著你照看。」

「當年可說好的,要一生一世陪著朕。」

母妃苦笑:「臣妾以為,陛下早已不要臣妾了……」

父皇陪著母妃在芙蓉川住了數日,悉心照料恩愛有加,母妃的病漸漸好起來,我們一家,回宮了。

我分不清母親眼裡的真真假假,或許,真假也不重要。

閒暇的時候,父皇也來母妃宮中坐坐,他們似乎達成了一種默契 ,平日裡如尋常夫妻似得相處,聊一聊家常閒話和一雙孩子,母妃洗手親自做羹湯,親自打點父皇上下形狀,父皇父皇浸沉在妻賢子孝的氛圍中十分愉悅,得空時常抱著銘瑜讀書寫字,教授功課。

博一場賓主盡歡的熱鬧。

母妃卯足了力氣,日日梳妝的鮮妍嫵媚,柔情似水。也擋不住父皇含著歉意在夜裡匆匆離去的腳步。

聽宮中私下閒話,蕊昭儀賭性兒鎖在屋裡,讓父皇低三下四的捧哄,再梨花帶雨的嚶嚀一番,姿態讓人心疼又心軟,逼得父皇歉意連連。

女人之間的兵法。

不多久後,父皇冊封母妃為皇貴妃,抬皇后同等儀仗用度,協助皇后打理六宮事務,幾個母舅表哥俱是加官進爵,得意非凡。

緊接其後,蕊昭儀進位淑妃,獨佔宮苑,一門榮寵。

當一個男人在兩個女人之間搖擺,他的行為充滿了拙劣和不堪。

但母妃其實滿意了,蕊淑妃也滿意。當然,最不滿意的,要數皇后娘娘。

我問如意:「父皇為何不能只愛著母妃一個。」

他揮墨,歎:「公主,你要知道,這是沒有法子的事情。」

「為什麼?」

「擁萬里江山,享潑天富貴,無一不是涼薄之人。」他答:「聖上寵貴妃,但從來不曾獨愛貴妃。」

我咬咬唇,黯然道「母妃心死,她再也不會仰著頭望著父皇了。」

他默不作聲,良久方道:「貴妃不會只為情愛而活。」

我又問:「怎麼樣才能讓蕊淑妃失寵。」

他輕漫答:「讓蕊淑妃失寵容易,難的是,如何擋住後頭一大堆等著填補空位的女人。」

很煩惱,我好像什麼也做不了。

如意淺笑著:「公主莫要杞人憂天。」

我轉念一想,盯著他優美的側臉:「那你呢,會不會像父皇一樣,十幾年後也膩味了我?」

他一怔,停下手中的筆,挑眉看著我:「十幾年……」

我追問;「對,等我長大後,你還會喜歡我麼?。」

他的微笑意味深長,低下頭整理著寬大的衣袖:「十幾年以後,公主還肯要小人麼?」

我仰頭笑道:「當然。」

他的神情有些陰鬱,潔白的手指撫著我的髮釵,笑的有些清冷的意味:「如果小人惹公主生氣了,那要如何。」

「你不許惹我生氣,只許哄著我逗我歡心。」

如意抿著唇微微一笑,好似一朵開在午夜的優缽曇花,彎下身子視若珍寶的啄著我的唇,窗外鳥啼婉轉,荼蘼花開的正艷,含笑的香氣盤旋著整個屋子,我被抱坐在桌上,打翻了一角的硯台,黑漆漆的墨汁沿著桌腳鋪展而下,沉香墨的濃馨沾染在糾纏的衣間,誰要去管它。

夏天就要過去了。

天氣還悶熱的時候,宮內出了一件大事。

太醫院所有的太醫都匆匆穿梭在蕊淑妃的荔枝閣,父皇震怒,在禁門前砍了兩個內侍的腦袋,又怒斥皇后治宮不謹,讓皇后在荔枝閣外跪了好幾個時辰。

蕊淑妃小產了。

一群太醫戰戰兢兢的輪流診斷,最後得出的結論是,淑妃體內毒藥傷胎,以致未足月而產。 蕊淑妃悲痛欲絕形銷骨立,半夜在屋樑上掛了白綾,幸虧宮人警覺,及時救了下來。

體內有毒,是誰人下的毒要毒害皇嗣,父皇責令皇后要清肅禁內,把兇手找出來。

如意當時說,蕊淑妃月月都需服用秘藥,絕無可能受孕。這毒,若不是別人下的,也定是那秘藥裡頭就帶著的。

我望望悠閒喝茶的母妃,神態輕鬆,一副不關已事的姿態。

在宮裡,有皇嗣,就是護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