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未妨惆悵是清狂(一)

宮裡的溫情就如杯中的茶沫,撥開底下是深深的冷酷,麻木了每一個人的心。

連番嚴刑拷下來,投毒的是兩個原來與蕊淑妃同住一間宮殿的才人,蕊淑妃封妃後,太清殿被她一人獨佔,其餘的人都趕去別的舊殿居住,因此懷恨在心,來探望蕊淑妃的時候往茶壺中下了滑胎之藥。

罪人該死,蕊淑妃因為太清殿這處傷心之所,搬去了延福宮的絳霄樓。延福宮乃是禁內游宴之所,雕闌曲檻,亭台樓閣無數,奇巧異常,父皇常在此處處理政務休憩。

因為蕊淑妃一人,後宮父皇幾乎不再踏足。

如意從南司庫所歸來,帶回數箱禁內珍藏的奇珍異寶,綾羅香料,著人去絳霄樓佈置,見我在屏風後張望,拉我進內間,低聲問道:「什麼時候來的。」

「等你好一會了。」我壓著嗓子道:「都是給蕊淑妃的?」

他含笑著摸摸我的頭髮:「皇上手筆甚大,都快把司庫裡的上珍品都搬來了。」

我捏著他的袖子問:「蕊淑妃是不是故意的?她早就想獨佔父皇了吧。」

「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我回頭再找你。」他側耳聽著外間的聲音:「我的好公主,去我屋裡坐會吧,等人走了再出來。」

我扭扭肩撒嬌著,仰著臉對他。他會意,在我唇上啄兩下,揉揉我的臉蛋走了出去。

小小的一間內屋,是如意辦公休憩之所,一張寬大的太師椅上搭著件半舊的衫子,花架子上擱著些日常用具,桌上倒是有個點翠鑲嵌的魚形香囊,裡頭裝著些安神定息之物,散發著幽幽的清香。

我裹著如意的衣衫,把香囊掛在腰間,又拆下髮髻改成男子束髮,對著銅鏡模仿他的模樣。在宮人面前,他的表情通常是冷淡持重的,眉沉沉的壓著眼,掀著薄薄的眼簾看人,可在我面前,他眉頭揚起來,唇角總是掛著笑。

我想像他的模樣,咯咯的笑,他從屏風後進來,見我穿著他衣衫偷樂的樣子,搖搖頭:「公主。」

我揮著袖子撲進他懷中:「像不像個風流倜儻的英俊公子。」

他摟著我,無奈的搖搖頭:「倒像哪家小孩兒偷穿了大人衣裳。」

我攀在他胸口,皺皺鼻:「你衣服怎麼這般的香,香囊也鮮艷的緊,是哪個小宮女送你的。」

他含笑著道:「只不過是庫房裡分香染的,香囊也是小九兒拿來的,何來的小宮女,公主倒是警覺的厲害。」

「除了我,可不許有別的女人的東西。」乖乖的任如意解下衣裳,他哄我道:「就公主一人就讓小人操碎了心。」

我哼一聲,想起來意:「蕊淑妃那事,真的是那兩個才人所為?」

他輕哼一聲:「真也罷,假也罷。各人的心願都了,這樣就夠了。」

我盯著他:「那倆個才人,是被屈殺的罷。」

他但笑不語。

我搖搖他的袖子央求:「如意,你回來,別再呆在皇后身邊,我怕。」

「公主怕什麼?」他的指尖在我發間穿梭梳理。

「做多了壞事,會遭報應的。」

他沉醉埋首在我發間:「小人給公主梳頭吧。」

我的發又濃又厚,頗有些難打理,如意的手靈巧的在發間穿梭。

「小時候如意經常給我梳發呢。」我回憶道:「那時候我不老實,有一次爬樹看鳥窩裡的小鳥,辮子掛枝椏上動不了,在樹上急的快哭了。」

他愉悅的笑:「還是小人登梯子上去把公主頭髮解開,抱公主下來的。」

「後來再也不要別的宮人幫我梳頭髮了,只要如意。」我歎道。

如意不知道,他去皇后身邊當差後,有一回皇后在大家面前誇他髮梳的好,回來後我躲在被窩裡哭了許久。

他給我挽了個百花分肖髻,端詳著我:「我的公主長得真好。」

我含羞:「哪裡好了。」

「無一處不是小人心裡熨貼的好。」他親吻著我的指尖。

蕊妃搬去絳霄樓後,延福宮常鼓樂笙簫大作,我已很久沒能向父皇請安了,天氣愈發冷起來,幾場綿綿秋雨過後,禁苑滿地泣紅枯黃,踩上去吱嘎作響。我獨愛此聲,每年秋天都少不得在苑裡多走幾回。

眺目望去。延福宮仍是草木青蔥宛如夏日。聽說延福宮在入秋時已燒起地龍,又蓋了暖棚,花草浸了暖氣,仍是無知無覺的不知秋至。

外家幾個舅母來宮裡請安,還抱來了我的小侄子蔚然,今日才滿百日,正敲遇上母妃生辰,抱進宮裡來沾沾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