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在耳邊尖嘯,兩旁景色風馳電騁掠過,我緊緊抓著阿槮的手,一顆心就要噗通出喉嚨,我從未坐過如此快的馬,經歷過這麼快的速度。
「身體放鬆,把自己當成一縷風,你會喜歡這種感覺的。」阿槮大聲說道:「你只是悶太久了,其實沒那麼可怕。」
我顫顫巍巍的閉上眼,風扑打在臉上微微生疼,迅速捲走臉色微熱的溫度,身子好似都被風托起,要隨著一起往後飄,腦海裡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見了,只存著這一刻的快樂,要像紙鳶一樣飄蕩起來的輕盈。
復睜開眼,一望無盡的綠和藍,重複又不一樣的平靜風景,而我們在掠過這片靜謐,朝遠方奔去。
阿槮得意的笑:「縱馬狂歌飛鷹走狗,人生之樂哉,無憂,活著就應當如斯快意。」
我瞇著眼深吸著清冽的風,終於明白他為什麼離開了十多年,還是要執意回來的原因。
馬兒飛馳,攀上平緩的低丘,阿槮拉住韁繩駐足,在山丘頂掩住我的眼,輕笑道:「無憂,這是我送你的御花園。」
眼前是一片無盡的浩瀚花海,從馬下一直綿延到天際連綿的青黛,綴補上透澈
的藍天。碧的草,藍的天,黛的山,萬紫千紅的野花,全都在我面前驚心動魄的搖曳著,肆意著。
我挺直身子,屏住呼吸,在這塊浩瀚美麗的蒼穹下生出崇高的敬畏。
他緩緩驅馬,帶我入鮮碧如玉,萬花搖曳的畫中。
不過都是路邊任人踐踏的雜草,向來卑微的活著,此刻都挺直了腰桿,連綿無盡的活著,爭前恐後的觸碰藍天,慇勤的獻出朵朵小花,紅粉黃白紫,糅合成一片五彩星海,灩灩然仰天怒放,旁若無人,美的驚心動魄。
我震撼的說不出話來,波動的感動哽在喉間,阿槮打馬緩緩而行:「這是我小時候最愛來的地方,那時騎著小馬來這摘花送我的阿史那,她不會騎馬,但手很巧,會編花冠。」
他指指一片花草異常茁壯的地帶;「你看那一帶草木長勢最好,說明地底下有一條暗河流過,滋養了這一大片的野草,花開的也比別處艷。」
草叢間窸窸窣窣的響,他指給我看:「這裡的住戶太多,有十七八種老鼠,兔子,狐狸,黃羊,狼,仙鶴和鳥雀。你看,那兒有一隻懷孕的母兔。」
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一隻胖嘟嘟的灰兔子慢騰騰的在草間挪動,肥肥的臀一拱一拱,連聲驚呼:「是宮裡養的那種兔子麼?」
他笑:「這都是野兔,關在籠子裡是養不活的,它會咬死幼兔,自己撞死在籠裡,倒是肉質肥美,捉來烤肉最宜。」
他翻身下馬,折下一朵輕顫顫的嫩黃小花遞給我:「這是阿木其其格,你們宋人叫它罌粟花,也叫斷腸草,能止痛鎮魂,但北宛的阿木其其格藥效最烈,區區少量就能迷倒一頭牛,也能使人成癮。」
我喟歎:「我前十八年,算是白活了。」
「秋天再來這兒,草都結了穗,有些還掛了果,抓上幾隻黃羊鳥雀,抹上一種甜甜酸酸的果子,肉質鮮美汁有回甘,是難得的人間美味。冬日再來,積雪厚至膝,不用騎馬,往雪堆裡一拎就能逮住兔子和狐狸,到了春日,這裡的雪水融化,變成一片雪水湖,還有巴掌大的銀魚在水裡游…」
我陶醉不已:「我小的時候,最愛翻皇祖父藏書閣裡的志怪小說和行途遊記,那時候看皇祖父手札,縱使生於長於宮掖,未曾出井觀天,也應當知道,世之無窮,時之浩瀚,無奇不有,無所不書,坐一室而掌天下者,全賴他人之學識也。現在看來,皇祖父也說錯了,讀萬卷書,也不若親眼睹一回。」
阿槮笑道:「你若為男兒,還不知是怎樣一個少年模樣。」
我仰著頭微笑:「自然是快意江湖,一朝看盡長安花。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他與我相視而笑,我們行在綿延花海,眼前是無盡的夏,身後是葳蕤的春。
一路緩行,直至暮色四合,暈黃的落日懸在天際,微風拂面,阿槮打馬歸家,我不捨離開,深深嗅著花海的氣息,餘輝下的花海披上層薄紗似得金光:「這是我見過最…最驕傲的花。」
阿槮輕聲笑:」我見過最驕傲的花…叫…無憂。」
爾頃,他清炯炯的眼直直的望著我,鄭重的道:「無憂,你願不願意給我一個可能,讓我真正站在你身邊,執你手,陪你看盡一生之花?」
他郎朗清音迴盪在耳邊:「良緣遂締,情敦鶼鰈,願同心同德,宜室宜家,永結鸞儔,共盟鴛蝶,白頭偕老。」
「這是成親之日我在雪山之神面前說的話,我娶無憂,不為尊榮,不為利益,只為她,是我暗自傾慕多年的女子。」
薄暮,絢爛的霞光佐在他英朗生機的面龐上,我只能望見一雙澄淨誠摯的眼,他是沒有影子的光,沒有灰燼的火,無需害怕的夜,不必驚疑的真。
我悵然若失,唯有沉默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