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如意

如意

七八歲之前,我是崔望若,博陵崔家出了名最嬌縱霸道的小主子。

七八歲之後,我死過一回,成了深宮裡雜草一根的小黃門。

從病榻上爬起來的那刻,周圍的人都嘖嘖稱奇,我沒有名字,大家叫我,沒死透又活過來的那個小子。

我掃了兩三年的御街,無論颳風下雨,只要御街上有落葉,就要被師傅驅趕著清理乾淨。

夜裡洗衣燒水,端茶送湯,伺候師傅,每天裡幾乎沒有合眼的時候。

幽蘭時常看著我哭,她哭的時候我通常望天,心內默默的問,為何還要活著。

可我不敢死。

崔家幾百條人命,最後換我活下來,掙了全力托付給趙家,只求最後一點子息香火。

娘親說,沒什麼仇深似海,你只要好好活著,就是成全。

她也一定沒有想到,趙家最後,仍是把我賣了。

那天是個涼秋,我在御街上掃著永遠也掃不完的落葉,侍衛抽著鞭子在身後驅趕:「聖人回宮,速速避讓。

浩蕩的轎輦滾滾而過,我垂著頭,目無波瀾的看著路面,幾近麻木。

矮小的果下馬上載著貴妃和一個兩三歲的孩童,笑意盈盈的與聖駕並驅。

我小時候,也有一匹這樣溫順的小馬。

許是天助,果下馬不知如何受了驚,衝出了儀仗,嘶鳴著朝我奔來。

我衝出去,望著貴妃驚慌失措的臉,接住了摔下來的孩童。

是聖上的長女,無憂公主。

此時在我臂膀中,小小一團,嘴裡含著糖,不解世事的抿嘴望著我笑。

貴妃鬆了一口氣,抱過公主登上轎輦而去。

隔幾日,我被選入了貴妃宮裡,仍是灑掃的小內侍。

但今時,不與往日可比。

宮裡之前有個內侍叫如意,被杖責死了,貴妃得知我沒有名字,頗為稀罕的笑了聲:「怎麼會沒有名字,既然如此,那就仍叫如意吧。」

公主長到五六歲,趴在廊上逗鳥,問著廊下的我:「如意,你願意來伺候我嗎?」

我極討厭孩子,小時候在家裡,長嫂養了個小侄兒日日啼哭甚是吵鬧,但大家都圍寵著小侄兒冷落了我,心內甚是不忿。

只是往事已如前世,不可再憶。

此刻我只微笑著點點頭:「能伺候公主是小人的福分。」

再沒有比這更討厭的孩子了。

千人萬人之上的地位,重重人群的寵溺,養的嬌縱又野性,沒有一絲煩惱的快樂。

我心裡盛不下這樣的笑和鬧。

時時刻刻要掐死她的衝動。

為何她可以如此快樂無憂,我家十來位孩童,卻全都要死在刀劍下。

幽蘭偶然與我見上一面,只有在靜默的她面前,我才是放鬆的。

宮裡鮮少有其他的孩童,公主在貴妃身邊,除去幾位年歲相仿的宮女,我便成了她不多的玩伴之一。

崔望若已死,如意活著。

我那時十三四歲,開始長身體,受過刑的地方隱隱生疼起來,又癢又腫,有新東西長出來。

又是宮中大檢的一年,我是絕不能再受一刀的,那一刀,隔斷我在崔家所有的美夢,生生的拉我下煉獄。

慶幸公主黏的緊,日日都要我近旁伺候,我奉承著這小小人兒,陪她讀書寫字,玩耍嬉鬧。

公主嬌縱又愛鬧,偏偏也愛哭,身邊的嬤嬤漸漸教養她的禮儀舉止,甚是苛刻,她常偷偷趴在我袖間哭,抹乾眼淚,又去聽嬤嬤的教誨。

她嘴甜,甚是討人歡心,常對旁人撒嬌,為自己偷得一些甜頭。偶爾有事央求我,也會眼巴巴的拉著我的袖子,嬌聲喚如意,要作甚作甚。

我不答應,她會說,如意.,我喜歡你。

如意最疼無憂了。

是個主僕不分的可笑孩子。

十六歲那年,皇后看上了我,問我願不願意去鳳儀宮聽差。

我頷首,如果生已無望,我至少還有一件事可以做。

公主牽著我的袖子不肯讓我走,她偷偷的在我耳邊道,如意,你別走。

我跪下來磕了一個頭。

她那時候已經學會了人前端莊,坐在椅上扭頭不望我,肩頭一梗一梗的埋在嬤嬤袖間。

我突然就心疼起來。

後來她就再也不肯理我,回回去宮裡給皇后請安,都看著皺眉,要打發我下去。

在路上遇上,我行禮,她也是瞥我兩眼,蹬蹬的拂袖而過。

後來,北宛國的質子來京,宅子尚未蓋好,是跟大皇子一塊起居的,時常和她在後院玩。

鞦韆架上有歡聲笑語,她尖叫聲隔著花架傳來:「阿槮,再高一些。」

咯咯的笑。

我能描繪她笑的模樣,眼兒彎彎,面龐圓圓。

我從湖裡把她撈上來的那次,她醒來一見是我,臉色難看起來,一把推開我撲在北宛國質子身上,捶打著他,烏邪槮,你壞死了。

我渾身濕漉漉的,聽見她對別人的撒嬌,茫然的望著她的輕嗔薄怒,身子如跌入冰窖。

別這樣對我。

對我好一點,對我笑一笑,看我一眼。

求你。

費了許多力氣,處處討她歡心,終於換得她的一兩分相待。

但凡有一個人肯花一兩分對我好,我都願意十分的對他好。

有時候在路上遇見,她也不說話,抿嘴望我笑一眼,提裙而去。有時我在人群裡伺候著,她就挨著我身邊,扯扯我的袖子路過。

我夜裡第一次有了緋色的夢,夢裡我抱著一個娉婷的身子做著該死的事情,她的臉在我懷中仰面望我,聲聲低喚,如意,如意。

我握拳從夢中醒來,下身一片熱脹。

只是半個男人的身體罷了,如何,再能去肖想。

那年年節,雪夜。

她在我臉上輕輕落下一個吻。

我像從煉獄爬上人間,不可置信的狂喜。

不知道從哪兒來的這麼大膽兒,她眼波瀲灩,明明白白對我說,如意,我喜歡你。

我極渴。

渴。

而她,是一口甘甜的清泉。

離經叛道的公主。

她撲在我懷中,埋頭在我胸口,像歸巢的鳥兒收起羽翼。

我輕輕的攏著她,生怕驚擾她從我懷中跳開,一點點吻著她泛紅的耳。

愈來愈不夠了。

要那甘甜香滑的唇,要那吐露蜜語的舌,要她的嬌軀緊緊貼著我。

讓我再多偷一點甘美,多一點美夢,多一點天賜。

等她長大了,厭惡我了,再送她上花轎,捧到別的男人手心裡,讓別人疼,別人寵。

現在,暫時,是我的,留在我身邊罷。

我一邊驚懼,一邊慶幸她的不諳世事和膽大妄為。

情到濃處,她會在我懷中微微的喘,臉上是濃重羞意,身子在我懷中發抖,輕輕的呻吟像幼鳥的啾鳴和貓兒的嗚咽。

我的夢也愈演愈烈,到處是她的身影,多半在我身下,承歡或者恣弄,她笑或啼,全都由我一手掌控,隨著我起起伏伏。

我開始吃藥,各種的補器。

如果是一個正常的男人,那該如何。

所求越來越多。

我要知曉她鉅細靡遺的事情,身邊只剩下我,沒有別的男人看得見碰的到。

再多留一會,一會就好。

身體已不由我控制,情熱時,常不顧她的哭泣,剝了衣裳在我懷中肆意憐惜,我想看見她因我迷醉的神色,在我手中或者唇舌間享受到至高的快樂。

她的快樂由我一手構造。

我想把她高高的捧在天上,當神祇一般供奉。又想扯下來與我跌入泥潭裡,一起嘗遍這世間所有惡苦。

已是魔障。

她年歲已到,就要嫁了。

我再也放不下。

此生再無所戀,就把她捨與我,做一場囫圇大夢可好。

我無法放手,無法看見別的男人於她鴛鴦偕飛。

終於與她,融為一體。

原諒我這卑鄙的哄騙。

再不放手。

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