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李暮·薛從雪(一)

我給阿槮束腰帶的時候,靛兒滿面通紅的衝進屋子,見滿屋的人,偷偷的蟄進帷幔後頭。

我瞥她一眼,近來這丫頭常不見人影,喚人的時候都是蘇吉守在旁邊。

阿槮隨著我的目光扭頭看了她一眼,笑道:「好久不見這丫頭了。」

靛兒聽見阿槮的笑,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抹著眼淚道:「靛兒該死。」

我替阿槮束好腰帶,打發他出門去,才喚靛兒起來:「出什麼事了?」

她揉著膝蓋,抽抽搭搭的用袖口抹著眼淚:「沒…沒什麼..」

月青的衫子被她這麼胡亂一抹沾了胭脂水粉,白糟蹋了這麼件心愛的衣裳,看來是件極嚴重的事情。

她扭頭去為我斟茶,梨花帶雨似得,鼻頭哭的紅通通的,羽睫沾了淚,沉甸甸的壓在一雙水眸上。

陪嫁的宮人那麼多,星河苑我獨帶了她一個,小兔兒似得,若是在異國他鄉受了什麼委屈,可不得我幫著出頭麼。

她不肯說,這麼憋了幾天後,李暮倒托人來向我告辭了。

來人是前院的僕童,撓撓頭:「公子也不曾說什麼,只說叨擾了,想回額勒蘇芒哈地去,求公主肯允。」

竟然連告辭也是不肯親自來的,身邊的靛兒聽到如此說法,摔了研磨的墨斗,捧著自己的袖子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這倒是有了前因後果。

懷春的少女喜歡上了憂鬱的吹笛公子,一直慇勤照顧,誰曾料想,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我難能止住靛兒的哭,她俯在桌上抽泣:「公主,他為什麼就不能喜歡我?」

「那你問過他為什麼不喜歡麼?」

「難道他嫌棄我是個婢女?」

「就算你是個婢女,也是鎮國公主的婢女,五品品秩,比他一個白身強。」

「難道他嫌棄我長得醜?」

「你…長得比他好看…」

「難道他嫌我身材沒有北宛女子的好?」

「我…覺得…不錯了。」

「難道他有喜歡的人?」

「那…你得問他了…」

「他為什麼不喜歡我?」

「……」

我把帕子摔靛兒臉上,怒道:「傳李暮。」

李暮一身青衣,木頭似得站在外頭作揖,靛兒咬著唇在我身邊抽泣,扭著身子不看他。

我裝模作樣喝茶申他:「李暮,住的好好的,你緣何要走?」

李暮低著頭:「若是王爺已查明我的清白,李暮也已毋須在王府駐留,何況玉場事務繁重,出來這些日子,小人須回了。」

我只得歎一口氣:「李暮,你這樣一雙手,這樣一支笛,就甘願深埋在荒渺戈壁窮其一生?夢裡千里江南,卻把他鄉認故土?」

他不語。

我望著他道:「你可有婚配之妻,可曾有婚約,可有意中人?」

李暮沉默半響,搖搖頭:「不曾。」

「那今日我替你選個,可好?」我把靛兒往前推,「青青子衿,何處蒹葭,和不做個一雙兩好的美事。」

李暮艱難作揖:「小人一貫散漫,這些年四處為家,早已無心家室,只求一人放誕,況家徒四壁不名一文,亦非成家之人,亦不敢有那不情之想。」

我待要再說,靛兒抹著淚在我身邊跪下:「公主,求你別再說了,他若不願意,奴婢也…」

李暮也在外間下跪,無限艱澀:「小人,對不住了。」

李暮要走,我卻是不肯,一個能入太學的學子,緣何要在北宛的戈壁裡采玉琢石為生,平白折我大宋之棟樑。

阿槮也聽說此事,笑我:「你是想讓李暮回宋?」

我道:「他本該回去,既然心有棧戀,為何背道而行。」

「那你也不能把李暮關在府裡。」

我仰起脖子:「本宮的話都不聽,還欺負本宮的侍女,我這是給靛兒出口氣。」

阿槮極快的在我唇上映下一個吻:「是是是,公主所行所言,甚有道理。」

我何曾把李暮關起來,只不過吩咐府中人禁了他的進出,我實不忍一雙修長執笛的手,再去嚴寒凜冽的戈壁受苦。

幾日後,管家向我秉,前廳有個近南之地的行商,說要向府裡賣貨品。因是宋人,賣的東西又奇特,管家才特來後院向我拿主意。

「賣的是什麼?」我問道。

「是一支青黃破舊的竹笛。」

我腦海裡飄忽過什麼:「讓那人進來。」

薛從雪其人,清俊的書生樣貌,一身錦繡華服紈褲公子的裝扮,何曾有一絲的銅銹氣,誰也不曾料想,他就是北宛近南之地最大的宋商,邊境互市,不少買賣在他麾帳下。我後來才知,我日常用的全部衣食器具,都是阿槮通過他的商行買來的。

他從袖間一個錦袋裡掏出一支笛,遞於我面前。

那是一直經年累月被人握在手中,已經褪去了竹子的青,換上了枯澀的黃,粗糙的切斷面已經被撫摸的光滑無比,只是歲月仍在笛身上留下了無數的劃痕。

「本宮不吹笛。」我撫摸著笛子,心裡泛起怪異的感覺。

「那就賣與府裡吹笛的人罷。」

「你為誰而來?」我問。

「小人為故人故事而來。」

他來找一個吹笛吹的很好的男人,而那人在府裡。

這或許就是李暮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