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一國公主,我養於匯四海奇珍的宮廷,過著世上最優渥的生活,得貞淑賢德嬤嬤的教導,有幾個學富五車的太傅,但我依然不夠聰明-----我從來沒有看懂過他,不管是卑躬屈膝還是高高在上,他在想什麼,他要做什麼,所有的一切和我有什麼關係---我不明白。
偶爾我能褪去傷痛坦然面對曾經的自己,我曾狂妄的愛過一個匪夷所思的男人,那時候我因無知而迷戀,因新奇而大膽,以為這種離經叛道就是無情皇家缺失的真心真意,而如今面對眼前這張溫柔的臉,我終於能無波無瀾的,像陌生人一樣望著他。
這個人,是我不認識的。
他朝我伸出手要迎我下輦,眼角眉梢溫柔如水,輕聲道:「殿下累日勞頓乏勞,小人吩咐船上備下香湯膳食,請公主隨小人移步。」
我偏頭瞧他一眼,扶著靛兒的手從容下輦,頷首道:「有勞大人帶路。」
羽睫掩蓋沉靜黑眸,他收回手,在晚風中微微一笑。
嶄新的船樓桂馨蘭飾,空氣帶著潮濕的水腥氣,欸乃山水伴著西沉的落日蕩蕩漾漾,我的心沉沉浮浮,最終同夕陽一道沉入水面下。
新月如鉤,星星點點燭光漸次亮起,我鬆了釵鬟,任由宮人們靈巧的手指穿梭在髮間,捧入蘭湯中輕輕濯洗。
漆黑長髮漂浮在水面上,髮油是我喜歡的辛夷花的氣味,身邊是熟悉的陳設,這一切都提醒著我---回來了。
這種感覺並不美妙,心頭的焦慮時時騰越浮起,尚無一絲動靜的北宛讓我無比擔憂阿槮醒來後的舉動,更擔憂禁內---這一場突如其來的讓銘瑜和母妃登上帝位的劇變。
答案或許很近,可我遲疑自己的揣測。
只是打了個盹,再醒來時屋裡已是一片寧靜,身後有人捧著雪白的髮巾捂乾濕漉的髮,我撐著臉鈍鈍的盯著飄忽的燭火,扭頭道:「髮尾有些亂了,去拿把剪子來。」
淡紫的袍袖頓下手中的動作,銀絲繡的白鶴在燈下折射出微光,潤玉似的側臉微微傾過,交錯的睫抬起,淡淡的瞥著我:「公主醒了。」
我環顧著空無一人的內室,慢慢的收起肩膀端正身體,平靜道:「秉筆大人這是作甚。」
「奴才們不知手下輕重,怕擾了公主清夢,還是小人來伺候的好。」他微微一笑,「一路兼程,委屈公主了。」
「都是平日裡伺候慣的,本宮用的還算順手,就不勞大人尊駕了,請回吧。」我冷言,攏回厚重濕髮,卻被他牢牢夾住一縷在指尖,似笑非笑,似語不語的盯著我。
「秉筆大人僭越了。」我皺起眉朝後退一步,「尊卑有份,上下有禮,請秉筆大人回駕。」
他的身形逆著光,明暗不辨的陰影裡朝我邁進一步,捻著髮尾目光灼灼的盯著我,又調笑似得貼在唇鼻之間深嗅,方才嗓音飄渺意態風流的笑:「我的無憂…回來了…」
他的手探在半空中,彷彿在我臉龐上輕輕觸碰:「我的無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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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了。」
我仰面,輕飄飄的雪花落在臉頰上。
他立在我身後,小小一隻燈籠,小小一片微光,只照著兩個人的世界。
「如意。」
「嗯。」
「如意。」
「如意。」
「如意。」
「傻孩子。」
「我不當孩子。」
「那無憂要當什麼?」
「……什麼都好……」
……你是…我的母親,女人,孩子……
你是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