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為誰風露立中宵

黏濕的目光如同幽暗的,渾濁的,不可自拔的泥潭,屋裡的香氣陳郁的讓人喘不過氣來,我又有些莫名,有些可笑,偏頭睨著他道:「秉筆大人,你竟是糊塗了。立在這兒的不是別人,是歸來弔唁先帝覲見新君的北宛王妃,曾經的大宋鎮國公主,請大人瞧得仔細些,莫喚錯了名字,惹了笑話不說,也逾了規矩。」

「無憂生氣了。」他眉眼裡俱是溫柔,盈盈的望著我,卻又帶些無奈的興味,「可是誰在路上惹得公主如此不悅,小人把他揪出來治罪可好?」

我蹙眉盯著他:「秉筆大人,你知道本宮在說什麼,深閨重闈多有不便,大人還是退下的好。」

他似笑非笑別有深意的瞧著我,倒又是輕飄飄的歎氣:「聽聞公主要回來,小人心裡歡喜的很,日日夜夜盼著望著,想要車輦行程快些,卻怕公主受不住奔波身體受累,又要行程慢些,可偏偏心急如焚,恨不得生了翅膀飛到公主身邊的好……」

我冷冷打斷他的話語:「本宮累了,大人還是請回吧,有什麼別的話,也可留到以後再說。」

身邊的燭火突的騰越而起,唇角輕輕勾起,又跌落,再勾起,垂下的睫擋著他黑□□的眼,半響裡寂靜的屋子裡傳來回語:「是了,以後再說也不晚啊……」

魚貫而入的侍女低著頭抱枕展榻,都是用慣的舊物,香是慣用的鵝梨帳香,枕是我的辛夷香草軟枕,暖一壺冰露花茶在榻邊,瓶裡插著含苞的荷花,一切都好像回到了星河苑。

他背手站在碧紗帳外,好似站在雲裡,卻是仔仔細細的看著宮人們的動作。靛兒滑落帷簾,端著一杯清茶出去:「秉筆大人,公主要寢了,請回吧。」

並沒有什麼聲響傳來,我疲倦的蜷在椅上,木然的看著燃香的宮娥淨手挽袖,點起香丸送入狻猊爐中,裊裊青煙若有若無,游絲般消散在空中。

長夜如小年,坐中有酒可醉,無酒且歌,靛兒守著一盞微燭做女紅,我在床間挪騰轉身難以入眠,起身撩帳看著她做活計:「你在做繡囊?」

靛兒羞赧的沉吟片刻,方才輕輕點頭,又起身為我斟茶:「可是燭火擾了公主安息,是否要奴婢換明月珠來?」

我搖搖頭,很久之前我曾偷偷的在燈下做過一個繡囊,只是遠不如靛兒做的這個精緻:「裡裡外外也不缺這些東西,何苦自己親手去做,你這樣仔細熬壞了眼睛。」

靛兒抿抿嘴,囁嚅道:「也不是…」

我瞥了眼桌上的繡囊樣式,詫異道:「……是為朝夕做的?」

靛兒默默無言的收拾起針線:「夜深了,公主勞累了一日,還是早些睡下吧。」

我無奈的望著她,匆匆回宋甚至沒有來得及向朝夕道一聲別,如今萬般忖思,日月城消息尚未傳來,不知有何變故,他日我再歸北宛,又是一番怎麼的境地,誰都無法預知。

憑欄推窗,夜露涼重,江風帶著微腥,一輪殘月如彎眉靜靜懸在江面上,月影和漁火舟燈,水波浪聲攪在一處。

遠遠的我看見船首立著一個朦朦朧朧人影,風袍冽袖,背影清雋,如詩如畫,如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