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置蓮懷袖中,蓮心徹底紅

並不安穩的夜,夢裡浪濤拍岸之音縈繞在耳,晨起推窗,風湧浪擊鼓動耳膜震震作響,窗欞角落伏著一群朝生暮死的斂羽蜉蝣軀體,隨著晨風的吹拂捲入清朗空中。

萬物不過是滄海之一粟,於此竟依稀生出了隨波飄零的浮萍之感,而在這薄薄晨霧中,喧囂乍起的江流中,往來忙碌的商船載著南下的山珍奇貨,北上的絲繡糧食,輕快的穿梭在兩側,甲板上的船夫扯著嗓子喊著號角飄蕩在水面上。也有小小輕舟載著酒水熱食挨船叫賣,或是捧著琵琶的歌女坐在船頭招攬生意。

日光和微風輕拂著每一個人的臉龐,每個人都看起來都是明亮的,開心的,沒有什麼漂泊離索的孤獨,顛沛流離的辛勞,也沒有什麼生計艱辛的煩惱。

人如蜉蝣匆匆而過,誰有那閒工夫去哀去歎去愁去苦,自是要有酒且喝,有悅便笑,有淚就哭,酣暢淋漓的活一場。

梳頭的宮女捧著花冠:「殿下,下頭送來了今早摘下的含露鮮花,不知殿下喜歡哪個式樣,奴婢好給您做花冠。」

我略微沉吟,抬指道:「要開的最艷的那枝。」

要戴最艷麗的花,穿最精緻的錦繡,畫最無暇的妝面,這才足夠。

九中侍端著茶盞在門外站了半響,靛兒笑嘻嘻的推門道:「公主殿下尚在梳妝,有勞公公吩咐廚房把膳食端來,只撿些清淡精巧些的來,旁的都不要。」

「可巧,早上小人們剛捉了幾尾膘肥肉美的白鱗魚送去廚房做魚羹,廚房剛做好,還熱騰著。」

靛兒點點頭:「這就夠了,也勞煩中侍下去說一聲,殿下愛清靜,屋裡不需要人再來伺候了,若有什麼差使自會來喚。」

「是…那小人就此告退。」

我瞥見九中侍瓜綠雲紋的一身袍子,綠油油的看的發膩,身邊的女婢咯咯笑出來:「這人倒是有趣。」

這是我從北宛帶來的婢女,北宛男子們多豪爽剛烈,也少有內監侍人,女子鮮少見到這樣的陰柔怯弱的人物。

「也不知道是誰賞下麼匹價值百金的料子做了這身衣裳,真是暴殄天物。」靛兒回來道。

「這匹料子若是做了別的,那倒是真錯了。」我漫不經心道,「穿這麼身出去,正合了賞他這匹料子人的心。」

正是繁春雨水豐沛之季,順流一日三百里,過官渠入沔湖,汴梁也不過是三四日的行程。

北宛並沒有傳來消息,我也不做他想,回京後自然能得知,只是近鄉情更怯,對於銘瑜和母妃,我又尚不知要如何面對這場劇變。

好像所有人都得償所願,卻偏偏難以啟齒這喜悅的結果。

春光正好,門窗俱是掩著,只有和曦涼爽的風偷空鑽進來,婢女們坐在屏下剪春勝,我握著毫筆在布上畫繡樣,或許等到回去的那日,能給阿槮帶回一封玉帶。

不知什麼時候再抬頭,周圍的婢女全都垂首站立,屏風一側,有人衣黃綬紫,懷抱著幾柄鮮嫩青翠的蓮蓬立在那兒。

習慣過宮裡頭滿眼是天青靛藍的宮袍,清姿華服倒顯得格外的刺目。

我低頭畫完最後一筆,落筆道:「本宮不記得有叫人進來伺候,也沒聽見外頭的通傳。」

眉尾雖稍有疏淡的樣子,笑的時候卻添了柔情,在滿屋鶯鶯燕燕中乍然濃墨重彩起來:「剛有漁家在船邊叫賣蓮蓬,小人想著公主興許會喜歡。」

我拎起繡片,扭頭對靛兒道:「你瞧這個繡圖,王爺會喜歡麼?」

靛兒抬頭瞥了眼,輕聲道:「只要是公主做的,王爺自然都是喜歡的。」

我笑道:「也未必,他看著隨意,其實心裡頭挑剔的很。」

改了幾處線條,和靛兒比對了絲線顏色樣式,滿屋子除了靛兒偶爾的回來回話靜的針落有聲。許久後我回過神來,歉笑著道:「本宮糊塗,一忙起來把什麼都給忘了,大人公務繁忙,本宮也不敢再奉茶耽擱大人,靛兒,你封一方日月城帶回的太翠石送大人出去。」

他神情微冷,唇角倒還帶著笑,黑□□的眼盯著我:「小人記得,公主以前愛吃蓮子的。」

我歪著頭看了眼他懷中的蓮蓬,葉柄上還沾著水打濕了他的衣袖,青青翠翠一個個圓溜溜的洞口探出個的尖尖的小頭,擠著攏著包在青衣裡,看得別樣喜人。

以前在宮裡,宮娥們常結伴去瑤津池摘蓮蓬,圍坐在廊下剝蓮子,剝開薄薄的蓮衣扔進嘴裡,滿口都是清香。

我也曾擒一柄蓮蓬偎在膝頭,剝開青澀的內心,一粒粒的攤在手上,含在舌尖回味。

採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置蓮懷袖中,蓮心徹底紅。

「只是小時候貪吃,什麼都愛嘗些,卻忘記了蓮子芯苦,終究是不能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