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已是初夏的光景。
車輦在寬闊的御街駛過,空中儘是御溝裡蓮荷馥郁的香氣,桃李梨杏雜花如繡,飄飄晃晃墜下花魂葉魄撲灑在寬闊御街上如一地斑斕錦繡。
恍如相隔許多年再歸來,一草一木一景一致如此陌生,又如斯熟稔。
我心灰意冷走的時候,以為我不會再回來。
轎輦過了御街,過了宣德門,過了肅穆莊嚴的皇城,紅牆碧瓦深深重重的皇宮在我面前徐徐鋪開。
可又回來了。
「長公主歸————」內侍悠長的聲響迴盪在耳邊。
鎏金玉柄挑起珠絡細簾,我垂下眼,提著自己裙裾邁下車輦,昂頭踏上龍騰祥雲的白玉石道,清涼傘
大慶殿前黑壓壓一群人俱是喜樂盈盈,龍袍毓冕的弟弟和褘衣博鬢的母親弟弟遙遙的望著我微笑。
昔日他們還是我的皇弟和母妃,今日已經是大宋的尊貴的天子和太后,我從來沒有想到會有今日的局面,朝堂會有這樣雲譎波詭的逆轉。
三百七十二步,步步走的驚疑,輕風裡眼角飄過他淺紫的袖打亂剪不斷理還亂的思緒,有什麼堵在胸臆裡,梗在喉間,說不得,想不得。
年少的天子靦腆一下,臉頰上浮起兩個梨渦,朝我伸出了手。
我站定,朝銘瑜彎腰:」參見吾皇。」
銘瑜扶住我的衣袖,興高采烈:「皇姐。」
我的母妃,如今的太后,微笑著慈愛著朝我張開雙臂。
我展開笑靨,哪裡顧得什麼禮儀,撲在母妃懷中緊緊的環住她:「母后。」
「好孩子…」她笑著輕拍著我的背:「終於盼著你回來了。」
「這幾年,委屈了我的孩兒。」
我眼角發熱,埋臉在母妃懷中,熟悉的馨香和溫暖在這一刻全都回來了:「是無憂不孝,讓母后受苦了。」
母后撫著我的髮,輕聲道:」是我沒護全你們……」
四週一片噓唏寬慰之聲,嬤嬤滿臉笑容的道:「時辰不早了,請陛下.太后娘娘和長公主回宮吧。」
母后應了一聲,一手牽了我,一手牽了銘瑜,笑道:「回家去吧。」
不是回宮,是回家。
一切好似都是我走時的模樣,亭台樓閣,花明柳黯,鮮活的等我歸來。
母后捧著我的臉,又拉著我的手,仔仔細細的看了一回:「瘦了。」
「母后老愛拿我小時候的模樣做板子,明明還結實了些。」我聳肩笑道,「倒是母后還是同以前一樣美。」
「傻孩子。」母妃擁我入懷,「母后老了。」
「一點也不老,母后永遠都是無憂心中最美的人。」
我像小時候一樣,靜靜的枕在母后腿上小憩,母后解了我的髮釵,執一柄銀梳為我梳頭。
「皇陵的日子也不難捱,除了消息閉塞些,其他都好,風景清幽又安靜,宮人照顧的好。」長長的發散落在地上,「母后知道你們都擔心母后受苦,母后卻擔心你們在外頭受苦。」
「那日急馬傳來消息,說是宮裡皇上薨了,轉接著又報朝臣扶銘瑜登基了,母后還以為是一場夢。」
「造化弄人。」我悶悶的道,「都是兒臣的錯。」
「唉。」母后長歎口氣,徐徐問道,「無憂在北宛過的好麼?阿槮對你可好?」
我點點頭:」他對我極好的。」
母后輕飄飄的道,「實在不曾想…會這樣,不過也是好的,阿槮那孩子…實心實意的對你好,母后這是知道的,我家無憂,嫁的也不算虧,只可惜隔得太遠。」
我握住母后的手:「如今這樣,已經很好。」
母后笑盈盈的拂著我的發,慈愛的道:「好好好…無憂累了一路,先在母后這歇歇,晚上宮裡設了宴,請你舅舅一家進宮來熱鬧熱鬧。」
我俯在母后膝頭,乖巧的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