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5 章
故國逢故人

我知道啊,小情小愛從來都算不得什麼,其中還有太多的東西——身份地位,家族利益,子嗣恩情,任何一樣,都足以摧毀這搖搖欲墜的喜歡。

母后見我不言語,又搖頭道,「母后也年輕過,曉得你們少年人的心思,但若說是喜歡,滿朝文武任你挑揀,其中不乏佼佼者,你為何偏偏喜歡一個內侍。這樣的事情…你若養個男寵面首倒也罷了,怎麼就偏偏招上個這樣的狼子野心…」

我偏著頭,慢騰騰摸起手邊漸冷的茶盞,輕聲道:「我雖然知道他不太好,奈何就是喜歡。」

母后皺著眉,哆嗦著手指著我,滿臉的失望和不可置信,而後捶拳在膝上:「無憂,你是不是被他魘住了心。他同趙家一同害死了你的父皇,又害死了先帝,如今銘瑜登基,他結黨營私,握著軍中虎符遲遲不肯交付,他如今這樣一手遮天,日後若想做些什麼,誰能攔得住他。」

心上壓的重石讓人喘不過氣來,我眼裡有薄霧:「他若是想再做些什麼,何必讓銘瑜登基,何必等到現在。」

「母后心裡…著實沒有兩全之策…」良久之後,母后幽幽道,兩國婚契,銘瑜的皇權,我的名譽,還有其中種種的難言隱秘,「母后雖不捨得你遠嫁他國,但阿槮…終究是我們欠他一筆。」母后歎道,「老皇帝死後,北宛如今亂成一鍋粥,阿槮雖是外族人,母后看著他長大,又是你的駙馬,現在這情景心裡也火燎燎的亂的很。」

淺黃的信箋遞在我面前,母后道:「我竟是才知曉,如意扣下奏章封了北宛的消息,也撤了你的身邊人,這信,是夜裡不知哪個宮人塞進來的,你且看看罷。」

是阿槮的字跡,只說很掛念我,讓我在汴梁過的開心些。

我捏著薄薄的信箋在香爐的燎成灰燼,抬首撞上母后黯淡的眼。

「無憂,身為女人身不由己,但人活著,不只是有情愛。」母后沉聲道,「且聽母后一句勸。」

喝過幾盞茶,水霧繚繚之中,聽見他在外頭請安的聲音,母后臉色暗淡下來,同我道:「同他一起回去罷,有些事情,你自己拿捏妥當便罷了。」

他一身挺拔朝服,綴著母后宮裡頭那些華貴陳設,耀眼的讓我挪不開眼。

「剛從外頭回來,也不知道好好歇一歇,就跑來太后這請安。」他親暱的捉著我的手,笑意溫柔如水,「聊了些什麼?」

「母后身子不太舒服,我來瞧瞧她。」他牽著我的手藏進寬大的袖中,我去順勢窩進他懷中,閉眼喃喃自語,「母后那擱了冰,在裡頭坐了那麼久,有些冷了。」

外頭日頭正炙,我只想他熱燙如火,驅一驅我身上的寒冷。

濕潤潤的吻落在我額頭,他敞開衣襟把我裹進懷中:「暖和些了沒有?」

我有些難過,抓著他雪白的衣襟不肯走,他輕笑著撫慰我的肩:「星河苑裡有兩人等著無憂,說是有樣東西要還於公主。」

「是誰?」我悶聲道。

見到朝夕和薛從雪的時候,我著實吃了一驚。

兩人一坐一立,隔得不遠不近,各自拘手凝思,見我進來,朝夕起身恭謹道:「小人見過長公主殿下…見過中貴人。」他極快的瞥一眼我身後的男人,欠身行禮。

「這是御前的秉筆大人如意。」我偏首,瞥見他微微同朝夕頷首,一雙眼裡滿是探究。

薛從雪站在朝夕身後,神色微有波瀾,亦是拱手致禮。

我出神的吁了一口氣,半響道:「沒想到你們來了…」

「他偷偷入宋,正好在散關遇上軍隊,差點當作北宛奸細處置,還好小人消息及時趕到…」薛從雪苦笑著搖搖頭,「說是公主有樣東西落在他那兒,沒有文牒,硬要一個人千里迢迢的來汴梁。」

朝夕安安靜靜的站在薛從雪身邊,耳垂有些紅:「是小人疏忽了,以為憑一己之力能來見公主的。」

「當日走的匆忙,都未來得及同你道別。」我歉聲道,「回來後也未曾給你去個信,可是對不住的。」

朝夕靦腆的笑一笑,彎彎的睫有些羞澀的模樣,眼尾裡又掃見薛從雪癡癡的盯著朝夕看。

我打定主意,仰臉望著如意,只顧看著他。

如意眉尾輕輕一挑,瞇起的眼裡滿是星火,在袖裡偷偷捏住我一隻指尖:「既然是公主北宛故人來訪,不如坐下促膝長談,一慰久別之情。」

薛從雪同如意一同出去,屋裡只餘我和朝夕兩人,我的笑顏瞬間垮下來。

綢布包著的東西遞在我眼前:「雖然用的是龍髓玉心熬補的,卻也不能同當初一般通透無暇。」

帶著體溫的玉滑入我手心,溫潤的如意扣,卍字花紋和篆文,我捂在手心裡打量,其中果然有一段微小蜿蜒的裂痕從卍字中心劃過。

我內心歎一口氣:「謝謝你,朝夕。」

當初我碎了如意的玉,決絕的想要分割與他的情,可到底有什麼用呢,束縛住我的不是玉,仍是感情。

「只是有勞你一路護送而來。」我皺眉道,「你與薛從雪,如今還好麼?」

朝夕不置可否,只是道:「小人一是來送玉,二是,受人之托來看看公主。」

我攥緊手中軟玉:「是誰?」

朝夕搖搖頭,我頹然鬆懈肩膀:「定然是阿槮吧,從回來至今,我從未給過他隻言片語的消息。」

「王爺他是明白的。」

朝夕卻與我說起另一件事情:「小人補玉時,仔細考究過這塊羊脂玉,小人妄自揣測…這塊玉,是從一塊整玉上切下來的一塊……」

「這是何意?」

「羊脂玉采於崑崙山底,像這樣的質地和光澤,世間也難尋出第二塊來。」朝夕指著反正的篆文,「但是這一面,不想是天然形成,也斷不會是有意為之的形狀,倒像是從另一塊玉上橫刀斬下的切面。」

朝夕比劃著:「若是有緣,應能找到它的另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