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喬。」
她聽到周衍在叫她,她仿佛還看見被其他箱子簇擁著他正用側面那兩個鎖孔輕蔑地看著她。
「有八個輪子了不起啊……」她不滿地嘟囔了一句,然後睜開眼睛。
周衍那張英俊的臉就在她面前,或者准確地說,他正雙手抱胸站在床邊看著她。
「……」
「有八個輪子的確是沒什麼了不起的,」他微微一笑,「不過如果你再不起來的話,恐怕我們得立刻坐著四個輪子的車去機場然後回家了。」
「我、我起來……」知喬猛地從床上坐起來,發現周衍先是愣了愣,然後立刻轉身走開了。她低下頭,這才想起昨晚睡覺的時候把穿在白色T恤下面的內衣脫掉了……
「各位選手,」主持人站在酒店門前的天使噴泉旁,面帶微笑地說,「現在是上午七點,殘酷的比賽將正式開始,今天所有的比賽都在墨爾本市中心進行,因此今天不允許選手搭乘任何交通工具,聽清楚了嗎,是任何交通工作,只能步行。」
周衍舉了舉手,主持人示意他說話。
「如果攝像師太老跟不上選手的腳步,可以甩了攝像師嗎?」
主持人依舊面帶微笑地回答:「不行。」
「好吧。」
知喬和老夏同時鄙視地瞪著身旁的周衍,後者卻若無其事地聳了聳肩。
「今天沒有人會被淘汰,但是會根據各位完成比賽的時間長短來確定明天的出發順序,而明天是實實在在的淘汰賽。下面請各隊派人上來抽今天的提示信封。」
周衍十分紳士地對知喬做了一個「請」的動作,於是她走上去隨便拿了一個,然後折回。
「在亞拉河畔的花園裡有一位尊貴的女士,請從她那裡尋找下一個線索……」知喬瞇起眼睛想了一會兒,鄭重其事地宣布,「我想不到。」
周衍今天穿了一件淺藍色的馬球衫,那種藍色簡直跟墨爾本的天空一樣耀眼,他雙手插袋,輕輕地吐出幾個字:「維多利亞女王花園。」
出發的鍾聲一響起,周衍就像是這座城市的向導一般,帶著知喬穿梭於舊城區的大街小巷,她忽然有一種錯覺,他們並沒有參加什麼比賽,他們只是兩個旅人,以非同一般的速度享受著這座城市帶給他們的驚喜——盡管偶爾他們也需要停下來等一等氣喘吁吁的老夏。
他們在女王的雕像旁邊找到了比賽專用的信箱,那裡面裝著有關於下一站的提示:
「前進至位於小柏克街的中國城,找到身上有本節目標志的人,完成他/她交給你們的任務。」
「來吧,這邊。」周衍的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張地圖,只不過還沒等知喬看清楚,她已經被拽著手臂奔跑起來。
小柏克街並不長,前後也就一、二百米的距離,兩人由西向東,很快在一間中餐館門口找到了胸前貼有標識的工作人員,他們被請上樓,接著有人把他們帶到一間房間,裡面只有一張桌子,桌上放著一些食材和烹飪工具。
「這是中午套餐的菜單,上面寫著三個菜,請用桌上的食材把它們做出來,最後,這些菜會被送上客人們的餐桌,如果他們沒有向餐廳投訴,任務就算完成。」
知喬聽完之後轉過頭看了看周衍,驚訝地發現後者正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張菜單,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辦。
那麼,知喬得意地想,「萬能先生」也有不知所措的時候嗎?
「要不這樣,」她故意一臉認真地說,「我們來分一下工,你挑一道你會做的菜,我挑一道我會做的,還有一道我們可以一起做,怎麼樣?」
「啊……」周衍勉強接過菜單,看了看,然後吞吞吐吐地說,「這個……菜單上似乎沒有煎荷包蛋……」
「?」
「那是我唯一會做的菜。」
「真的嗎?」知喬瞪大眼睛,「我也是。」
周衍的肩膀立刻垮了下來,像是在說:麻煩大了!
不知道為什麼,她很喜歡看這樣的他,好像他並不是萬能,好像他也會需要別人的幫助,於是她默默地用免洗清潔液消毒了雙手,戴上手套和帽子,穿上圍裙,開始配菜。
周衍再一次露出驚訝的表情:「你……」
「姓蔡的怎麼能不會做菜呢?」她笑著回答他,然後自顧自地開始幹活。
事實上,會不會做菜,跟她姓蔡並沒有什麼關系,也許這世界上每一個十二歲起被迫跟母親相依為命的女孩,多少都會知道如何填飽自己的肚子。甚至於,很多時候當她看到忙碌了一天之後回到家的老媽,吃著她做的飯菜,一臉心滿意足的樣子,她會覺得花再多的時間和精力也都是值得的。
「這樣可以嗎?」一個小時之後,桌上放著三個盛滿了不同菜式的盤子,服務生把第一道裝在托盤裡,端了出去。
知喬吁了一口氣,回過頭,才發現周衍正看著她。
「?」
「我不得不說我重新認識了你。」
「為什麼?就因為我會做菜?」
「不止是這樣,」他似乎有很多感慨,「你知道嗎,當你做菜的時候,我忽然發現原來……」
「?」
「原來,你也是個女人。」
知喬「榮幸」地給了他一個微笑,然後轉頭對老夏說:「回去以後把剛才那段刪了。」
「……」
這時候,服務生進來端第二道菜。
「等等,」知喬說,「客人覺得怎麼樣?」
「好像沒說什麼。」
「太好了。」她高興地握緊拳頭。
緊接著,第三道菜也被送了出去。幾分鍾後,服務生匆忙地跑進來說:「客人說有話要問經理。」
知喬和周衍面面相覷,心裡都有一絲緊張。
又過了一會兒,服務生面帶微笑地進來:「他只是問經理是不是換廚師了,經理說沒有,客人就沒再說什麼。」
「這麼說我們成功了?!」
「是的,你們過關了。」這時候經理也走了進來。
知喬高興極了,甚至於想要忘乎所以地給搭檔一個擁抱。但周衍只是微笑著走過來,拍了拍她的頭,然後就出去了。
知喬心底忽然有些失望,她發現自己原來是如此渴望周衍對她的肯定,即使只是一句簡單的「你做得很好」,她都會高興上半天。但他很少這麼做,是因為她做得還不夠好嗎?又或是……他根本不關心她做了些什麼?
走到樓下餐廳門口的時候,啦啦隊女郎和驢友兩兄弟也到了,前者正尖叫著跟周衍打招呼,然後拿出本子請他簽名,後者則耷拉著腦袋,一臉悲傷的樣子。
她在心底輕輕地歎了口氣,走到驢友兄弟身旁,低聲說:「別洩氣,這裡的老外沒准都不知道中國菜是什麼味道。」
驢友兄弟驚訝地看著她,她眨了眨眼睛,對他們露出一個友善的微笑。
「謝謝。」兩人感激地點了點頭。
她抬起頭,發現周衍正「百忙之中」抽空看了她一眼,她撇了撇嘴,假裝沒看見。
等到另外的兩隊選手都上樓去,周衍才從門口的工作人員那裡接過線索信封。
「經過你剛才的面授機宜我想那兩位仁兄的烹飪水平應該都大有進步吧。」他一邊拆一邊說。
「哦,」她的口吻也忍不住變得刻薄起來,「那麼得到了你的簽名之後,那兩位啦啦隊女郎一定也變得信心滿滿。」
他沒有理她,開始讀信封裡提示:「找到最近的AVIS租車連鎖店,完成任務並預訂明天將要租用的車輛。」
「好吧,」周衍從背包裡拿出地圖,「讓我看一下,最近的租車點在富蘭克林街上,走吧。」
說完,他向前走去。
「啊,可是……」
「?」
她看著他的眼睛,最後還是搖了搖頭,跟了上去。
午休時間,街道上充斥著附近寫字樓裡的上班族們,本就有些窄的馬路一下子顯得擁擠起來。走了幾條街之後,周衍忽然叫她在路邊等一下,等到他再出現的時候,手裡多了一個快餐店紙袋。」
「這是……」
「你不是餓了嗎?」
她怔怔地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他打開紙袋,拿出一個漢堡遞給她:「如果在平時我是非常反對邊走邊吃的,但現在是非常時期,所以只能將就一下。」
知喬點了點頭,心裡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動。
「我的呢?」一只跟在他們身後拍攝的老夏終於忍不住問。
周衍挑了挑眉:「如果你答應把剛才那段刪了我就給你。」
「……」
富蘭克林街上並排開了好幾家租車公司,AVIS是其中之一,店員一聽說他們是來參加比賽的,立刻非常熱情地把他們帶到地下車庫,因為他們的任務就是——清洗車輛。
「如果我告訴他們我決定明天就租這輛車你說他們會不會同意我們不用洗直接過關?」知喬把周衍拉到一邊低聲說。
周衍用一種難以琢磨的眼神看了看她,於是她點點頭:「好吧,當我沒說過。」
兩人穿上洗車工的工作服後,發現大小胖父子的車已經快洗完了。
「能不能問一下這是你們的第幾個任務?」周衍微笑很多時候看上去都非常親切。
「第三個。」父親回答。
「好的,謝謝。」
轉回身的一霎那,他臉上的表情全都消失了:「這說明我們至少暫時並不是第一名。」
「我們會是最後一名嗎?」
「不知道,但我想應該不會。」
「……」知喬站在那裡,竟開始有點擔心起來。
「別想那麼多,」周衍拽著她來到他們將要清洗的車子旁邊,「把手上的事做完再說。」
「……好吧。」
他們往車身上沖水,然後噴上清洗泡沫,擦遍每一個角落,接著再沖水,最後用布擦乾。
當任務完成的時候,知喬發現自己臉上幾乎布滿了汗水。一陣涼意迎面而來,水灑在她臉上,讓她睜不開眼睛。水停下的時候,有一只溫暖的手掌覆上她的臉,抹去了水漬,盡管有些胡亂了事的意味,但她還是驚訝地不敢睜開眼睛。
「喂,」周衍奇怪地問,「水進到鼻子裡去了嗎?」
她搖了搖頭,慢慢睜開眼睛,發現站在她面前握著水管的的確是周衍,那麼……剛才那手掌也是他的嘍?
「那還發什麼呆,快去換衣服。」
「……哦。」
換上自己的衣服出來,周衍已經從工作人員那裡接過了線索信封和租車預訂單。
「從哪裡開始,從哪裡結束。」
「什麼意思?」
周衍把信封擺在她頭頂,無奈地回答:「意思就是回到酒店,那裡就是終點。」
「哦……」
直到他們離開,也沒有看到任何其他選手來到這裡。
回去的路上,周衍依舊一言不發地趕路,好幾次她想要追上去看清他的側臉,但都沒有成功。
「你也擔心我們會是最後一名嗎?」她問。
「不。」
「那為什麼走得這麼快?」
「因為凡事只要有一線希望就要去爭取。」
「……」
他們不再說話,知喬看著周衍堅強的背影,不禁想,會不會她將永遠追隨他的腳步,卻不知該如何並肩而行?他就像是她航行途中引路的燈塔,但她也許永遠無法沖破黑暗,只能時不時地抬起頭仰望他的光芒。
如果真的是這樣,她該怎麼辦?
「恭喜你們,」主持人熱情的聲音把她拉回現實中來,「你們是今天的……第四名。」
知喬鬆了一口氣,忽然覺得自己快要虛脫了。
「現在你們可以回自己的房間休息,晚餐六點在一樓餐廳准時開始。」
也就是說,她不自覺地看了身旁的男人一眼,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他們又將單獨在一起?
回房間的路程變得漫長,電梯上升的過程中,周衍和老夏在討論要去哪裡抽煙,她腦子裡卻不斷重復著剛才的疑問:她該如何追上他的腳步,跟他並排前行?
「喂,」他在電梯門外按著按鈕,「到了,快出來。」
她回過神來,連忙走出電梯。
「發什麼呆?」他依然走在她前面。
「……沒什麼。」
他站在房門口,忽然轉過身低頭看著她,問:「真的?」
她也看著他,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故作鎮定地回答:「真的。」
他又仔細地看了看她的眼睛,然後微微一笑,說:「也許你累了。」
她只有點頭。
回到房間,周衍把她趕進浴室:「先洗個澡,躺一會兒,然後再去吃晚飯。」
她打開水龍頭,用水沖洗自己的臉,抬起頭來的時候,竟然發現臉頰上還殘留著被他手掌觸摸的感覺。
蔡知喬,你一定是瘋了!
她用手捂著自己的臉,想哭,卻不住地苦笑。
她脫掉所有的衣服,讓熱水沖洗身體,當她裹著浴巾重新回到鏡子前的時候,她發現自己臉上的苦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她一貫的微笑,那種能夠讓別人感到她很快樂的微笑。
如果靈魂無法改變,那麼,至少在表面上,她還是那個微笑女王。
「咦……」切下第一塊牛排的時候,知喬忽然錯愕地看著周衍。
「?」他喝酒的動作也頓了頓。
「你有沒有發現一件奇怪的事?」
「什麼?」
「今天竟然……沒有下雨。」
周衍也錯愕地眨了眨眼睛,放下酒杯,臉上的表情有如被醫生宣布得了癌症的病人:「啊,真的……」
「你們在說什麼?」啦啦隊女郎A湊過來問。
知喬很想回答一句「沒什麼」,卻被周衍搶了先:「在說一件怪事。」
「什麼怪事?」女郎A似乎對周衍的一切都有無限的興趣。
周衍於是很有耐性地講解起來,甚至比在工作室教她如何做節目片頭更有耐性。知喬低下頭開始集中精力切自己面前那塊牛排,但她總是忍不住抬頭向女郎A的胸前瞥去,她猜……那應該有75C。想到這裡,她的心情沒來由地低落起來,於是牛排被她切得乒乓直響。
「嗨,」驢友兄弟中的長發男不知道什麼時候坐到她身旁的位子上,「謝謝你的提醒。」
「?」她看著他,第一次發現其實他也是有長相的。
「後來我看准了時機,讓服務生把我們做的菜送到了老外桌上,他們果然什麼沒問,全部吃完——我甚至開始懷疑他們是不是患了味覺失調症。」
她被他逗笑了:「真的?」
「當然,所以我必須得感謝你。」
「哦,沒什麼,我只是隨口說的。」
長發男想了想,說:「但我覺得,無論如何還是得感謝你。」
「好吧,」她笑著點頭,「不客氣。」
長發男沉默了一會兒,忽然伸出手,突兀地說:「我叫謝易果。很多人聽到我的名字之後都很遺憾我老爸不姓『奇』。」
知喬忍住笑,放下手中的刀,輕輕握了握他的手:「蔡知喬。」
「噢,」謝易果點點頭,「從前有一個人,她的名字叫小蔡,於是……她被端走了。」
「……」
「……」
她看著他,他也看著她,直到十秒之後,意識到這實際上是一個「冷笑話」的知喬才勉強笑了幾聲。
「我覺得我最好還是暫時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謝易果說。
「?」
「因為那裡有一位先生正在瞪著我。」說完,他就走開了。
知喬轉回頭,卻沒有發現任何人的目光,周衍正在跟女郎A說著自己在德國的見聞,似乎馬上就要說到不萊梅動物園的那件事。於是她盡管有些納悶,還是決定繼續切自己面前那塊牛排。
這天晚上睡覺前,知喬正在被窩裡猶豫著要不要脫下內衣,忽然聽到周衍說:「你想到了嗎?」
「嗯?」
「旅行的意義。」
「……沒有。」
聽到她這樣說,他輕笑了一聲,沒再說下去。
過了一會兒,當知喬終於決定解開內衣扣子的時候,周衍又說:「為什麼不下雨了?」
她把手從背後抽出來,翻了個身背對他:「我怎麼知道,這要問你啊,『暴風雨王子』。」
他卻沒有回答。直到她將要睡著了,朦朧之間似乎聽到他說:
「說不定……是因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