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檀服侍著吃了藥,人又昏沉沉地迷糊著了。說是迷糊,可玉檀在屋子裡的響動我都聽得分明,說清醒,卻只覺得眼皮重如山,怎麼都睜不開。
不知道躺了多久,嗓子煙燒火燎的疼著,想要水喝,張了張嘴,卻出不了聲。覺得玉檀好似坐在身旁,卻手腳俱軟,提醒不了她。只是痛苦地皺眉。
「要水?」一個男子的聲音,說著就攬了我起來,將水送到嘴邊,一點點喂給我。喝完水,他又扶著我躺好。低頭附在我耳邊道:「皇阿瑪既然還未下旨,事情就有轉機!」我這才辨出來是四阿哥的聲音,心中一酸,眼淚順著眼角滑落。
他用手幫我把眼淚拭乾,「別的事情都不要想,聽太醫囑咐,先養好病!玉檀被我命人支開了,估摸著就要回來,我不好多待!」說完,幫我把被子掖好後開門離去。
吃了四道藥,玉檀晚上又多加了被子替我捂汗,到第二日時,雖還頭重如山,聲音嘶啞,燒卻已經退了,人清醒了不少。昨日一天一直未進食,今日中午,玉檀才端了清粥,喂給我用。用完後,她服侍著漱了口,又替我擦了臉,收拾了食盒子出門而去,還一面囑咐道:「我去去就回!」
大睜著眼,盯著帳頂,想著如果康熙真有意賜婚,我究竟能做些什麼,才能讓康熙不把我賜給太子爺呢?知道太子爺明年就會被廢,如果我能熬到那時候,康熙應該就不會賜婚了!可如果康熙真有意,我怎麼可能拖那麼久?
正在琢磨,忽聽得推門聲,想是玉檀回來了。我未加理會,仍在前思後想。
「看著比昨日好些了!」我忙側頭看去,十四正站在床邊低頭看著我。我撐著要坐起來,他忙攔住,「好好躺著吧!沒有那麼多禮!」說完,隨手拽了個凳子坐在床邊。
他靜了一會,忽地蹲在床邊,在我耳邊低聲說:「知道太子爺為什麼要娶你嗎?蘇完瓜爾佳王爺奏請皇阿瑪給佐鷹王子和敏敏賜婚,奏章今日剛到!他消息倒是靈通!」他低低冷哼了一聲說:「其中曲折改日再和你細說。今日只問你,可想嫁給太子爺?」我搖搖頭。他說:「八哥現在不方便過來看你!他讓我轉告你,想辦法在皇阿瑪面前拖幾天,十天左右,事情就會有轉機!」
說完,他又坐回了凳子上,「十哥也想過來看你,不過想你正病著,恐怕不耐煩見人,就只讓我代勞了!」
我心中又是驚又是喜,只是拿眼盯著十四,他堅定地點點頭,我帶著哭音道:「多謝!」他驚道:「嗓子怎麼燒成這樣了?和鴨子一樣了!」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卻因心中太過苦澀,終只是靜靜地看著十四。十四起身道:「我回去了!這幾日恐怕都不能來看你,照顧好自個!」
他前腳剛走,玉檀就端了一碗冰糖秋梨進來。我問她:「你不用當值了嗎?」她回道:「李諳達知道姐姐病了,特意讓我照顧姐姐!」說完,想喂我喝糖水。
我道:「不想喝!」玉檀陪笑道:「姐姐喝一些吧!這個最是潤嗓子了!」我搖搖頭,示意她拿走,她又勸了幾句,見我一無反應,只好擱到了一邊。
這個轉機究竟是什麼呢?而且十四只是說轉機,就是說並不一定就會如何!不過至少現在有條路暫且可以走了!如果只拖幾天,應該還是可以,即使康熙要給我賜婚,也不可能就急到我病中就下旨,讓我帶病接旨的。想著心稍微安定了些!
正暗自思量,玉檀端了藥進來,擱在桌上後,扶我起來。我拉住她的手,示意她坐在我身邊說:「玉檀,這藥我是不能喝的!」她驚詫地看著我,我低聲說:「這麼多年,我一直拿你當親妹妹看,也不瞞你!你應該能猜到我是不想嫁給太子爺的,眼前沒有別的法子,只能借病先拖著,但又不可能裝病,李諳達一問太醫就什麼都知道了。所以藥你照常端來,再避過人倒掉。」
玉檀咬著嘴唇盯了我半晌,最終點點頭,我笑著握握她的手,她卻猛地側轉頭拭淚,雙肩微微抽動!一面低不可聞地喃喃自語道:「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呢?連姐姐這樣的人都......」
唉!她將來又是什麼命運呢?待到年齡出宮時,早已經過了適嫁年齡,以她的出身又沒有家庭的依靠!如不嫁人,只能跟著兄弟過一輩子,那是何等的難堪?如果嫁人,卻只怕很難覓得良人!她這樣心思聰慧靈巧的女子,放在現代只要肯努力,哪裡不是出路呢?可現在我卻只看到黑漆漆的將來!「女人是水做的」,那是因為這個社會除了「從父,從夫,從子」的三從,再沒有給女人別的出路,個人的堅強在整個男權社會中,只是螳臂擋車,女人怎能不落淚?
昨天雖然一整天沒有吃藥,但今日感覺還是好了一些。估計是我平日常在院內跳繩,還經常在臨睡前做仰臥起作的緣故,當時只想著健康最重要,我一個人在宮裡,萬一病了吃苦的是自己。古代醫學又落後,看《紅樓夢》,一個小小的傷寒也有可能隨時轉成癆病的絕症,不是不可怕的。所以一直有意識地保留了現代鍛煉的習慣,可如今卻開始後悔。特別是當太醫診完脈後,笑對我說:「再緩四五天,好好調理一下應該就大好了!」我心內苦痛之極,臉上還得裝作聞之開心。
玉檀端藥去了,我正歪靠在榻上發呆,聽得敲門聲,隨口道:「進來!」推門而進的是小順子,他快步走到榻邊一面打著千,一面對我低聲說:「爺讓我轉告姑娘一個字,拖!」說完,轉身匆匆跑了。
晚上打發了玉檀回房歇著,估摸著她睡熟了。隨手披了件衣服,起床開門站在院中,九月底的北京,深夜已經有些清冷。
獨自一人在風中瑟瑟站了一會,想著上次先是突聞噩耗傷心,再是吹了冷風著涼,最後發燒只怕是心理因素居多。這次這樣有心理准備的光吹風,怕是不行。進耳房,舀了盆子冷水,兜頭將水澆下,從頭到腳全身浸透。迎風而立,強逼著自己平舉雙手,閉上眼睛,緊咬牙關,身子直打寒顫。
「好姐姐!你怎麼這麼作踐自己呢?」玉檀一面叫著,一面沖上來想拖我進屋。我推開她說:「不用管我,自己回去睡吧!」她還要強拖我,我道:「你以為我願意作踐自己嗎?可這是我現在唯一想出來的自救法子!你若再這樣那是在害我,可枉我平日還把你當個知心人了!」
玉檀松了手,看著我只是默默流淚,我沒有理會她,轉身又給自己澆了一盆子水,在風口處站了半夜,天還未亮時,我已經又燒起來,頭變得暈沉。
玉檀扶我進屋,替我擦乾頭髮,換了衣服,蓋好被子,我還不停地叮囑她:「先不要急著請太醫,待我頭髮乾了,你摸著再燙一些的時候再叫!」因為擔著心事,多日未曾好好休息,強撐著又清醒了一會,終於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此番一病,是病上加病,古代又沒有退燒的良方,昏沉沉三四日後,人才清醒過來,又調養了四五日才開始慢慢恢復,想著雖不好,可已經不需玉檀終日照顧,又惦記著所謂的轉機和康熙的態度,遂吩咐了玉檀回去正常值日當班和一切留心。她乖巧地點點頭,表示一切明白!
眼看著已經十月,卻仍然一無動靜,玉檀只告訴我說,李德全向她問過我的病情,神色無異常,只是囑咐她平時照顧好我!我心內惴惴,這病來得突然猛烈,又是這麼巧,康熙心中究竟會怎麼想呢?
距十四來看我已經十五日過去,卻仍是沒有見到什麼轉機。一日正坐在屋中愁苦,玉檀匆匆而進,掩好了門,緊挨著我坐了,低聲說:「聽說今日朝堂上,鎮國公景熙爺舊事重提,懇請萬歲爺調查步軍統領托合齊父子在多羅安郡王馬爾渾王爺治喪期間宴請朝中大臣和貪污不法銀款的案子。」
我細細想了一遍,景熙是安親王岳樂的兒子,八福晉的母舅,和八阿哥同在正藍旗,肯定是八阿哥的支持者;而步軍統領托合齊卻是太子爺的人,這是對太子爺發難了!難道這就是『二廢太子』的導火索?
「可打聽了萬歲爺如何說?」我問。玉檀回道:「因為這次奏報說有跡象顯示參加結黨會飲者約有一二十人,除去步軍統領托合齊、都統鄂善、刑部尚書齊世武、兵部尚書耿額等大人外,多為八旗都統、副都統等武職人員。萬歲爺很是重視,下令先由三王爺負責調查,如果確如鎮國公所奏,再交由刑部詳審此案。」
當然要詳審了!自從復立太子後,康熙就一直擔心胤礽有可能逼宮讓位。而此次參與會飲者的這些人多為武職,掌握一定軍事權力。特別是步軍統領一職,從一品,有如京師衛戌司令,對保證皇帝的人身安全負有直接責任。康熙怎麼可能放心讓他們私下結交呢?一旦查出任何不利於太子的言詞,太子爺再次被廢就指日可待了。而八阿哥既然選擇了此事,就絕對不會無的放矢。
想著,嘴角不禁逸出一絲笑,懸在頭頂的那把劍終於暫時移開了。既然康熙對太子爺的疑心即將轉為現實,就斷沒有再把我嫁給他的道理。如果確如他們所想,如今我可是和蒙古兩大顯族都有關系!哪能把這麼好的資源白白浪費在太子身上?
原來二廢太子的斗爭從現在就由暗處轉到明處了。八阿哥只怕早就布置停當,只是在等待時機而已,不然不會一出手就言之鑿鑿;四阿哥既然能派人通知我拖延時日,就是說他也知道有朝堂上的這一天,那看來他這次是要和八阿哥合作扳倒太子。只是我又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呢?想來是催化劑!沒有我,此事也遲早發生,但因為我牽扯到蒙古人,牽扯到康熙的態度,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事情也許比他們預定的提前發生了。手頭沒有歷史書,我不知道這些是否在按照我所知道的歷史發展。心中困惑,到底是因為我,歷史才如此?還是因為歷史如此,才有我的事情呢?
笑容仍在,卻漸漸苦澀,我躲來躲去,沒想到卻落到了風暴中心!以前一直是旁觀者的角色,看著各人走向他們的結局,如今自己也被拖進了這幕戲中,將來我該何去何從?以後不是不出錯就無事的局面了,而是只怕我不動,風暴都不會放不過我了,是如何保全自己的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