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心中悒郁,每日左思右想,病好得更加慢,時有反復,全好時,已是十月底。

這是自生病來,第一次見康熙,心中頗為忐忑,幾次三番都有沖動讓秋晨去奉茶,我只想躲開。但終是理智控制著自己,和玉檀捧了茶盤進去。

侍立在外的太監看我來,忙打起簾子,眼光掃了一圈,三、四、八、九、十、十三、十四阿哥等都在座。我深吸口氣,定了定心神,小碎步而入。屋中一片寂靜,康熙側頭凝思,我輕輕把茶盅置於案上,躬身行禮,康熙一直未曾看過我一眼,心下微松口氣,轉到三阿哥桌旁奉茶,一圈茶奉下來,幾個阿哥都是正襟穩坐,目不斜視。我自始至終頭低垂,視線只集中在眼前一塊。

一出暖閣,快步走回耳房,放下茶盤,長出口氣。待心神靜下來,不禁想,他們在商議什麼?為什麼個個表情凝重?

兩日後康熙頒旨,才明白當日為何氣氛沉重。「以殷特布為漢軍都統,隆科多為步軍統領,張谷貞為雲南提督。」全是手握兵權的重要位置。八阿哥率先發難,但卻是四阿哥的人隆科多掌握了這個負責京城安全的重要職位,在眾人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四阿哥的這一枚重要棋子已經開始漸漸布好。

忽想起我曾提醒過八阿哥,要他防備隆科多,如果他對我的話上了心,那就是說,在這個時候,八阿哥應該知道四阿哥和隆科多的關系,即使現隆科多和四阿哥各自為了避嫌,有意疏遠對方。我是已經掀了四阿哥的一張重要底牌嗎?

腦中開始迷糊,模糊的歷史和現在的實際情況,讓我本就看不透的局,越發難懂。只得作罷。仔細想想自己何去何從。

我現在不得不相信一點,我是逃不過被指婚的命運。蘇麻喇姑抗旨不嫁後還可以安然留在宮中,那是因為康熙對她感情特殊,願意容忍她。而我如果抗旨,康熙恐怕絕不會讓我日子好過的,也許真就是三尺白綾的下場。

可康熙究竟會把我指給誰呢?太子爺,從現在起,他就會麻煩不斷,直到被廢,所以他排除。現在的局面,只有兩種可能,康熙要麼把我指給一個中立派的人讓我遠離風波,要麼是把我指給他心中看重的人。

與其等著康熙指婚,結果難料,不如自己選擇,至少可以保證避免最壞的結果。想到太子,全身又是一陣惡寒。禁不住撐著頭,長歎口氣!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古人十六七就成婚,如今與我年齡適當的男子,個個都已有嬌妻美妾,原來我也就是做小老婆的命。

選誰?

八阿哥以前或許可以,但蘇完瓜爾佳王爺的一塊玉佩和敏敏與佐鷹王子的婚事,康熙是絕不會讓我跟了八阿哥的。

十三阿哥肯定不行,自從我帶他去荷塘找過四阿哥後,他已經把我視作四阿哥的人,否則也不會用九阿哥來試探我。

十四阿哥也不行,他現在還是『八爺黨』的人,一則康熙不會同意,二則他自己也絕對不會要我的。

朝中大臣,莫要說我不熟悉,就是熟悉,他們又怎麼敢娶?太子求過婚的人誰敢要?

想了一圈,各人的心思,康熙的心思,越想越亂,越想越無所適從,最後覺得何必如此麻煩?既然想遮風擋雨,索性找那棵最大的樹去靠不就行了!反正他也願意娶。以後的事情再一步步說。

拿起簪子,瞅了半天,四阿哥這麼喜歡木蘭,究竟出自什麼寄托? 「 朝搴陂之木蘭兮,夕攬洲之宿莽。」 「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他是象屈原一樣認為自己內在芬芳嗎?還是覺得自己的抱負和才華不得施展?

仔細插好簪子,端詳了下,忍不住譏笑起來,以為自己永遠不會用的,卻不料這麼快就插在了頭上。

待得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出來時,我盈盈上前請安。十三笑讓我起來,四阿哥嘴角噙著絲若有若無的笑,凝視著我頭上的簪子,轉而又打量我的神色。我嘴角含笑,靜靜立在一旁,任由他打量。十三看我們神色異常,只在一旁若無其事地站著。

四阿哥看了一會我,舉步前行,十三阿哥和我隨後跟著,行到僻靜處,他轉身站定,看著我。十三走開幾步,在遠處打量著四周。

我低頭站了一會,強笑道:「四王爺應該已經明白奴婢的意思了。」四阿哥道:「你找我,是讓我來猜謎的嗎?」

我長吸口氣,打起精神笑道:「說得是,那奴婢就直說了。奴婢是來求四王爺娶奴婢的。」他道:「原因。」我歎口氣,笑說:「王爺不是勸過奴婢嗎?與其不切實際的幻想,不如找一門自己相對滿意的婚事。經歷了太子之事,奴婢覺得王爺說的很有道理,所以決定從善如流。」

他問:「為何是我?」我笑道:「王爺是想聽假話,還是真話?」他嘴角扯了扯:「假話如何,真話又如何?」我道:「假話就是,王爺對奴婢青眼有加,奴婢心中惶恐感激,只求侍奉於王爺身旁,以報萬一。」說著自己笑了起來,他卻臉色嚴肅,目光冷淡,我忙肅了肅面容,接著道:「真話就是,這次雖然僥幸逃過一劫,但下次可就難說。如果嫁給太子爺那種人,不如真的死了算了,可我卻貪戀紅塵,所以只能揀一個高枝趕緊落下,避開未知的風暴。」

他嘴角帶著嘲弄,好笑地看著我,我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忙撇開目光,他道:「你怎麼就肯定,我願意讓你攀上這個高枝呢?」我愕然地看著他,他眼裡嘴角俱是嘲笑。我愣了好一會,無力地問:「王爺不樂意娶我?」他笑道:「是!我不樂意娶你!」

我看他神色嘲弄,捂著嘴,苦笑起來,我還真太高估自己,以為送了項鏈、送了簪子就肯定願意娶。笑了一會,惱羞成怒,轉身就走。

他在身後問:「你還打算去找誰呢?十四弟嗎?給你句實話,現在沒人敢娶你。」我停住腳步,思索了會,轉身走回問道:「此話怎講?」

他斂了笑意道:「太子爺為什麼會突然要你?現今看來,蘇完瓜爾佳王爺的玉佩是一個原因,他娶不了敏敏,如果娶了你,至少和蒙古的關系也是一個緩和。再則,佐鷹王子去年八月一路追逐敏敏而去,連自己部落都不回,整日和敏敏耗在一起,一待就是一年。讓伊爾根覺羅大王子譏笑說『見了女色就昏頭,難成大器!』,佐鷹卻『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搜集了大王子暗自斂財,假造帳目和買通伊爾根覺羅王爺近侍監視王爺的罪證,打破了伊爾根覺羅王爺對大王子的信任。以佐鷹的權術計謀,加上蘇完瓜爾佳王爺的支持,將來伊爾根覺羅族的王爺是何人,已經不言而喻。那你和敏敏的要好自然也可為太子爺所用。」

我聽得呆呆,我以為佐鷹是因為情難自禁才追敏敏而去,不料竟是如此,這就是我以為的真心?為什麼太陽背後總有陰影?這個權利斗爭場裡可還有真心?悲哀地問:「佐鷹王子對敏敏可是真心?」他道:「這重要嗎?反正他會永遠嬌寵著敏敏,凡事順著敏敏,何必還非要弄明白是真是假?如果假一輩子和真又有何區別?」

我喃喃道:「有區別的,肯定有區別的!即使疼痛我也寧願要真實,而不願在花好月圓的虛假甜蜜中。」

他搖頭歎道:「你這個人怎麼夾雜不清呢?我們是在說佐鷹和敏敏嗎?你現在還有心氣操心別人?」

我木然地說:「奴婢不覺得一塊玉佩就能說明蘇完瓜爾佳王爺會如何。太子爺太一廂情願了!」

四阿哥說:「蘇完瓜爾佳王爺刻意當著皇阿瑪和滿蒙眾人的面前說那麼一番話,雖只是一個姿態,不見得真會為你做什麼事情,但每個人如何對你卻非要權衡一下他的態度。你若嫁了太子爺,蒙古其他部落勢必要顧忌一下蘇完瓜爾佳王爺,何況現在還有佐鷹王子。」

他停了一下,接著說:「太子爺要你,皇阿瑪最後只說『想再留你一段時間』,把這事拖了過去。可也沒有完全否決太子爺的請求,你自己琢磨琢磨,誰若現在向皇阿瑪要你,豈不是和太子爺搶人?再往深裡想一想,皇阿瑪最忌諱什麼?只怕此舉還會引得皇阿瑪猜忌於他。」他歎道:「誰現在敢娶你呢?」

我苦笑起來,道:「如今是燙手山芋,無人敢要了。」他道:「太子爺求婚前,你若想嫁人,雖不見得容易,卻也沒有那麼難。可如今,你只能等了。」

我盯著他道:「等?等著嫁給太子爺嗎?」他微微笑了下說:「你既已戴了我的簪子,又說了要嫁我,以後就莫要再想別人了!」

「王爺不肯娶,難道還不准奴婢另嫁?」我問。他凝視著我說:「只是想找個黃道吉日娶。現在日子不吉利。你不會連這都等不了吧?就這麼急得想跟我?不怕進另一個牢籠了?」

我苦笑著說:「奴婢怎麼覺得蘇完瓜爾佳王爺在害奴婢呢?」他輕歎道:「不見得全是好意,倒也不是壞意,不過這是個雙刃劍,用好了,也自有好處。」

我呆了會,俯身行禮道:「此次多謝王爺幫奴婢逃過一劫。」他淡淡說:「我沒做什麼,是你自個病得恰到好處。」

我還想再說,他截道:「回去吧!久病剛好,飲食上多留心。現在面色太難看,我不想娶一個丑女回府。」我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轉身而去。經過十三身旁時,他挑眉一笑,我卻是長歎口氣。